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二章 秋霖

　　

　　“武帝病危，幽燕告急。”她这样说着，风卷起她那飘摇的长发，终是抚不平那双眼中的波澜。她是那个红衣女子。她就这样站在风里，飘然临世一般。

　　“时日紧迫，更何况现在已是临秋之际。”她将眸子翻了一下，显然那不是请求，她本来可以不必如此强忍的，皇子旭看的见那怒意。

　　“殿下，该下决断了。”红衣女人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山一般的沉重。

　　临秋？皇子旭看着眼前的天空，久久沉默不言。他很想看到太阳，可阳光只在他背后，这个东方只剩晚霞。“果然是大哥景吗？”

　　皇子旭当然不陌生，那个偌大的宫廷中，这种事例不为少见。尤其是那些陈旧的传闻，至今他仍能想起庆云话里阴深的味道。“那夜，无风，雍和宫飘起了雪，宫人们在欢呼第一场雪的同时，却是忽略了殿门后的死寂，雪夜时分，并不太昏暗，可那种血浸在雪地里的时候，宫人们还是吓呆了。只把门打开，才见得到那心中跳跃着的恐惧，是一双眼睛，控诉着张大着，灯光下格外清晰，那女人有着死人一般的面色，嘴边却是扬起了笑。”

　　庆云抱着自己的时候，他唯一想到的便是选择遗忘。恐惧让他更珍惜美好，活在华光里安全又快乐，他的明天里被别人填满了阳光，再是放不下一丝伤痛。如此的岁月里，他喜悲不觉。所以，当他看到那封信的时候，第一个举动却是捂住双眼，他不想承认这些。

　　“武帝病危。”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雪夜，皇子旭又看了看双手，这双手太小，太弱，握不紧几丝勇气来遮挡残酷的事实。

　　“圣上的病，本来还较为缓和。只是，皇子景探病之后，这才……。”红衣女子逼视着那双眼睛，如针尖一般锋利刺破着皇子旭最后一丝幻想。这个答案虽然他不喜欢，但悲痛还是让他承认了。

　　“御医呢？没有查清什么症状吗？”皇子旭扬起一双眼睛好来回避，红衣女子看的出来那时侥幸。

　　“殿下，殿下，至今，您还在幻想！”红衣女子的声音再是藏不住愤怒，“你明知道，帝王家没有清楚一说，一个疑虑就足以了。”

　　“再说，御医若是查清。您现在可不只苦愁那么简单了。”红衣女子见得皇子旭脸上明显痛苦，语气也缓了些。

　　皇子旭当然明白，这些事。他能想到母后的温柔永远不会落在他人身上，那双眼睛冷的可怕。红衣女子说的一点也不错，若是查清，母后的毫不犹豫并不难以想象，庆云说过，她的愤怒曾经让镐京，洛阳遍地流血，大哥景也不例外。

　　“我知道了。”皇子旭像是累了，闭上了眼睛。

　　“您真的知道了吗？”红衣女子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她用力睁大那双眼睛，想从那张脸上看出些严峻来，但她还是失望了，平淡躺在皇子旭的眉间一动不动。

　　“我会尽快回京。”皇子旭睁开了那双眼睛，那份努力让他倍感疲累。“我见过你吗？”他说起话的时候，眼神明显有过闪躲。

　　“见过，在你笑的时候。”红衣女子似乎不愿提起，她将身一转，夕阳下红衣如火一般。“云水间，我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那个时候？你也在那里？”皇子旭把眼瞧得仔细，可那背影还是纹丝不动。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女人的心最难猜测。

　　“我一直都在那里。”是风，吹乱她的声音，红衣女子看着远方，再难开口。“一直，一直。我是个孤儿，从小就在那里。”

　　女人的一直，如雪一般，又轻柔又沉重。当女子说起一直的时候，男人总会心痛，女人本不应该坚强。她们更应该享受笑容，站在春天里的花中，美丽着，青春着。皇子旭好不容易收起的悲伤，再是无法释怀，他站在红衣女子背后，悲伤莫名而来。

　　“为什么？”他很想问出来，上天把女人的娇弱交在男人手中，指望言语宽慰并不能守护保全她们。皇子旭张望着一双眼，努力想象着明天的美好，但愿她也会看到。他又是暗暗心道。

