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终于，我背上我的小书包，踏上了去学校的路途。道路两边栽种的绿化带看上去那么美，就连上面的几只虫子看上去也肉嘟嘟的，在缓慢蠕动，唉，有点恶心。我扭头看向广场上的靠江的长椅，他没有在。自从那次晕倒后，他好像就再也没有出现在那里。我微微有些失望。来到学校，众人都纷纷抬头看我一眼，又低下头。和以前一样，我放松地笑了笑。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不是地球人的人呢，肯定是我想多了。又不是什么科幻片，我也不是什么狗血小说的女主角，这种离谱的剧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呢？医院的设备也有可能出问题啊，那个很怂的医生看起来也不靠谱啊，对嘛。我自我安慰一番后，自从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后，我就开始不相信我所看到的一切。梦里叙一乘着UFO来，乘着UFO去，肩上还有一件红色的披风，哗啦哗啦地随风响着，他热情地向我招手：“十里，上来，我带你走！”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在原地着急地蹦哒。叙一在上面灿烂地笑着，好像回到了他年轻时候的样子。醒来后我真的是急得一身冷汗。你大爷的这到底是什么剧情。我开始企图忘掉这些。我趴在课桌上，在老师热情的讲课声中进入了梦乡。突然有一个问题冒出，那么那天晚上的飓风又怎么解释？我猛地睁开眼，你奶奶的。

　　这一天都没有看到林余，我想起他这几天好像都没有联系我。下午放学后我正背起挎包准备走，班主任迎面走来，笑着说：“十里，病好了吗？”我点点头：“好了。”她笑笑：“那就好。”我正从她身边走过，她突然想起什么地说道：“你认识林余吧？”我说：“认识啊。”她叹口气：“听他们班的班主任说，他也是几天都没有来上学了，好像是他爷爷生病了，据说是心脏有问题，有些严重。他父母都在国外，也是辛苦他了。”班主任看我一眼：“你和他关系应该不错吧，经常看见你们一起回家，有空的话，你也去看看他。”班主任转身走了。我心里有些不好受，原来是这样。我背起书包，向医院走去。

　　我买了些东西，踏进医院。向护士询问了一下，走向楼上的VIP病房。外面坐了几个女生，看样子好像是我们学校的，或许是林余的脑残粉。她们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看了看她们，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那几个女生惊奇地抬头看我一眼，又低下头。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门开了，响起林余的低沉的声音：“我说了多少次叫你们不要再来……”我有些呆，林余看见是我，也有些愣，紧皱的眉头松了松。他轻轻说：“是你啊。”他接过我手上的东西，一根手指放在最前作嘘声状，拉着我走出去。他偏头看见坐在外面的几个女生，皱眉说：“你们怎么还在这里？”那几个女生有些紧张地站起，一个女生说：“林余，我们只是想来看看你。”林余站在我前面，沉声说：“生病的不是我，是我的爷爷，也不需要你们关心，你们走吧，我爷爷需要安静地休息。”“哦。”那个女生皱眉答道，眼里含了些泪水。几个女生缓缓背起包，悲伤又失意地转身走了。

　　我走上前去到他身旁。说实话，我还没有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他低头看我，脸上有些疲惫，眼中没有了刚才的怒意。他轻声问我：“你怎么来了？”我指指他手里的东西：“来看看你……爷爷。”他看了看手里的水果，又看看我，微微笑道：“我知道你是来看我……爷爷的。”我点点头：“知道就好。”他笑了笑：“其实你说你是来做我女朋友的我也不会取笑你。”我瞥他一眼，一时无语。他轻轻推开病房的门，笑道：“进去吧。”

