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叔侄执手 下
萧九龄正在房间内生闷气,生着生着,就又难过起来。坐在床帐内,靠着雕花柱子,摸着上面灼桃的花雕,忍不住心酸地抽噎起来。越想越伤心,心道如果爹还在世的话,或许也会结识萧礼,不,不,是一定会结识到萧礼的,但就说不上阴错阳差与世所不容了,爹和萧仁都是北伐义士,湖南与广东这千里迢迢也不算什么,山一程、水一程,他们大可恣意相许。
“爹……爹……我不想做萧九龄,我想做绮诗……”
“咚”一声。
又是“咚”一声。
有人在敲窗框,萧九龄只好拿手帕抹了把泪,推开窗门,低头才看见不及窗高的萧寿安。
“粤妹伢,你哭啦?”
“……没有。”
“哭了就要承认!夫子说了,男子汉大丈夫,不可轻弹泪,但哭了不承认,就更失男子气概了。”
“……我是女子。”
“哦,对,女子就不能做男子汉大丈夫了,得着男子汉做丈夫。”萧寿安眨巴眨巴眼,“你要找我三叔做丈夫吗?所以我爹揍了三叔?我还以为是三叔不吃饭才挨揍的呢,原来是因为要给你做丈夫啊!”
“砰”一声,萧九龄重重关上了窗户。
刚转过身,又是“咚”一声。
“咚。咚。”
她忍无可忍,拉开窗门:“你有完没……娘。”
胡氏抱着萧寿安,神情看不出波澜,萧寿安在她怀里,冲萧九龄瞪眼吐舌头,完美诠释什么叫幸灾乐祸。
“怎么不敲门?”萧九龄赶快又装作眼睛进沙子了,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气,笑了起来。
奈何哭相明显,强颜欢笑更是惨不忍睹。
胡氏叹了口气,笑道:“怕你生我的气,不放我进门,先敲窗探探路。寿安都吃了你闭窗羹,我自然得小心些。”
“就是寿安才……”萧九龄嘟囔了一句,“您进来坐吧。”
“看你和三弟都喜欢隔窗子会面,我年纪大了,也会好奇,难免也想试试。”胡氏难得地促狭,见萧九龄不好意思了,转开脸去,招手叫奶妈过来,把萧寿安抱走了,也不说是要避他谈话,捏了捏他的脸,“寿安大了,娘都抱不动了,叫奶妈抱你去玩。”
两个人对坐在房间内,萧九龄不如胡氏道行,沉不住气:“娘,我让人给沏茶来。”
“坐下吧。你的茶喝过了,还不如不喝。”胡氏说的是她认亲那日,敬的那杯湖南黑茶,“我不能说没有防备,但却也是没想到,你与三弟真的互生情愫。他大哥有多生气,自不必言说,三弟刚也不肯被关着了,自己出来,还嚷嚷着要带你回南京去,现下正在祠堂跪着受罚呢。”
萧九龄一听,便冲胡氏福下身去行礼,意思是要去看他。胡氏扶住了她的手腕,硬是让她安分坐在了床上:“得了,这一时半会,他起不来。他大哥早晚会认,没一次能犟得过这个弟弟。”
萧九龄咬了咬下唇:“我能去……”
“去做什么?”胡氏打断她,“年轻人性子这么急,能办得成什么事?”
“办不办得成,我不知道。我想陪他一起,他跪着,我也不愿意就在这里,坐得舒舒服服的。”萧九龄坚决道。
胡氏默了片刻,终于笑了笑,这次笑意有些许真心:“你们两个人,竟是有了同进退的决心。你知道从前……萧家有一对夫妇,丈夫要为了妻子断绝萧家的香火,违了宗法,族爷知道了,就将那个妻子浸猪笼,丈夫也不敢多言。”
萧九龄心提了起来:“后来呢?”
“后来?”胡氏顿了顿,“后来那个妻子就死了。”
“啊……”萧九龄捂住了口,过了片刻,才道,“我的罪过,算起来,好像比那个妻子还大些呢。”
“是这么个道理。你死一百次,都不够的。”胡氏语气平淡,“不过你父亲,为了他大哥而死,他大哥是怎样也会把你的事捂住。这件事,你算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赢面很大呢。”
“娘……”
“再喊我娘,可就奇怪了。”胡氏觉得好笑。
萧九龄沉默了一瞬,才道:“即便是要拿我做什么,萧礼不会听任的……”
“男人家承诺的事,听进去一半都嫌多呢。”胡氏笑着摇了摇头,“只有年轻女儿,才这么天真。”
萧九龄想起晨间去给他送粥和小菜时,他说的话。萧仁下令只准给他清水,也是知道这个家里,自然有人不会坐视不理。
萧礼见她提着食盒走过来,很是高兴,就在窗台上摆开了三样小菜。早晨阳光甚好,他头发飘在空气里,都像晕开一层光圈。
萧九龄从口袋里拿了木梳,在他低头喝粥的空隙,给他理了理头发,将上面睡觉时粘上的茅草都拿了下来。
萧礼忽然抬头,看着她笑了笑:“成亲真好。”
随即头上挨了梳子一敲,他嘿嘿直笑,萧九龄瞪他:“你跟鬼成亲了吧?口没遮拦的。”
“是啊,特别好看的鬼。”他看着她。
萧九龄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推了推盛着榨菜的碗:“吃饭!”
