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的世界,却就这样无穷无尽地黑了下去,再不会亮了。
八月,阳光明媚依旧。
小阁子毕业之后到底没有考研,而是应聘去了一家环保公司做内业,在办公室里做做文秘写写材料,每天~朝九晚五,工作不累,偶尔加班,倒也很轻松。
小妈老早就顺利生产了,生了个女儿,皮肤细嫩,眼睛水灵,很招人喜爱。生产后不久我特意飞到韩国去看他们,小阁子不知道因为学校有什么事耽误了没去成,我记不清了。后来老头子带着娇妻爱女回国,公司里积压的一大堆事情搞得他晕头转向,没能抽出时间见见这个准儿媳。我和我爹潜意识都一样,反正这个媳妇已经被我吃的死死地也跑不了,见面不过迟早而已,也就都不着急。
现如今小阁子总算是大学毕业有了工作,我爹那边的“江山”稳固的一片欣欣向荣,也该到了见家长修成正果、把我巧取豪夺的霸王条约合理合法化的时候了,我的老婆我正大光明地养。
哦,对了,还要顺便在包养合约后面加订一条“此合同时效延长至无限期,双方无条件强制执行,取缔任何一方试图辩驳歪曲、钻空懈怠的解释权”。
这下她就算真的想跑也跑不了了。
上午和付以璨、宋北鸣以及测试组的人开了一个上午的会,从总体来看游戏中的漏洞并不是很多,修改也并不会太费时费力。虽然下午以及明天一整天还要继续埋头开会讨论细节,但我心情很是愉悦,给小阁子打电话时声音里都带着不自觉轻扬的笑意。
“喂,在干嘛?”
“整理材料,你开完会了?”
“嗯。”我看着蒋一杉和严梦梦在电脑前定外卖,道,“公司催着改,下午还要继续开,估计今天中午没时间和你吃饭了。”
“你又要吃外卖啊?”她那边纸张窸窸窣窣翻动的声音传来。
“你要想我我可以出来和你吃。”我忽然萌生出挤出这一段时间去找她的念头,哪怕吃不及饭就看看她。
“没有啦,我只是担心你吃外卖不好。”
我心里暖暖的,忽然想起老爸昨天打电话说要见见她的事,正想开口,听筒那边嘈杂的交谈声逐渐放大,像是有人群进来。
“我先挂了,现在还在上班时间。”她压低声音。她刚到这家公司才一个礼拜,许多事情上还在努力摸索,也在尽力和同事们相处。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份工作,也很享受现在的生活。
“嗯。”我应道,反正下午下班就能见到她了,总有时间跟她说。
我唇角轻扬,挂了电话。
宋北鸣从办公室探出头叫我,他身后付以璨正端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和测试组的技术员说着什么。我把手机收进口袋,大步向他走去,匆匆没入那一片桌椅碰撞、键盘敲击的忙碌之中。
身后正午炽亮的阳光从窗口打进来,勾勒着我笔直挺拔的身形轮廓,在地上剪出阴凉漆黑的形状。
阴影随着脚步声快速地移动,投在地上的刺眼明亮依依不舍地拉扯着影子每一寸的缩短,像在极力挽留,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完完全全从这一片金色光辉中消失。
像一粒在明媚里雀跃的尘埃,悄无声息地被蠢动的黑色洪流吸走。
如果当时我能抓住那个念头,冒着烈日牺牲掉吃饭的时间,去接她,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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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沉闷的下午。
我正坐在会议厅里和众人开会,唐笑突然推门进来:“程一晗,有人要见你。”
办公室里的人都愣住了,什么人这么非见不可甚至来打断会议。
唐笑脸上隐隐有不安的神情。我顿了几秒,扔下一句“先等一会”,起身跟她出去。
门外一个结实黝黑的身影,我一愣:黑头。
黑头像我两年前第一次见他一样,在燥热的夏穿了一件黑色风衣,只是看起来略显凌乱,像是被抓扯过,里面的灰色背心当胸被撕开一个口子,胸膛隐约可见几道血印。
他看着我,神色蛮横而阴暗,目光猩红,透着扭曲病态的光芒。他喘着粗气,手一扬,把一个黑色菱格小圆包扔在我面前:“给,你女人的。”
我当然认得这个我给小阁子买的包包,她每次外出,上班下班都背着它,形影不离。
“你哪来的?”我语调含冰,感觉全身的肌肉都在一点一点绷起。
“我说过我能治得了你,程一晗。”黑头啐了一口,阴恻恻地笑,黑色额头上青筋暴起,嘴角肌肉抽动,眸底滚过一片接近变态的阴森和疯狂。
“我说这样一个没胸没腿的小女人你能玩这么久,那身体真软啊。”黑头咧开爆着几道裂口的嘴冲我笑,像一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双手血淋、面目可憎的恶魔,狠狠舒了一口气,“真TM紧。”
声如闷雷,音气沉足,在安静的空间里听得一清二楚,唐笑站在我身后,身体蓦地僵直。
死一般的寂静。
像被排山倒海的寂灭袭击了一般,天地暗色。
静得让人怀疑,这个世界,还存在吗。