　　“魏家破灭之际，幸免的孤儿，就是我们。”红衣女子终究说了出来，只是说道“我们”的时候，那双眼睛很是悲戚。“他找到我们的时候，是朱家追在后面捕杀。”

　　“洛阳朱家，吗？”皇子旭小心递上话，他听过朱家，最多便是在那双城之争的那夜，临阵倒戈的是朱家，大义凛然的也是朱家。只是想不到这背后竟是如此，血腥。曾经如日中天的魏家从那天后，便消声灭迹。随之而起的却是朱家，洛阳的朱家。

　　“殿下，问完了吗？”红衣女子转过一张脸，却是平静如水。皇子旭看得分明，残冬融雪一般的坚持，不过是徒劳的勉强，果然她依然落寞着一双眼，那双眼睛说着，不愿提起。

　　透过那双眼睛，他似乎看到了，黑夜里的小女孩，偎依在角落里。卷缩着，恐慌着，颤抖着手撑起身体，慌张的打量四周。她的世界已经破碎，亲情，玩伴，欢笑，这些曾经的美好，被眼前的夜从那幼小的心中抽走。她是如此渴望，那摇曳的希望。

　　即使得救的后来，不难想象女孩的梦中，进不去一丝阳光。那夜在她心上刻着伤痛，只要有风，她都不能忘记。女孩带着这颗残缺的心，冷漠的迎来成长。只是那张脸习惯了努力坚强，哪怕她穿着一身红衣，皇子旭也想象不到她的笑，该是什么样子？

　　“此外，朱家这次也是动作频频。先是在朝中大肆鼓动朝臣，于北胡进犯幽燕用兵。随后，以押送军备为由，大量朱家私兵陆续驻扎于镐京城外。只怕不单单锻造军需，大发横财那么简单。”红衣女子僵硬的说完，一张脸已是绷紧，稍露青筋。

　　“现在的光禄勋，正是朱旦，朱家长子。”她的目光再是射了过来，皇子旭明白她的意思。镐京城和她的脸色一样，并不平静。他又想起秋狩那天，父皇的话来，“射他，记住，帝王家，没有仁慈，你的敌人是全天下。”

　　“你不射他，我现在就杀了你。帝王不需要软弱的人。”父皇说着的时候，那剑横在他的颈上闪着寒光，他知道父皇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他的一生从来都是认真两个字。

　　他终是射出了那支箭，老人应声而倒。他看不到血，却感到了死亡。那场秋狩之中，除了父皇，全是猎物。皇子旭第一次痛苦的想道，那个人野兽一般的劈砍着，他看到了囚笼，已经罩到了那些人身上，只是有的人在外面，有的人在里面。

　　“他是谁？救你的人。”皇子旭突然说道，记忆让他离光华更远了些。他终究放弃了逃避，就像这个夕阳暮色，第一次他觉得天空近了很多，也冷了很多。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或许只有好奇的人，才会想知道他是谁？”红衣女子说着，脸上竟是浮现惊怕。

　　皇子旭明白，她是有着故事的人，悲伤的故事。而这些，没有接近的两颗心，是不会碰撞出火花来的。尤其是女人转身的背影，如此决绝，她不像是会给人机会的人。即使他没有恶意。

　　“我现在便吩咐下去，随后拜别蜀国公便回京。”皇子旭看着红衣女子说道，也许坚强的心只喜欢坚决的举动，果然女子脸色缓和了许多。

　　暮色里，路上起着凉风。青苔漫过阶梯，露水沾湿了脚下。沉重的心事，看不见月光如同流水。

　　蜀国公王植坐在厅堂里，嘴边溢出的笑意似在等待。果然得知来意后，那个笑更加浓了。“殿下稍安勿躁，请先饮茶。”他又是浅浅示意，指向了一旁案上的茶盅。

　　皇子旭饮了一口，果然清凉透彻。“国公早知我会来此？”

　　“不瞒殿下，那日我们定计之时，老夫便收到一封书信，里面说的正是问病之事。却是说镐京城内也出了一例怪病，与严家那幺子暴疾相似。”王植似有深意的看向皇子旭，从来谨慎的他吝啬于自己的话语，毕竟言多必失，这点他很清楚。

