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思越人 叁
白苎站在又一次站在山前。
距离上一次，已经是十个月后。
相比十个月前还是青葱的山脉，而如今映入眼帘的，仿佛如残垣断壁般的枯木残骸。
他做了一路的思想准备，却依旧无法面对，可时间容不得他在这里后悔，他快步上山，他似乎能听见耳边有哀啼声，嘶鸣声。一路上动物的尸骸，枯焦的树枝，无不冲击着他的内心。
他来到书堂门口，房屋已被烧毁，昔日郁郁葱葱的树木，如今连一片叶子也不在。
“阿榆——”
他不确定她还在不在。
“你来了啊。”
白苎欣喜的听到她的声音。
阿榆从树后出来，依旧穿着绿色的衫裙。在周围的枯败中，显的格外突兀刺眼。
“他们，都没了。”阿榆低垂着眼睑，微风吹的她发抖。“算了，反正本就不该存在的。”
阿榆顿了顿，接着说。
“你没事就好。”
“是我对不起你们。如果我——”
“已经无所谓了。逃不过的终究逃不过。况且，怪你做什么。”
“你与我回去吧，这棵树还没死，换个地方或许还能活下去的。”
“我的家在这里啊。”阿榆虚弱的笑着，半个身子靠在树干上。“无论去哪，都会被找到的，我不能再逃一次了。”
“白苎，我再送你最后一个礼物吧。”
白苎想伸手抱住她，却无力伸出手，只能站在那里。
“这个如果有一天你需要，就用了它吧。”
阿榆没过过久，便消失在树后。声音催促着他快些走。
白苎坐在马车上，只觉得浑身无力。身后的山林离他越来越远，心口却不由得越来越疼。
七个月前。
距离白苎回来已是三个月。
降雨的事已经告一段落。相比起这件事，另一件事，却更让朝廷纷纷扰扰。
皇上大病。
皇帝已经年迈，想他这一生勤勤恳恳，也并犯什么大错。
然而——人终逃不过这最后一劫。没过过久，就传来皇上广征天下名医的消息。这给皇上瞧病，敢来的都也都不是一般人。可这治病和续命，怎的会一样。
可他想活着，无论代价多大。
半月余，再众多名医就诊无果后，却来了一个年逾五十的道士。
“皇上，可还记得二十年前寻找无果的灵榆？”
“是有下落了么。”床上的人急切的寻问着。
“容臣问问白大人，便可知晓。”
“白苎？”
站在一侧的他，隐隐觉得不安，他并不知道深夜传他来是何意。
“下官在。”
“你且问他。”
“白大人，可问您，三四个月前，可去过什么地方。”
“在南方治旱。”
“嗯，是我派他过去治理旱灾。”
“好。下官明白。”那人微微颔首。“那容下官再问，白大人可去过什么地方。”
白苎微微蹙眉，他似乎已经能猜到他要什么。
“除去去过乡下百姓家里，并未再去过其他。”
“可下官听当地知府说，大人还曾两次次去过一座山林里。”
白苎怔愣片刻，随即恢复常态。
“没错，我只是好奇那里为何如此葱郁。”
“因为那里有灵气。”
“皇上，下官知道要灵榆在何处了。”
阿榆——
白苎暗道不好。
“灵榆？”
那人看了看帝王，“告诉他也无妨。”
“那是妖物，传说吃了他的内丹，凡人便可长生不老。”
“传说？可有何依据。”
“史书记载。”
“若无作用呢。”
“左右是个妖物，无用也无所谓的。”
“若——”
“现下是要如何找到它，其余的，我们可以以后再论。二十年前，我为陛下寻过一次，只是那时有人从中作梗，后来便失去灵榆的消息。二十年来，我都无法探寻到他的灵气。恰巧几个月前，我无意来京，竟发现大人身上有这此灵气。只是不知大人——可否见过。”
“未曾。”
“大人，寻到这个，可保陛下万寿无疆，也可保我朝山河永存呐。”那人嘴边带起意味不明的笑容
“白苎啊，你若有什么消息，可一定要说啊。若此时办成，无论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回陛下，下官真的不知。深山老林里，精怪多，本也正常。臣去探访时，或许恰巧沾到些灵气。”
白苎察觉到皇上的不悦。
可他不能说。
“只是臣探访时，发现里面山路崎岖，十分难走，稍有不测，便极易迷路。臣便只可在并不太远的地方探查。”
“那这么说，这灵榆并未在深处，兴许并不难找。”
“你且派人吩咐下去。务必要找到。”皇上似乎马上就要得到新的生命般的兴奋。
