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君不言悔 上
两个人一起跪在萧仁面前,信誓旦旦,什么都能与子成说、不管怎样都会永不离弃的样子,让萧仁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胡氏拍着他的背,替他顺了顺气,才冷静地开口。
“什么时候的事?”
拿蛇七寸,萧礼一时说不出话。
要怎么说,才能让萧九龄置身事外?说她初到南京,两人错失相认之机,就此情愫暗生?说她知道自己是三叔之后,仍要他履行那句永不后悔?说不管怎样,他都想对她应承一句我不言悔?
“大嫂,是我看上了她,她没有机会辩白身份……”
“看来九龄是真的哑巴了,彼时说不清楚,竟连此时亦不知辩白。要你一个叔叔在面前一起跪着,又替她说着呢。”
胡氏施施然地接过婢女小真捧来的茶,喝了一口,说的话不咸不淡,却暗含讥讽,令人如坐针毡。
她胡思存从来都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少奶奶。十几岁嫁过来,公婆就去了,丈夫远征,她一个人打理着偌大萧宅,从不出错。二十岁上经失子不育,丈夫纳妾,她又将文姨娘拿捏得大气不敢喘,牢牢把萧仁唯一的儿子攥在手心里。这妇人向来,是擅长温温吞吞地,就让对手溃不成军。
果然,萧九龄觳觫得像凛寒中最后一片叶,飘摇欲坠。萧礼煞白着一张脸,也再不敢多说什么。
萧九龄咬咬牙,猛地向地上磕下头去。
“咚”一声,结结实实,前额砸在地上,砸得发辫上那把插梳都松动了。
再“咚”一声叩地,那把插梳就应声落在地上。
她还要三叩首,萧礼却一把扶住了她的肩,她挣扎了一下,萧礼钳制住她,看她青红的额头,心疼溢于言表,恳切地看着萧仁:“大哥!千错万错,都怪我,全都是我的错。”
萧仁正要说什么,被胡氏捺住了手背,她笑了笑:“三弟!”
萧礼住了口。
“你大哥说什么了吗?你此刻就这样急吼吼地兴师问罪,问的是自己的罪吗?我怎么看着,像是质问你大哥?”
“萧礼不敢!”萧礼咬牙,“但是,我不忍见九龄如此……”
“你不忍,见她如此?”胡氏似乎被这话触动了。
“大嫂,是我们有错在先,可是我无论如何,也不忍看九龄如此。我知道她所思所想,她恨自己愧对你们天大恩情,生恩养恩,她都莫能报。我却定要与她私定,有违伦常,可她只是无论如何想与我一起。”
“无论如何?”胡氏轻笑,渐渐地,笑意冷了下来,“好一个无论如何。”
时间倒流回十五年前,同样在这个萧家祠堂,列祖列宗在上,胡思存的妇人发髻早已散乱,跪在萧仁身旁,瑟瑟发抖。
萧家老族长从益阳县城赶来,拿藤条抽在萧仁身上,一下又一下,全都打在她心上。老族长愤怒地嚷道:“我今日必要代你父母教训你!传宗接代,乃是你身为长子要务!萧家香火根基,都在于你,如今你为了一个妇人……你以为你是你自己一个人吗?萧家都看着你呐!如何只为一个妇人,你就丧了志了?你父母九泉之下,如何能安息?”
“长爷……”胡氏低低啜泣着,就要再次磕头认罪讨饶,却被萧仁拦住了,他眼神坚定,不论挨几次打,都拒不认错。
萧仁眼圈却也发红:“长爷,我的子嗣,与萧家又能有多大的干系?我与我的妻子没有孩子,岂会就让萧家亡了不成!若说不生孩子就是丧志,未免有点太过可笑了吧。”
藤条“啪”一下,在萧仁身上生生打断。正好抽在他下巴脖子之上,嘴角到下颔处,抽出一道连绵的血痕。
廿岁的胡思存膝行向前,抱着萧族长的鞋子,痛哭哀求着:“长爷,莫打他了,莫打他呀,他不过是为了我,不过是因为答应了我!”
萧仁大声道:“思存,我们不求饶,我们不求!长爷,无论如何,我都只娶我妻子一个,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好一个无论如何!”萧族长冷冷道,“你父母听你这句无论如何,真是要后悔至极,替你求了这样一门结不出果的好亲。我倒要看看,这样嫉恨成狂、犯尽七出的妇人,怎么能无论如何只娶她一个!宗法族规,哪一条能饶过她去。把她给我带出去!”
“长爷!长爷!大清早就亡了,什么七出,什么嫉妒,你这是对我妻子滥用私刑!你不能动她,你不能!”
