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五月风云 上
年初七的时候,两个人回到南京。
下了船,萧礼手里一直拎着三只皮箱,还腾换一下,空出一只手来,扶了一把萧九龄。
萧九龄站在码头上怔了怔,萧礼回头问她怎么了,她摇了摇头:“这么快就已经一年了。那时候,我在码头上等三叔来接我,满以为是跟萧爹爹一样的中年人,谁知道你是这样的。到底等了一个空。要是没有邵春燕……就是王崇妻子,我恐怕就要在南京流落街头了。”
萧礼笑了笑:“或许我应该庆幸那时没有收到家里的信。”
“真的值得庆幸吗?”
萧礼松开她的手,刮了一下她鼻尖,才又将一只皮箱提在手里:“大哥大嫂都已是默认了,怎么不是幸运?走吧。”
他先走两步,萧九龄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一下笑开了,快跑前几步跟上他拽着他的衣角。萧礼低头看了一眼,也没有说话,只是含着笑。
姻缘是最难解的事,如何遇见,如何成就,说不透人意,画不成心思。但欢喜一个人,却是最简单的,就只需要一心一意念着对方,不管是身份、地位、灾祸,甚至会遭到天谴,也还是顽强地要在一起。
眼下,以后,把抬头就能看见对方,当作是最幸运的事。
民国十九年五月,中原大战爆发。
萧礼上了公文,建议缓和局势,不要贸然动武,还是以先前的方针,主要联络冯玉祥与张学良方面,保证张学良不出兵、不予弹药之助,主要是要疏通与冯玉祥的关系,阎锡山继续坚持以往的威慑打压,这方面则安排韩复榘踞守中原,起到阻军南下的作用,再分派合适人员镇守,应对石友三的部队,杨虎城则在南阳一带警备,以守为主。
在卫戍司令部这段时间,萧礼已经很清楚自己这封公文的结局。
张总司令将他呈上去的公文拍在他面前,不轻不重地拿指关节在桌面上叩着,意思是让他自己说。
“我认为此战是徒增负累,委座亦算是刚回归,休养生息、不动干戈,在我看来有益于民生,符合三民主义。”萧礼很坦然。
张总司令拿眼皮子翻他:“萧礼啊萧礼,你是个聪明人,写的战守安排,倒是真与委座的心思差不离。可是你的问题,在于太天真。你也是打过仗、领过队的人,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办公室坐傻了,又或是仗着何光祖的面子,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坦然似乎消失了,只要有人拿着何光祖作筏子,他就不能反击,不能开口,不能给何大哥抹黑。萧礼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冯玉祥不自度量,说的是什么?‘苍髯老贼,皓首匹夫,变节为一人之走狗,立志不问民众之痛苦’,怎么,这说得,委座是什么人了?为人上者,手底下天天有阎锡山这样的人,也是没办法的事。”
萧礼腹诽,冯玉祥这几句写得极好,寥寥几个字,反讽大义全蕴于中,司令长官也是叹服得不行吧,把人家四月份的一封复电背得这叫一个溜。
“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张司令见他不说话,倒是追问了一句。
萧礼不肯点头,只是微笑。
此事就算过去了,也是看在何光祖大哥的面子上。晚上,萧礼就给何光祖打去了电话。
何光祖现下在徐州担任行营主任,不比在湖南的时候,打个电话转接三圈,现在可以直接与他通电了。
“意诚老弟,真是很久不见了,在南京可还习惯?”
萧礼笑了一声:“托何大哥的福。”
“听说过几日日本人要在南京签《中日关税协定》了,卫戍治安应当是你来负责吗?”
“是,和首都警察厅联合负责。”
“也算是功劳一件了。”何光祖听起来像是喝了口茶,“今后我还希望看着你坐上南京市长的位置呢!”说着他哈哈大笑,仿佛说的是个笑话。萧礼知道他是认真的,也是打算在背后扶他上南京市长的位置。
“何大哥,我可能真不是个坐办公室的料……我是在是坐不住,这里头的人际关系复杂盘虬,我都搞不透。我更喜欢行军打仗,听将令行事,反而不用思考那么多对错。”
“其实你理得门清,只是你憋屈。”何光祖拆穿他,“你知道怎么应付这些人,但应付这些人不是你愿意做的。意诚啊,我觉得你是个战场上的好苗子,但是我也希望你能熟悉办公室里的政治。民国的军人不是这么好当的,我怕你不明白其中关节,届时军功未立,事业先倒。在办公室里磨磨你的性子,我和你大哥,倒觉得没有什么坏处。”
“你们不过是怕我出事。”萧礼负气。
何光祖笑了笑:“怕你出事?臭小子,我是盼你成才!你没有留过洋,升迁受限,只凭国内军校的第一,升得这样快,民国最年轻的上尉!你以为南京方面会服气?你先把他们理理顺,不然要是被人盯上,给你安个罪名,你怎么混下去?还指着打仗,不要上军事法庭就不错了!”