白苎只能看着那人领命前去。
白苎也依言退下。
之后白苎为此事半月未出过院子，直到——
“大人，门外有个道士要见您。”
白苎手中的茶盏抖了下，复而平静的回道。
“让他进来吧。”
“白大人，别来无恙啊。”
白苎也不言语，依旧端坐在矮桌前。
那人也不恼怒，自顾自的坐到白苎对面。“白大人，好生自在。”
“先生有何事，直说便是。”
“无事就不能来坐坐么，更何况在下可是格外佩服您呐。”
“是么。先生真是抬举。”白苎勾了勾嘴角，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
“下官自幼学艺，风水还是略懂些的，不如让我为大人看看。”
“请便。”
道士站起身来，一个人从前院绕道后院，不顾周围下人的眼神，徐徐踱着步。待白苎又重沏上一壶茶时，他这才回来。
“大人的院子布置的好生雅致。”
“先生抬举了。”
“只是，不瞒大人说——这院子地势极好，只是却了些灵气。如若再有一棵树，大人将来的前程必然一片光明。”
“一棵树。”白苎抬起头，神色微愠。
“看来大人懂我要说什么了。大人既然识得灵榆，何不将他带出来，于你我都好。”
白苎紧握着手中的茶盏，恼怒的盯着他。
“那大人好生考虑几日，在下便先告辞了。只是，时间不等人呐。你以为我不去找他，就不会有人去了吗。那场雨，让多少人又重新记起了灵榆。”
白苎无法离开此地，他便只得让他人传信。
可他却只收到堪勘两个字——无碍。
怎能无碍。
可他也知道，她心意已决的事情，再劝也无用。想来，从那次降雨过后，她不让他再去寻他，便已经预料到了将来会发生什么。
再后来——
听说无论谁进去那座山，要不再也没有出去，要不无果而返，有些人出去了，竟变的疯疯癫癫。
山下的村民们曾连续几夜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前去查看时，整个山林便又会趋于宁静。
此后便有人说，是山神发怒了。一传十十传百，哪里还有人再敢进来。
有些人不知，自然有些人知。
皇帝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臣子们便已经依附好当朝太子。没有几个人知道，老皇帝还在寻找着那一味灵丹妙药。
“太子现在便可准备登基的事宜了。”
“先生可是说真的。我听说父皇让您去寻一味药，只要吃了——”
“殿下若是以后登基，千万别再妄想有什么可以长生不老。凡人——终究是凡人。殿下若想长生，还不如与贫道学学这些术法。只是殿下，舍得掉这江山么。”
“学生明白了。”
“白苎是个良才，可托以重任。他日他若走，也不可强留。”
山烧了。
谁也不知道那场大火从何处来。
火势蔓延了半月有余。
白苎没来得及去。
他在烧山前的一个月收到来信，让他一个月后再来，不可晚，也不可早。
“陛下，放火烧山也没能逼出她来。”
“你说什么——”
“陛下也该歇歇了。”
三日后，传来皇帝驾崩的消息。
而此时的白苎已经在远去的路上，他在马车上突然想通了，阿榆必然已经知道了一切，她是一心求死的。
之后就是他最后一次看到阿榆的场景。
新皇登基。
白苎官拜左丞相。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年轻的皇帝大赦天下，而后几年依旧勤勤恳恳，爱民如子。正如他的父亲一样。
第三年清明的时候，白苎向皇上辞了官。
他再次来到这片山林。
听说大火焚山后的一个月，整座山林奇迹般的恢复了葱郁的景象。那时白苎曾回来过一次，山林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怀着期待的心情，却发现再也找不到那座书堂。只是在一片苍翠中寻到一棵枯树。
白苎心下了然。
而今他再次回来，也仅仅是为了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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