时间在这一片可怕的岑寂中无声地流逝。几秒后,我不言不语,向前走去,脚步轻的连一点声响都没有。
我猛得抬起脚踢在黑头腹上,狂怒的声音响彻大楼:“我艹你妈。”
黑头从会议室门口直接摔向电梯,撞翻了垃圾桶,里面的烟头纸屑滚落一地。
我眼睛赤红,像疯了一样,揪住黑头的风衣,一拳落在他脸上。
“扑——”一口血溅在栏杆上,还带着几颗牙齿。
“啊——”严梦梦的尖叫声响起,像撕裂了这空旷寂静空间里的什么。
付以璨和宋北鸣最先反应过来,冲向我这边。
我把黑头拉起来一脚,他整个人直接飞向楼梯处。
我沉着脸,大步流星的跟过去。
黑头手扶着栏杆站立不稳,挑衅地笑看着我,嘴角淌着血。
我太阳穴在暴跳,拉过他的脸,再一拳。
黑头向楼下滚去,头撞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我听到那一拳下去的时候手掌骨裂开的声音。
我暴躁地继续往下走,黑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脸已经歪了。
“老大!程一晗!你疯了,住手!”付以璨和宋北鸣焦灼的喊叫逐渐清晰,还有各种凌乱的声音,尖叫声,高跟鞋声,碰撞声。
黑头看着我继续轻蔑的笑,眼底却暴露出一丝恐慌,踉踉跄跄的往楼下逃。
我沉步走着,在四楼追上他。
“哐!”一记震破耳膜的巨响,黑头重重的撞向四楼电梯门。
门身凹陷下去一块,血如绽开的花瓣般溅上去。
四楼办公区里的人惊叫不断,混乱躲避。
身后付以璨和宋北鸣追上来抱住我,还有蒋一杉和唐笑,还有一些别的人,涌过来把我围住,每张脸上都写满了惊悚和恐惧。
黑头连滚带爬,往三楼逃下去。
我的意识像被抽空,只感觉眼前有无数张脸在晃,无数声音在吵,而我耳中轰隆隆一片什么也听不清,眼前蒙着一滩惨淡的血色,什么也看不清。
一想到那个柔弱无骨,在我怀里战栗着,让我吻去眼角泪水的小阁子,我最心疼的女孩,被别人钳制着肆意羞辱,我就感觉我全身的骨头和血管都疼的发痒,恨不得亲手把那个人,挫骨扬灰。
大楼中一片凌乱,脚步声、惊呼声此起彼伏。我挣开付以璨和宋北鸣,追到二楼,冲着那个满身血污的人,继续挥下拳头。
黑头被弹出几米。几个保安闻声从一楼冲上来,试图拉住我。付以璨和宋北鸣乘机赶来,把我死命地箍着不能动弹。
蒋一杉一面让付以璨和宋北鸣拦我,一面喊着让保安去抓黑头回来。
唐笑跟在一旁,手足无措,泪流满面。
我又一次挣开缠着我的两个人,大踏步的向一楼走去。
蒋一杉绝望地冲过来,被我一把推开。她伏在地上,声音凄厉:“程一晗,不要,你会杀了他的。”
我脸上、身上、手上沾满了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断了骨的左手暴露在潮热的空气里微微颤抖,脸色冷的发阴,眸里无声燃着腾腾黑色火焰,沉静而又冷酷,像冰凉无情的死神。
我就是要杀了他。
我下到一楼,黑头已经跑到了门口,外面就是车来车往、繁华明媚的大街。
他转头看我,满眼恐惧,像看着一只吃人的野兽。
但我还是一眼望穿他藏匿在害怕后的扭曲与偏执。
像看到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眼神绝望的小阁子。
我感觉我在像被人撕碎。
我朝一边的休息区走去,停留在那里谈笑风生的人们瞬间惊呼着四下散去。
我操起桌上泡着花茶的玻璃壶,向门口的人影掷去。
“不要!”蒋一杉尖叫着,绝望地捂上了眼。
“程一晗!”付以璨从台阶上冲下来,扑向我。
我胳膊一歪,圆肚的壶砸向门边的装饰玻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透明物料瞬间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黑头慌不择路,冲上车辆川流不息的马路。
“嘭——”沉闷的撞击和急促的刹车声猛然响起,交织着涌进每个人的耳膜,剧烈震荡的余韵中,整个世界像湮灭了一样,所有声音被吸得干干净净。
在绝望惊恐的屏息中,我直直地坐下去,灭顶的疲惫席卷而来,像被抽干全身力气,瘫软着再站不起来。
手掌在温热的血液里抖动着,血顺着指尖一滴一滴掉下来,落在光亮的地板上,每一下声音清晰可闻。
我闭上眼。嘈杂的喧嚣一瞬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周围的世界又苏醒一般重新鲜活。而我的世界,却就这样无穷无尽地黑了下去,再不会亮了。
眼前跳出那张白皙、绵软、胆怯的脸庞,心窒息般一痛,滚烫的泪水终于无声无息滑落下来。
我能感觉到,我生命里的那些明媚,就这样随着盛夏最后的热浪,被一点不剩的吞没了,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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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因为过失杀人罪被判了四年,而小阁子,从此人间蒸发。
