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思越人 终
三年了，白苎时常活在煎熬里。
他觉得总有办法救下她。
偶尔的午夜梦回，他还是孩提模样，站在那棵榆树下。风吹过时，会带来书堂里的读书声。
梦境的结束，是那一个个孩子，玩累了之后回到树里，一场大火袭来，他们跑不掉，走不了。有如被困一般被活活烧死。耳边是哀鸣声嘶喊声。每次梦及此，他都会惊恐的醒来。
于是——
“收走我的记忆吧。”
“你果然还是来了。”
半年前，那个道士又找到他。告诉他，可以帮他忘记痛苦。
“那你要的代价呢。”
“已经有人付过了，你只管放心。”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白苎递给他一个小瓶子，那是阿榆最后给他的所谓的礼物。
“凡人最想要的东西。”那人笑了笑。“你若不想用，暂时交予我保管也可以。”
还未等他说完，白苎便一饮而尽。
他扯了扯嘴角苦笑着说：“最想要的？”
“痛苦的事情，忘掉就好了。”
待白苎再有意识时，他正躺在湖边。
身旁坐着方才的那个人。
“取走了啊。”
“嗯，你随时可以找我要回来。只是下次，就要有报酬了。”他从地上站起来，甩了甩衣袍，似是准备离开。
“我应该做什么。”
“去种树吧，种的多了，她就回来了。”说罢扬长而去。
“她？”白苎轻语，却又想不起什么。
“后来，我走访每一个地方，都会种上几棵树。”
秦洺坐在他对侧，听着老人讲着故事。
故事似乎就此落幕。
“那这一瓶，你还要么。”
“是阿榆的记忆么。”
“是她认识你之前发生的事，如果你感兴趣，也可以服下它。”
“那能继续放在你这儿么。”
“当然可以。如果你什么时候需要，再来也无妨。”
“那上次说的报酬。”
“这次算是免费的吧，我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姑且不收费用了。”
老人面露诧异，但还是谢谢了秦洺。
沈白看着老人离开的身影，不禁问道。“你说他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来找回记忆啊。”
“恐怕是自觉命不久矣吧。”
“阿榆不是给了他长生么。”
“长生？长生不以为着不会死。”
秦洺拿起桌上另一瓶阿榆的记忆，揭开瓶盖一饮而尽。
一如既往的难喝。
沈白递过去一杯水，秦洺赶紧拿来漱口。
“真的有东西可以令人长生不老？”
“想获得永生可以有很多种办法。但——灵榆这种东西，别说是长生了，凡人吃了内丹，必死无疑。”
“那——”
“自己看到的，并不就是最真实的。所以他才并不去看阿榆的记忆。他只需要，他内心的那个人，是完美无缺的就好。”
“那他为什么会长生。”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秦洺翻了个白眼，但还是继续说，“为什么啊，她收集到了那些枉死的树木剩下的生命，全给了他。”
沈白听的一个机灵。
“还有要问的吗。”
“有。”
“嘶——说！”
“我想知道那个瓶子里的记忆。”
“想得美，一边去。”秦洺推开他，却被他拽住胳膊。告诉我吧，故事讲一半很难过的啊。
秦洺盯着他那黑黝黝的眼睛。无奈的撇了撇嘴。
“离我远点我给你说。”
沈白满意的笑了起来。
“你知道灵榆是什么吗。他根本不是自然产生的，不像是其他妖物那样吸日月精华或者经过多年修炼，然后依附灵力化出人形。那是一种畸形产物，强行灌输灵力，制造出人类想要的东西，后来就有她。”
“有人想要长生，有人想要法力。制造出的生物越来越奇怪。开始人们还能控制住，再后来，就有了阿榆。她有了意识，知道人们要做什么，于是她就想要逃离。可她是一棵树啊，树根长在地里，哪能说走就走。”
“于是，这时候有人帮了她。这个人是白苎的父亲。当时也在朝廷做官。阿榆恳请他帮助她，他也不忍心让她刚出生就被杀死。白苎的父亲把她悄悄运往一座深山里，就是后来白苎长大的那座山。”
“朝廷发现了此事，下令处死了他，并派人寻找灵榆。”
“其实寻找这么一棵树挺简单的，她的灵气哪怕是寻常一点的道士都可以找到——而在大山深处，阿榆把自身灵气给了整座山。这也是为什么天下大旱，这座山却什么事也没有。而在阿榆身边的那些树，也因为灵气的原因，不久纷纷可以化成人形。”
“这些树本是就不该存在的，阿榆的这一举动无疑是违背了纲常。其实后来烧了也好。可他们是枉生最后也是枉死。也是可怜。”
“白苎的父亲死的时候白苎还小，他就将他托付给阿榆他们。”
“喂，讲的细致一点啊。”
“我有义务为我的顾客保守秘密。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
“那最后一个问题。”秦洺最终屈服于他恳求的眼神。
“说吧。”
“你这次为什么不要报酬。”
“哦，他们制造灵榆的时候，我也参合了一脚。挺对不起的人家的。”
“怎么还有你。”
“我也不知道哪个我这么闲。无所谓了，反正那些灵气我早就拿回来了。”
秦洺出来后心情意外的不错。
以前的事，真是对不起呐。
“就这么走了好么。”
“你找我这么些年，不就是为了除掉我么。”
“也是。”
“你知道么，白苎一天天长大，我就深觉对不起他们家。最初是我利用了他父亲的善心，让他救下了我。却害得他全家身首异处。后来我让你拿走了他的记忆，只为了他不要记得那段过去，不要记恨于我。我又拿走了他的才智，想让他一辈子做个普通人。算了算了，说那些还有什么用呢。带走我的记忆吧。如果有一天他要，就把我的记忆给他。我知道你是要报酬的，我最后剩下的灵气都给你，这是我能给你的所有了。”
“你怎么知道他会来找我。”
“他一定会的。对了，你说我会有转世么。”
“会的吧。”
“怎么会呢，我不过就是一团灵气汇聚而成的，连生命都没有，怎么会有转世呢。”
“抱歉。”
“你也会道歉了啊。”
“我不能去救你。本就是我的错。做完亏欠，我答应你，你死后，我让这座山林恢复他本来的样子。”
“要是能转世啊，我想还做一棵榆树，哪怕只是一棵榆树而已。我想，还能遇到他。哪怕只是给他一片阴凉。”
镇纸有节奏的敲在书案上。
清晰而有力。
“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明年此日青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
老人这天回到家去，晚上一夜好眠。隐隐约约又听到书堂郎朗的声音。
“阿榆呐。”
许是呓语。
一段故事的落幕。
正象征着另一段故事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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