萧礼也知道他的意思,默然无语。
听见那边何光祖又喝了口茶,他低声道:“又让何大哥你多费口舌了。”
“你是个聪明的,我才愿意与你说道。”何光祖不以为意,“要真想让我费口舌说的,还得是你成亲的事。你几时成个家,你大哥,和你何大哥我,才能放下心来。你看你一个光棍,妈的,说难听点,抚恤金都没人领。”
萧礼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笑了笑:“何大哥,我有女朋友了。”
“哦?”何光祖来劲了,“你小子!速度够快的啊!是什么样的人啊?”
“是……”估计明年会将萧九龄上回黄家的族谱,萧仁的意思是眼下需要避人耳目些,萧九龄毕业之后,再“勉为其难”地考虑婚事,萧礼便笑道,“是个标致的小姑娘,特别标致。”
“咳……咳……”何光祖被呛到了,半晌才能说话,“哈哈哈,你眼界高得,以前喝花酒速来都不去,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这一见色起意,倒让我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美貌了!”
“您也不好进南京……届时若办婚礼,寄相片与喜糖给您。”
何光祖道:“看来你是准备娶那姑娘了。”
“那也要人家肯嫁我。”
何光祖顿时就不平了:“呵,意诚老弟一表人材,排队要嫁给你的姑娘能从南京排到长沙,怎么就挑起你的眼来了?”
“原来在何大哥处,我是这样的人才。”萧礼大笑,“有幸之至。”
正好通讯兵拿着份公文过来给他,萧礼匆匆与何光祖再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向通讯兵道了句辛苦,顺手接过公文。通讯兵向他敬礼后离去,他一面翻着公文,一面上楼回房。
是5月6日在南京签订《中日关税协定》的治安防卫细节安排。走到了房间门口,他推门的时候手一侧,从纸张中间掉下了一组照片。
萧礼捡起来,走进自己宿舍内。同样也要参与保安工作,王崇就搬回宿舍来住,同样还有个在军官学校中央教导队教书的上尉,易安华。两人正围着他的床打牌,披着个军外套,没一点军官的样子。
萧礼看得好笑,直接把照片压在他们的牌上:“看看,这是6日会来的人。还未知准不准。”
易安华为了教书,苦练国语,但这么私下说话,还是一股子江西味:“嗬,我军进步不小啊,这么快连对方的安保信息都弄到了。”
萧礼摇了摇头:“那就说明,日方一定更早搞到了我们的资料。”
王崇看了看照片,从中拎出两张:“除了这个谷寿夫和中岛今朝吾,基本都是些甲午年提拔上来的倭寇。”
易安华和萧礼都凑上去研究了一下那两个人的脸。
“奸佞之相。”说话的是萧礼。
“凶残王八。”易安华替他翻译成大白话。
王崇再研究一下资料:“这个谷寿夫,参与过倭寇吞山东的那场仗。这个中岛今朝吾呢,还是东京的要塞司令部参谋,士官学校出身,似乎升职也蛮快的,看起来好像是日版的萧上尉啊。”
“有多远滚多远。”萧礼踢了他一脚,“娶了老婆,胆子肥了不少啊。跟我说话这么没大没小。”
王崇龇牙咧嘴,嘿嘿直笑。
萧礼叹了口气:“听说这次日本是打算承认我国关税自主,原本是件好事,可你们看看这份文章里头的影印版,搞外交的都在想什么,承认了所有外债,还给日本那么多特权,这不还是甲午年吗?”
“这还真不是甲午年。眼下是你自愿签的,甲午年是被人家按着头签。”易安华摇摇头。
“但愿有一日,能令日本人自愿与我华签下平等、公正的条款,要真的凭贸易实力,我们的企业未必就输给他们了。”
没想到萧礼这么说,易安华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要让日本人也跟我们签这样丧权辱国的条约呢。”
“易老师,这你就是小人之心了,”易安华哼了一声,萧礼笑道,“怎么着我也不会与他们一般计较的。眼下他们是迫我们低头,可我们也还是好好的,若是我们迫他们低头,迫着迫着,只怕他们那一个小国就要破了。而我们若是自强了,就如远唐一般,他那个蝼蚁小国,也只有来朝拜学习的份,又何必不给人家一条生路呢。”
“看不出来你有这样肚量,小瞧你了。”易安华当真意外。
“看不出来吧?那就借我点钱吧,毕竟我这种人才,很快就会涨薪水的,下个月还你。”
“哪种人才?借钱的人才?听说你透支了好几个月的薪水,靠每个月减薪来还钱的。”易安华笑着笑着就板下脸,“滚蛋,不借。”
萧礼咬牙,转头看向王崇:“那就你借我点……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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