看他三下两下吃完,萧九龄一边收拾一边问他:“要是萧家族中要审我,我可就真要变成鬼了吧。那你怎么办?”
“我大哥不会告你我的,他舍不得。”萧礼信心满满。
“要是……你怎么办?”
萧礼挑眉道:“我大哥都舍不得,我会舍得?”说着拿食指来回摸着眉,凑近她耳旁,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我回来的时候,毕竟是枪不离身的。这帮地头蛇,还是玩不过我的。擒贼先擒王,虽然不敢动大哥,但我就捉了族爷,大哥也不能不放我们走。”
萧九龄都胆子想的事,他轻轻巧巧地说了出来,还对她挑眉,做了个弹舍,不以为意的样子,她忍不住又敲了一下他的头皮。还没敲到,就被他捉住了手腕,她挣了一下没脱,气哼哼地瞪着他。
萧礼含笑着凑近她:“我是为了你啊,你还要教训我?”
萧九龄手劲早就软了,人往后缩,笑得很腼腆:“放开啦。”
当然不放了,手就这么被握着拿了下来。而她手心被塞进了几个银元,愣了一下,萧九龄抬头看他。
萧礼笑意不减:“厨房那几个婆娘都不是吃素的,院子里的洒扫丫头也跟你要钱了吧?”
萧九龄就要还给他:“我自己有。”
萧礼却将她的手合成拳,包裹在自己掌心:“你自己有,就不许我给?天下都没有不让我养你的道理。”
胡氏见萧九龄脸上少女怀春的笑意,忍不住叹了口气,知道她一定是全心信了萧礼。可是,萧礼跟他哥哥,毕竟不是覆辙。
“三弟对你说了什么?”
萧九龄飞红了脸,过了片刻才低声道:“他……他带了枪回来的。总有办法的,我不怕。”
胡氏这次笑出了声:“哈……竟不知道我家萧三是这样的人!带了枪,带了枪!他真要枪杆子里出政权不成!”
萧九龄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枪杆子里……”
胡氏也知道自己说了这话,想也不想,便知道她一个妇道人家,这句名言,自然是萧仁说给她的了,急忙岔开话题:“你与三弟的事情,他大哥默认了一半,剩下一半,倒看你们怎样做了。若不铺张,悄没声这么捱下去了,你们又在南京,天高皇帝远,萧家主事的人,好歹只是个大哥,终有见光的一日。何况三弟并不年少了,他上一门亲事没了,他大哥自然也等不急。”
这一番话,分量太足,萧九龄一时消化不过来,只好抓住一句女孩子最关心的:“他上一门……亲事?”
亲事?!
胡氏抿嘴忍笑:“他没与你说过?”又用帕子捂着自己的嘴,眼珠转来转去,一副说漏嘴的样子,“哎呀,那就是没这回事了。”
萧九龄拖着她的手:“可这是……”
胡氏心中好笑,拍了拍她手背:“你亲自去问问他。”
萧九龄不好追问,讷讷地:“萧爹……萧、萧……他大哥,会认下我们的事吗?我……他……”
“都你啊他的了,”胡氏摇了摇头,“你心中亦再无别的关心,难道萧爹……萧、萧……他大哥还能拿你们怎么着?”
被学了说话,萧九龄头都抬不起来,咬着嘴笑。
胡氏心软,拍了拍她的头:“恐怕是怪你生得太好,你这张面孔,我看了都觉得好,三弟不知你与他的关系,又怎么会不动心。”
“不是这样的。”萧九龄摇头,“局势紧张起来,家里的信就丢了。我们知道的时候,已经……我还以为,还以为您怪我,不愿意看到我了。”
“我看你是怕我把胡家女嫁给萧礼吧?”
萧九龄更低下头去:“我没有这意思……”
胡氏抿了抿嘴:“你记在我名下,就是要当女儿看待的,我怎会不盼你好。我只是不知道,怎样是真的为你好,也不害了三弟。眼下多少是有些尴尬,不过也就是时间的事了。但我想,既是有情人,还是不分开的好。你们两个,要是真个情比金坚……家里到底不会让你们隔银汉相望的。”
胡氏说着又拍了拍她的手背:“谁能想到,明明落定了是叔侄的两个人,有一日却要论起与子成说来。”
“这本就是最没道理的事。”萧九龄抬起头,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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