　　皇子旭又想到了红衣女子的话来，“圣上的病，本来还较为缓和。只是，皇子景探病之后，这才……。”他猛然间却是吃惊，深深的吸了口气并不能让他放松，却是天更凉了。

　　“而那落笔人，正是当朝大司马陈勋，能让他提笔问询的人本就不多，所以老夫就斗胆猜测了一番……。”王植的微笑充满歉意，小心的看向皇子旭。

　　皇子旭猛然间想到了很多，却是那个宽阔的身影，那个身影似乎一直朝着自己笑。他想不出是什么原因，会让这个身影变成这样。只待串起陈清扬的那句话，又成了小时候的那场游戏。

　　“幽燕，岭南，关中，更何况现在还有意外，还绑的了一个皇子，李旭。这下不只西川，哈哈，那镐京城也唾手可得。称王称霸又有何难！”他是那样自信的说着。

　　那个把自己绑在柱子上的人，有一刻，他从那双眼中看到了和父皇一样的狠厉。游戏从那时就已经开始，这是一场死局，注定只有一个胜者。

　　窗子不大，却透着月光。这片夜晚也不静，响彻着虫鸣。皇子旭突然想看一下，今晚的夜空，他想知道会不会有云，会不会有风。直到他走到窗前，他才知道自己他是如此眷恋天空。

　　“大哥景！”皇子旭想到了什么，却是恨恨的咬起了嘴唇。母后，媛儿，还在镐京。男孩和男人的区别就是心中多了份牵挂，多了份责任。再脆弱的曾经也会蜕变为男人的坚强，他有了保护的东西，就有了直面一切的勇气。

　　“殿下，不必忧虑。这蜀中虽然地小民弱，但自有甲士万千。老夫已经吩咐下去，明日便随同殿下一同返京。”王植笑了起来，却是望着后面的方向。

　　“国公深明大义，我……。”皇子旭踌躇万分，却是前路茫茫，不敢轻下承诺。“日后，我定当涌泉相报。”他恭敬的说道。

　　“只是，老夫也有一个不情之请。”王植看得见皇子旭眼中的思量。“殿下，不必疑虑。老夫之请并不是什么难事，只需你一个承诺。”

　　“国公，请将。我力所能及之事，但说无妨。”皇子旭又是躬身说道，此刻他诚恳极了，却是牵挂，无从说起。

　　“殿下，你只需日后善待小女，好好的……。”王植说完，却是看向身后，王馨儿站在珠帘处，羞红着一张脸偷瞄着皇子旭。

　　“这孩子，以后就交给你了。”王植如同老了一般，那张脸慈祥而又无奈。

　　“国公，此事……？”皇子旭哑了一般，却是情缘二字，不可言说。

　　“殿下，可是看不上小女？”王植冷着一张脸，那目光换到皇子旭身上，又如虎豹一般。

　　男人和女人的战争，从一开始就是输定了。当女人落泪时，不需怀疑，胜利就在她们脸上。果然王馨儿将脸一扭，灯光下隐约闪着那泪光点点。皇子旭看的心疼，忙是说道，“国公……，不……，我……，只是此事突然，需从长计议。”

　　“既然如此突然，便从明日开始吧。馨儿也同你一起返京！”王植嘴上紧闭，脸色凝重，丝毫没有给皇子旭回旋的余地。

　　“殿下，可是不喜欢让我一起同往？”王馨儿眼汪汪的看着皇子旭，一张脸可怜极了。

　　“馨儿，不是。只是路途颠簸，还要加紧行程，怕你经受不起，伤了身子怎好？”皇子旭努力找着理由，虽然那双眼透着认真，可他总没有学会拒绝，尤其是对着女人。

　　“我不怕，我愿意。”王馨儿握紧了身前的双手，神情夹杂着女人的勇气，犹如春天里的花开，坚强的美丽。

　　皇子旭盯着眼前的人儿，心中却是一阵无奈。可叹这如花娇颜，惹了情债也是刀山火海。再无情的人，也斩不开这如水般的柔情。

　　一时，窗外的菊花，却是谢了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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