萧族长踹了他一脚,正中心口:“大清亡不亡,萧家都不能亡!我自小看你长大,是萧家后起之秀,如今为一个女人丧志,随意顶撞长辈,是谁教给你的道理?我真是太替你父母痛惜!今日须得要你醒悟。仁哥儿,你是萧家长子,你的那些个无论如何,只能对自己的责任去说!”
到了如今,却成了萧仁与胡氏,对着座下跪着的两人,嘲讽他们的好一个“无论如何”。
萧仁自然也与胡氏想起了同一桩从前。他怔了片刻,一时的气盛消散,低声说道:“九龄是上了族谱的,特意送去县城,在萧氏全族的祠堂中供奉的族谱上写了名字,你以为萧家会怎样对你们这一笔公案?”
胡氏瞥了他一眼,笑了笑。萧仁不明她的意思,望着她,她才低声道:“看来你是心软了。”
萧仁并不言语,紧皱眉头。
“连我都怕的话,你以为他们面对长爷,会是怎样一副面孔呢?”胡氏略略提高了声调,继续说着,“三弟,你们这等乱了伦常的罪过,族长届时必会亲来益阳,若要将九龄浸了猪笼,绳之以宗族法度,你待如何?与她一同流亡天涯吗?做一个萧家私奔的罪人?她上不了萧家的族谱,你也会一同除名,成为家族之耻,累及大哥和寿安,你心何忍?”
萧礼转头看了看萧九龄,她侧开脸,避过他的目光,不肯让他看见自己额头的青肿。
“嫂子,我不愿累及大哥和你。我心中已有定夺,不过确是冒犯。你和大哥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将九龄还与黄家,此后不过三两年,就会淡忘了她这个义女。我与她常驻南京,天高族长远,不会有事。”
萧仁被他一番话噎住,气得直冷笑,抓起桌上的茶杯就丢在萧礼身上。萧礼不避不让,梗着脖子挨了这一下,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肩,茶杯摔个粉碎,袖管都湿透了,滴滴答答,洇了一片地面。
“你看看你的德行,哪还有一点知道廉耻的样子?”
萧礼抿了抿嘴,还是还了口:“大哥!这并非廉耻,这事,不过是因为我与小九都对彼此倾心相待。”
“你住口!”萧仁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抬脚就踹在萧礼身上。
萧礼纹丝不动,受了这一脚,一声不吭。
萧仁一时被他的态度气得热血翻腾,眼前一阵阵发黑,就随手抓起旁边的椅子,要往萧礼身上砸去泄恨。
“仁哥,不可!”胡氏没想到萧仁气头上会做出此举,即刻想要阻拦,奔过去拉住萧仁的手,却已是来不及,不过只阻了一阻椅子的去势。
“萧爹爹!”
萧九龄吓得大喊,整个人扑到萧礼身上挡住。萧礼失色,一个翻转,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以躯体罩住她,硬生生受了这一下。
椅子在萧礼的背上猛砸了一下,弹开在旁,并未散架,也是砸得萧礼一时动弹不得,疼得手脚发麻。
“嘶……”萧礼倒抽一口冷气,甩了甩头,意识这才归位,立刻急迫地扶起萧九龄,上下查看她是否受伤,“你没事吧?”
萧仁被胡氏拉扯着,按在椅子上坐下。胡氏警告性瞪了他一眼,他头疼地扶着额头,叹了口气,挥手让她去看看那两人如何了。胡氏忙过去检查二人受伤状况:“伤得如何了?”
萧九龄“哇”一声大哭出来,还记得缩起自己的手,躲避着他。萧礼知道不好,一把拉起她的手,她却始终蜷紧,他又不敢用力掰扯,只好小心翼翼地哄着她:“我就看看,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萧九龄抽泣着,慢慢松开了拳头。适才,是她拿手紧紧护着他的头颈。他翻过她的右手,只见手背上被椅子砸中一下,留下了一道发黑的血痕,无名指肿得老高,指甲盖中竟然全是淤血。他心痛得说不出话,手足无措,只知轻轻地对着伤处吹气。
“你疼不疼?”萧九龄一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面小心翼翼问他。
萧礼叹了口气,谨慎地捏着她的手,尽量不弄疼她,把手举起给胡氏和萧仁看:“大哥,大嫂,真的不能原谅我们吗?”
胡氏别开眼睛,叹了口气。萧仁猛一拍桌子,气道:“你们是罪有应得!还在我们面前使苦肉计了?如何会有这样不知好歹的人!”
“大哥,我心里有她,我也没有办法。”
(https://www.tyvxw.cc/ty149542/8684167.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