第34章 昨夜星辰昨夜风
许是冬日的太阳太过清冷，许是刺骨的寒风太过萧瑟，齐嘉华在秦华出声那一刻，耳里便再听不见任何语言，眼中看不见任何事物。
他只僵着身子看着眼前那低着头的女子，耳边，是将近五年不曾听见过的声音，她在颤抖着唤他:嘉华。
世上有那么一种人，总是近乡情怯，一如而今的齐嘉华。再得知秦华还活着的那一刻，或者说是长华公主还活着的那一刻，除却那不可置信，便只得大脑一片空白。
姐弟二人重逢，本应是温馨不已，却是长华抽泣着低低对着自己弟弟哭诉:
“我以为我这一生，当是从我纵身跃入河中那一刻便终止。是小岳的爹救了我，那时的我想着总是要回去才是，我想念冷宫的母妃和你，我想念繁华的京城，我甚至还想念将我送去千里之外的父皇。直到我从小岳父亲那儿见到了朝廷来寻我得人，方知我所怀念的一切，再回不去了。”
说到此处，她将一直停留在齐嘉华脸上的视线，转向那不怎么看得见太阳的空中。
“那是我得救后的一段日子，也不过一两个月罢了，我终是见到了那些大张旗鼓搜寻我遗骸的人。我很是欢喜，兴高采烈的告诉夫君，待我回朝后，一定会想法子报答他的恩情。他只是笑着，并未回答，却是坚持送我去见那些人。我翩然奔向那群护送我去和亲的队伍，迎接我的，是队伍中领头之人赐与我胸前一支箭。便是那时，我就知晓，世上再不会有长华公主了。我甚至连自己的姓氏都是没有的，是以，我便成了秦华。”
寂静无声的屋里，只有南音，陈锦，齐嘉华，兼长华四人，是而那茶盏落地碎裂的清脆声，格外清晰。
齐嘉华在摔了茶盏后，仍旧控制不住手在微微颤抖:“欺人太甚！”
长华看着自己几年来朝思暮想的弟弟，眼角余泪未干，又添新痕。终究，他长大了不是吗。那便再叫他帮自己一次罢，一次就好。
“嘉华，我虽恨他们置于我死地，却也觉着上天是眷顾我了。至少我还有夫君，有儿子，不是吗？如今，却是真的一无所有了，我本是不打算叫你为难，着实是走投无路，才冒险来寻你了。我已经没有了夫君，我不能没有小岳。”
最后一句，也不知是说给在座之人听的，还是说的自己听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你放心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总归，能将小岳给你找回来的。”
齐嘉华说罢，再心底添了一句:总归是要将小岳寻回来的，不然，一步步披荆斩棘要去抓那叫人迷失权利，又有何意义。
南音同陈锦先行退了出去，余一些时间让她们姐弟二人好好说说话，几年不见，死而复生后，想说的，当是很多罢。
“难怪华姐姐出门时总是要戴着面纱，如今看来，若她不戴面纱，早就命丧黄泉了罢。那日叫她陪我去如玉郡主的生辰宴，着实不该，好在那些人最终未曾抓着她。”
说罢，南音觉着唏嘘不已，果真是世事无常啊。如此不显山不露水的一介布衣，摇身一变便成了天家的落难凤凰。
接着又想得什么，略有些担忧的问:
“哥，你说小岳还能找着吗？当是可以的罢？齐王虽说不大得宠，却也是正经皇子，找个人该不是什么难事才是。我就说小岳那小子面熟，原是脸部轮廓有几分像齐王啊！”
对于她这前言不搭后语，瞬间千变万化的思维，陈锦着实不敢苟同。望着她好一会儿，也看不清她究竟想得什么，便未再去想，只挑眉道:
“你是不是蠢？齐王殿下能光明正大的找吗？那不是等于昭告天下人，叫那些不法之徒快些来取长华公主的命么？依我看，怕是难了。”
想想也是，自家哥哥说的倒真没错，长华公主说的那要她命之人尚未揪出来处置，自是不好拿生命犯险。
“说来也是，就是不知那秦家老太太想的是什么，只要孙子不要儿媳妇。小岳是她的命根子，她便要一人独自霸占，却是丝毫不顾及华姐姐心头的苦。总觉着她是为了华姐姐好，殊不知她给的那些人压根就不想要。”
陈锦难得认可南音的话一次，这下却也点头附和，而后又叹:
“小岳，怕是寻不回来了，既然有心逃，又怎可能叫人寻着蛛丝马迹。况且，那秦家老太太未必就是寻常人。”
陈锦的话果然是准的，饶是齐嘉华动用了所有自己的权势，偷偷摸摸找人，京城附近的城池里里外外翻了个遍，照旧一无所获。
那一老一幼就如人间蒸发一般，再寻不着。
长华最初倒提心吊胆，满是希望的等着，到了后来，便渐渐绝望起来。时不时便一个人独自坐在月下低喃:
“是我弄丢了小岳，是我不好，我不该进宫去偷偷看母妃，我不该一个人去宫墙外哭，我不该痴心妄想贪得无厌的。”
说到底，她说的那些千不该万不该，南音并不觉着有何大逆不道。不过一个女儿思念母亲，哭一下又怎么了？
“也就那老太太少见多怪，非要带走了小岳，让人母子分离。说起来，这年头如我这般纯善之人，还真是不多见了。没了我，不知道多少人家骨肉离散呢。”
这话，自是南音安慰齐嘉华说的。说起来，自从这位爷见着长华公主后，硬要将姐弟团聚的功劳塞给南音。
南音推却不得，主要是不大想推却，叫皇子欠着自个儿人情，不也是一件痛快事儿了么？
马车还是那奢华的马车，车里还是那精致的点心，上等的茶叶，南音正悠哉悠哉的坐在他那豪车上，安慰着这失意少年。
齐嘉华打量她许久，一直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眼里满是道不清说不明之意，犹豫再三，方才慢吞吞道:
“你的脸...”