警察翻看了小阁子所在环保公司的大楼门口监控,中午十二点她从楼里出来以后,停下来低头按了一会儿手机,像在回复什么,嘴角还隐约挂着一丝笑。关掉手机以后,才急匆匆冒着烈日向马路走去。
她在画面里的最后的定格,是画面边缘忽然翘起的一只脚,穿着白色帆布鞋。
她是在回复我挂断电话以后又追问过去的晚上要不要再去吃面的信息。
她说好。
他们在城东的桥洞下发现了她的钥匙、笔记本、手表,还有内衣的碎片。
而那里的拾荒者也证实,中午的时候有一辆黑色大众开来,停留了将近一个小时,黑车走了以后,一个纤小、衣衫凌乱的女孩才走出来。
城里最后拍到她的监控,是那天的黄昏,在一个人流汹涌的十字路口。
对面是火车广场,隔两条街道有汽车站,广阔的空地和路边停满各式各样的私营客车、面包车、私家车,旁边徘徊着热络的拉客者,混杂在来往的人群中不断地询问。
她就站在马路的一边,表情在低像素的画面中模糊不清,一张脸苍白如纸,埋头的模样迷茫而呆滞。一只手抬起,紧紧攥着连衣裙衣领处触目的裂口。
她像是一只被瓢泼大雨浇得奄奄一息的蝴蝶,在冰凉的人潮中强撑着僵硬前行。周围不时有人跟她擦肩而过,偶尔被撞到仓促地踉跄几步,没有人停下来跟她说一声对不起,也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艰涩的迈着腿,在提着行李、风尘仆仆的人群中被挤推着左摇右摆,瑟瑟摆动的裙角在拥挤的空隙中一闪而过,最终完完全全地混入人流的洪荒里。
那个还在微微颤抖的柔弱背影,一声不吭地永远消失了。
他们又排查了很多地方,甚至是尸体,却再没有找到她一点痕迹。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她要怎么活下去。
黑头的调查结果也跟着出来了。他曾经是个富二代,因为信错了人赔光家里的钱,被人拉去当了混混打手还债,他想东山再起,四处去找以前的朋友,从我在地下停车场遇见他那次,到后来的火电厂,环保公司,他被拒绝了很多次,曾经的富贵朋友最擅长以利相人,把他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看不起他。他越来越偏激,那天从环保公司出来之后,他在车里抽烟,看到了去买午饭的小阁子。
而这些,都已与我无关了。
老爸带着小妈来看我,原本看不出年纪的他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小妈陪在旁边,眼眶湿润,努力地挤着笑容。老爸告诉我,在我被带走的第二天,一个纤小清秀的女生在公司外面站了很久,太阳很大狠毒,她没有撑伞,就那样沉默地站着,从中午到傍晚快要下班。前台的女孩看不清她的脸,觉得奇怪,最后实在忍不住想出去看看时,女孩走了。
我沉默,问她有没有再回去过,我们的家。
老爸看起来苍老,摇摇头。
除了小毛团被杜礼抱走养着,一分一毫,都没有被动过。
宋北鸣和蒋一杉也来过。后来只有宋北鸣一个人来了,蒋一杉怀了孕,挺着大肚子,不方便。
付以璨和严梦梦总算在一起了,结婚前特意来看我,还带了喜糖。付以璨依然竭尽全力的插科打诨,严梦梦勉强的陪笑,却始终一声不响,不时装着不经意偷偷抹过眼角。
唐笑最后一次是一个人来的,那是个冬天的下午,第几年我不记得了,只记着阳光很好,暖洋洋的。
金属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她眼睛红红的,看着我。
“你又瘦了。”她的声音细微地抖。
我淡淡坐着,不说话。
“里面的生活很难熬吧,”她笑,声音却在哽咽,“你以前那么好玩,每天日夜颠倒,现在算是调顺了。”
“她来以后我就不熬夜了,”我声音沙哑,嘴巴周围有青色的胡渣,“现在失眠。”
唐笑的眸光突突跳动了两下,咬着下唇看我。我们就这样对坐着,很久没有说话。
我被带回去的时候,她就站在那里目送着我,我瞥到她在哭。
唐笑忽然叫我,颤动着挣扎和犹疑的声音在我后面响起,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程一晗,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她不爱你,只不过……是她太软弱,所以不会拒绝。”
我慢腾腾移动的身体一滞,嘴角浮上一丝苦笑。
她要是不爱我,怎么会不回来。
没人知道那个热辣的中午她到底经历了多大的耻辱与痛苦,但那些丑陋,足够毁了她,让她再没办法回来,没勇气面对我。
一想到那些肮脏又不堪的画面,一想到她一个人颤抖着,我的心里就绞过致命而又灭顶的痛。
从遇到她开始,我就觉得我能保护好她,不会让人伤害她。可结果她受到的所有伤害,唐笑,黑头,一次一次,直到最后彻底摧毁她,都是因为我。
我喉咙发干,沉默地闭上眼。小阁子,对不起,你回来吧,我们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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