　　走进病房，我看到林余的爷爷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戴着氧气瓶。林余轻轻把水果放在桌上。我轻声问道：“你爷爷他怎么样了？”他说：“冠心病，才做了手术不久，还在昏迷中。医生说，我爷爷年纪大了，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突发症状。现在还在观察。”他的脸上没有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凝重。我看他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忧。我轻轻拍拍他的肩：“没事，会好起来的。”他看我一眼，笑了笑，却并不是很开心，他抬起手想摸摸我的头，手到半空，又放下。我抬头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他带我到沙发上坐下，给我倒了杯水，我赶忙接过。他在这里照顾了他爷爷这么多天，还要给我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端茶送水，我真是无法承受。他看我一眼，笑了笑。他坐下后，问我道：“对了，你怎么知道的？”我说：“听班主任说的。”他摇摇头，叹口气：“听说我们学校有一个老师很八卦，没想到这么快你的班主任就知道了，你也知道了。”我摇摇头：“不止我们，还有你的女粉丝们。”他看我一眼，笑道：“我可以当你在吃醋吗？”我耸耸肩：“随便你怎么想。”他别有深意地望着我，说：“我就喜欢你这种不拘小节的女生。”我大惊：“是吗？”他点点头。我明了地说：“那我改就是了。”他一时语塞。我喝了一口水，瞥他一眼，心里很得意。静了一会儿，我想起件事，放下水杯，问道：“你爸爸妈妈在国外吗？”他点点头：“对，他们一直都在国外，我从小和我爷爷生活在一起。他们知道爷爷生病了，现在在回来的路上。”我笑笑：“那也好啊。”在漆黑的夜里，他还有人可以陪着他。他看着我，眼里像是闪耀着什么，又隐下去。他张了张口，像要说什么，可是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坐了一会儿，太阳就快要下山了。我准备回家，林余送我到病房门口，他说：“对不起啊，我还要在这里照顾爷爷，不能送你回家了。”我点点头：“我知道。”我正准备转身，病房里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林余连忙快步走进去，我也跟着走进去。林余的爷爷躺在床上一阵咳嗽，林余轻轻唤他：“爷爷？”林余的爷爷没有答应，也没有睁开眼睛。突然，心电图陡然变化，监测器嘀嘀嘀地叫着，林余脸色刷的一白，大声叫道：“爷爷！”他脸上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慌乱，他连忙按下呼叫按钮，林余爷爷不断咳嗽着，嘴角渗出一丝血，林余的脸愈发白，一直唤着他。医生和护士很快赶来，医生看了看，忙说：“病人突发内出血，需要紧急手术，快送往手术室！”护士赶忙将病床推出去，林余也跟着将床推出去，我也拔腿跟上。林余的脸上不断渗出汗珠，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病房推到手术室门口，门关上，林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走到他身边，他双眼无神地望着门。我不知道怎样去安慰他，顿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他缓缓扭过头，眼里布满了血丝，双眼通红。突然，他伸手，一把将我搂在怀里。我本能地想要推开他，他更紧地将我抱住。他低声说：“别动。让我靠一会儿。”我感受到他身上的孤独与无助，就像以前的我一样。我垂下手，一动不动。他的悲伤仿佛越过躯体传到了我的心里。我僵硬地抬起手，最后，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轻声说：“没事，会好起来的。”他没有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天空已经变得一片漆黑。我们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椅上，林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双手合十放在嘴前。我心里也很沉重。这天，就像那天一样。终于，手术室的灯熄了，医生戴着口罩走出来，林余猛地站起走到医生前面，忙问道：“医生，我爷爷怎么样了？”医生缓缓摘下口罩，林余紧张地看着他，医生露出一丝笑，我那一刻觉得，那个笑似乎发着光，比蒙娜丽莎的微笑还蒙娜丽莎。医生说：“手术很成功，病人的情况现在基本稳定，不过在醒过来之前还要观察观察。”林余终于送了一口气，露出一丝笑：“谢谢医生。”他看我一眼，我笑了。上天是眷顾他的，守护住了他最爱的人。

　　将病床缓缓推回病房，林余走到桌前灌下一大瓶水，我看他的模样，想到，他还是个大男孩。他走到床前，看了看他爷爷，总算是稳定了。他走到窗前，我看到天空已是一片漆黑。我走到窗前，感到微风拂面。林余看我一眼，缓缓说：“对不起，刚才……”“没关系。”我笑笑。我知道那种无助又彷徨的感觉，那个时候的人是最脆弱的。天色已晚，我准备走了。林余送我到走廊尽头，他说：“谢谢你今天在这里陪我。”我笑笑：“不用谢。”他抬起手，在半空中又停下，最后放到了我头上。我于心不忍，他刚刚被摧残过的心灵，经不起我的又一次打击。他放下手，笑了笑，我看着他的笑脸，轻轻说：“林余……”他低头看着我，说：“就这样，挺好的。”“嗯？”我没有反应过来。他说：“好晚了，你快走吧，医院门口就有出租车，你一个女孩子，早点回家。”我点点头。坐进电梯，他在门外对我挥了挥手。