南音瞧着他眼里“含情脉脉”的眼色，眼珠子一直盯着自己目不转睛，说起来这穿越过来这副身子，还真是天生的美人胚子。
这么一想，便开怀起来，兴致勃勃道:“终于肯承认我比你美了是不是？我的脸很好看是不是？”
见她这么欢脱，齐嘉华着实不大忍心拆穿她，却又不得不将那未说完的话同她说了:
“你的脸皮真厚！我就是想告诉你少吃些点心，待会儿要去陈家落实一下你同你哥哥归家的事，总归要在那儿吃顿饭才走罢？”
这是南音始料未及的，这段时间日子过得很是舒服，差不多快要忘记先前在陈家的破落户日子了。
想着在笑不出来，本来高涨的情绪顿时无影无踪，不满的撇着嘴:
“不是说要让她满门抄斩的么，怎的又要我和哥哥回去了。你就不怕陈家垂涎你的霓裳羽衣产业，在我这儿下黑手抢了去么？”
齐嘉华也不多言，该是懒得解释，只懒洋洋的扔了一句:
“届时你会知晓的，现下理会那么多做什么，该说之时我自是会说的与你听，你若连这么一个铺子都护不住，那便等着被剥皮便是。”
一路上，都是南音在低声骂齐嘉华的声音:铁公鸡！小气鬼！一毛不拔！不仁不义！伪君子！小人！
.........
皇子殿下远道而来，作为臣子自然是要将他伺候好的。看着自己便宜老爹狗腿似的奉承，南音深深反省:
我不该没有好好抱住这条大腿，我不该没有抱紧这修长的大长腿！
“哟，七姐姐回来了，就你那声名狼藉的名声，倒也有脸回来？若是我，寻个僻静地方死了才是干净。”
在那位皇子爷被府里男人们“招待”去之后，南音只得跟着泪眼朦胧的春花回了自己那破落小院。
正感慨春花将这院子收拾的干净之时，又是琴音那烦人的声音跟了进来。
南音回过头，眯着眼道:
“那你还不去死，处在这儿做什么。莫不是妹妹没有绳子，要问姐姐借一根？”
琴音被这嚣张的态度气着了，一时便忍不住跺脚指着南音破口大骂:
“你这小蹄子，奴婢养的下贱胚子，谁给你的胆子叫你顶撞本小姐？”
啧啧啧，所以这小姑娘就是麻烦，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字，就不能换个新一点的话来骂么？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是下贱胚子你是什么？可别忘了，咱们都是流着陈家血液的。”
正嘚瑟着，同琴音百无聊赖的玩着大眼瞪小眼的游戏之际，素音姗姗来迟，一脸的小心翼翼:
“两位妹妹，何不进去歇着喝口茶，想来站着说了那么久，当心累着。咱们都是姐妹，要和睦些互帮互助别吵架才是。”
这话说的琴音很是不满，她觉着嫡出的和庶出的身份可是差了一大截，又怎会容忍庶出女儿对她姐妹相称？
于是，便毫不留情道:
“谁跟你们是姐妹，我娘是正房夫人，哪是两个那等卑劣女人能比的，我跟你们才不是姐妹。”
“什么是卑劣女人，什么是不是姐妹，你的书都读哪儿去了！”
身后，是陈家老太太严厉的呵斥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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