　　下了楼，出了医院，我感到阵阵凉意袭来，搓了搓手臂。夜里的光景很美，我抬头看了看天。记得那天也是这样，我等在手术室的门口，可是，上天却并不是很眷顾我，于是，我失去了他。心里一阵忧伤袭来，好久都没有去看看他了。我缓缓走过马路，完全忘记要打车回家。我漫无目的地顺着街道走着，渐渐就穿过了城区，走到小路上。月亮露了出来，这里的湖水一片平静。月亮的光柔柔地落在湖水上，闪耀出一片梦幻的水色。这里挺平静的，我渐渐走向湖边。心里的愁绪仿佛烟消云散，如果我再忧郁些，或许我会在这里作诗一首。渐渐地有些声音，湖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黑乎乎的。我心里一惊，水怪？是啊，像叙一那么不正常的人都有，水怪怎么会没有。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那块黑影渐渐放大，浮上水面。我心渐渐提到了嗓子眼。我抓好背上的书包，准备好等它钻出来我就拔腿就跑。活下去是人的本能，我应该有无穷大的逃跑潜力。水声哗啦哗啦响，猛地一下，它钻了出来。我正准备拔腿就跑，来人的脸却让我停下了脚步。叙一竟然出现在这里。我有些怔愣，原来，他是这世界上一切不可能与奇怪的结合体。我呆呆地看着他，恍惚地叫了一声：“叙一？”他满脸都是水珠，他沉在水里，只有头露出水面，一直看着我，清冷的月光下，他的脸真是好看得要命，棱角分明。明明这里这么暗，我却能看到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就像挂在黑夜里的星星，又闪烁，又朦胧，仿佛很遥远，却又近在眼前。他湿掉的头发贴在他耳边，他的脸上。他一直抬头看着我，世界静极，好像只有我和他。我呆呆的，终于反应过来。我眨了眨眼睛，有些迷惑：“你怎么在这里？”他没有说话，嘴唇紧抿，一动不动。风轻轻吹来，湖面上泛起一层一层的涟漪，他就静静地呆在那里，好像一副风景画。我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挠了挠脑袋，想了想，大惊：“我是不是闯入了你的领地？”他是不是，譬如什么湖里的守护神，在这里清修，然后，被我扰乱了？活了这么大，真是什么奇怪事都会遇见。说起来要是他真的是这里的守护神，那他肯定像小说里还有电视里古装神仙的一样会法术，真是返璞归真，越活越回去。那我肯定打不过他啊，说不定还会被秒杀。我越想越害怕，很怂地说：“对不起啊，我马上就走。”我转身快走，他奶奶的太吓人了。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动，像是刮起了什么巨大的风浪，马上又归于平静。我有些好奇地转头看了一眼，湖面上居然什么都没有了！我哒哒哒地跑回去，湖面是一片平静，叙一消失了。我心里有些着急，刚才听到的响声很奇怪，他是不是脚抽筋落下去了，万一淹死了怎么办，他长得这么好看，还有很多未接之谜，怎么可以英年早逝呢？我趴在不高的岸边，仔细地看着。我打声叫着：“叙一！”没有人回答。我心里越来越着急，越来越忧伤。他奶奶的我才喜欢上你你怎么就离开这世界了？怎么办？我着急地趴在那里，我也不会游泳，我只会打架。“哗啦哗啦”，水里又传出来一阵响动。叙一从水里冒了出来，我看到他，心里的恐慌与不安瞬间消失了。我松了一口气。他一动不动的，竟然也没有落下去。我趴在岸边，说道：“你在这里干什么？你不冷吗？”他不说话，仍旧把我望着，那双眼睛好像会说话。对了，他应该不认识我了，他的记忆只能维持一天的。我说：“你不认识我吧，我叫杨十里。我认识你的。”他怔愣着，像是知道什么，又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他经常迷路的，所以他才躲在水里？我看着他的样子，越看越像是迷路的孩子，那双眼睛，孤独，无助，迷茫，彷徨。我轻声说：“你是不是又迷路了？”他的表情微微有些变化。我笑了笑，对他伸出一只手：“我们回家吧。”他顿了顿，有些呆地望着我，我心里颤了一下，我好心送你回家，你居然这样诱惑我。他缓缓地游过来，月光下的湖水里，他的周边泛起粼粼波光。他游近，缓缓向我伸出一只手。我触到他的手，他的手很温暖。我用力拉着他上了岸。靠在他身边，一阵暖意袭来。我抬头看着他，他眼睛很亮，就像含了星星。我拉起他的手，笑了笑，带他缓缓地向前走去。那一刻，真是我十七年里最快乐的时光。

　　风微拂，我拉着他走着，感觉就像给迷路的小孩带路。他没有说话，一直默默地跟着我走。我偷偷地转头看他一眼，他微卷的头发被风吹得微微乱，这人也长得太好看了吧。他双眼像是没有什么神韵地望着地上。我转过头去继续走着。突然，他停住了，我转头看他一眼。他的头微微仰着望向天空，清冷的月色映在他脸上。他的眼中带着柔柔的光。他轻声说：“今天的月亮，很圆呢。”我看了看天，嗯，很圆。他嘴角浮起一丝笑，看向我。我感觉心跳漏了一拍。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我怔愣地望着他。他说：“莫莫，你记得吗？”莫莫？哦，原来又是她啊，那个照片上的女孩儿。我感到有一丝丝失落。我把他的手拉下来，轻轻说：“叙一，我是杨十里。我不是她。”他有些怔愣，眼里的光像是黯淡了些。他轻轻皱着眉，扶了扶额头。他再抬起头时，却是一副迷茫的样子：“抱歉，我刚刚……说了什么吗？”为什么他会这样？他想起她，会痛苦吗，还是开心呢？我笑笑，摇摇头：“没有，你什么也没有说。”我拉拉他：“我们快回家吧。”他点点头。奇怪的是，这次他提起“莫莫”这个名字时，并没有如以往那样晕倒。莫莫，她究竟是谁呢？她好像深深烙在了叙一的心中。可是，叙一怎么会……不记得她？他就像一个谜。无法捉摸。

　　月夜正好。回家的路，就当他陪我走完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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