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爆竹声中 上
烟雨丹心
火车先辗转几次到武汉,改坐船去长沙,之后家里会派汽车来接。
萧礼两手提了三只行李箱,手指也不知是冻红了,还是被重物勒肿,在码头外,坐在马路牙子上休息,还问她一个单背一小只布包袱的人:“会不会累?”手已经第三次伸过来要接走她拿着的包。
萧九龄摇摇头,躲开了他的手:“你会不会累?”
“你已经问我很多次了吧。”萧礼笑了。
萧九龄哼了一声:“还说我呢,自己不也问……”
“不累。”他干脆地说道。
萧九龄被噎了一下,低头看看他发红的手,似乎有点内疚,但被照顾的喜悦又偏偏傻气地冒了头。
“我也可以拎一个啊,燕子还说我是傻大个呢。”
萧礼挑眉:“我以为她很照顾你呢,原来是这么说你的话,我是不是偶尔该照顾一下王崇?”马上就被捶了一下。
萧礼看她瞪自己,就忍不住笑,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萧九龄眼睛又瞪大了一点,左手去救援被握住的右手,萧礼就又抓住了她的手腕,正好摸到她的镯子。把两只手一起包裹在手心里,萧礼腾出一只手,说不清怎么,就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动作亲昵意外,两个人都怔住了。
竟也不觉得他轻浮冒犯。
萧九龄觉得自己真是糟透了,忍不住哼了一声,把两只手都抽回来,安静地摆在膝盖上,纠着裙角。
“先不要让家里知道。”萧礼听见自己说。
“知道什么?”萧九龄飞快地看他一眼,就转过头去,望天望地望江水,就是不再看他的眼睛。
“我会想法子跟兄嫂周旋,此事再难,我也能让他们明白。”
“我总想让你认,其实是我自私。”萧九龄搓着裙边,“其实我做不到什么,若是真与家里对上,我说着不怕,其实难免怯退……不过,不过我还是不怕的,你来定夺,无论如何我跟着,就是了。”
萧礼叹了口气:“可我亦是不能设想周全,没能想出让你再不害怕的法子。你听我说,我从征兵时,兄长就去相求何光祖大哥,一路我都是跟着他。我想着他能来南京一趟,我带你去见他。若得他通融,再去跟我大哥说道,以你父亲对我大哥的恩情,将你再写回黄家名下,这件事便会有眉目。我唯一能想的出路就是如此,不是什么好法子,眼下要你委曲求全,但请一起忍过这一阵。”
萧九龄愣了一下,一时感动,说不出话。
萧礼伸手去擦她眼尾,有些好笑:“这是干什么?”
“因为不知道你会为我想这样多啊,总误会你是想逃开。我心里总是害怕,害怕你要丢下我,害怕你不肯认我。”萧九龄把头轻靠在他臂膀之上,抵着他,像终于泅游到岸而得了依靠的人。
——“那……可怎么是好。他大哥是断然不会答应的了,那岂不是绮诗……九龄就只能嫁给别的什么人了?”
甘棠却是叩问在他软肋之上。
“总不能让大哥把你嫁给别人啊。”萧礼有些无奈,反复摩挲着她眼角,“你的眼泪怎么会这么多?”
萧九龄吸吸鼻子:“因为你欺负我。”
萧礼啧了一声:“好好的姑娘家,光天化日之下哭着说我欺负你,真是跳进湘江也洗不清了。”
萧九龄破涕为笑,捶了他一下:“你很讨厌。”
竟有人把“讨厌”两个字说得这么满心欢喜,又婉转甜腻。
对面车里坐着的人,透过车窗也不知看了多久。
前排司机小声问:“不过去喊喊三爷和……姑娘么?”
萧仁顿了顿才说:“你下车,去把他们叫过来吧。”
出门前,胡氏服侍他穿好袍褂,又叫下人送了拄杖过来:“爷久不出门,如今三弟回来了,竟亲自去接引。”
“三弟在外,终归是辛苦。回家了,我这个做大哥的,为他跑一趟,也算不上什么。何况,还有九龄呢。”
“怎么,”胡氏为他扣到领上最高一个盘扣,“三弟是与九龄一起回来的?这孩子,怎么也不知道避嫌。不论名分怎定,他们之间也就差那么几岁,都是少年人,在意气头上,也该疏远着些。”
萧仁自己理了理袖,胡氏退开一步,端详他的打扮,听他训话:“你始终操心太过。意诚要是这样不知分寸,我也不可能放心他一个人在外了。”
“将在外,军令还有所不从。你是他的老子,还是他的上司啊?伢子大了不由娘,三弟在外征战那么多年,你还以为你束缚得了他?”胡氏把拄杖交到他手里,“你呀,为这老寒腿都退了役,倒为了个弟弟和养女操碎了心。”
“还说我呢,你不是也很担着多余的心?意诚大了,知道轻重,你这般忧心他和九龄,我看才是荒唐。”
胡氏只是笑了笑:“知道是荒唐,才防着荒唐。”
萧仁看着司机匆匆跑到两人跟前,说了什么,萧礼在那一瞬猛看了过来,似乎是不敢置信,盯着他所在的车子,仿佛失了声。
萧寿安个子长得很快,也不过是一年没见,小孩却是一天一个样,倒还是顽劣,明面上行礼,恭谨喊着“见过三叔、大姐”,被奶妈牵着得走了,转头就对萧九龄龇牙咧嘴:“粤妹伢识字了吗?”
就这么一个十岁小毛头,背在肚子里的文言,早是萧九龄数倍,拍马难及,看不上她,情有可原。
“of.”萧九龄哼了一声,即刻用自己擅长的专业还击了一句。
萧寿安马上刻薄她:“南蛮子少不识大字,年长净学多毛的洋鬼子,有模有样,多的是假把式。”
萧九龄正要还嘴,萧礼将手按在她肩上,她望了他一眼,不敢置信,难道他也要纵容着萧家唯一的小子吗?萧寿安的脾气已经无法无天了,萧家眼下的独苗,头上顶着两个娘……
萧礼却已经一把提起那小子,小孩脚尖离地五尺,慌了神,拼命乱蹬:“三叔,三叔,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奶妈也在一旁帮衬:“三爷,三爷,小心着……”
萧礼皮笑肉不笑:“我是你三叔,怕什么?三叔久不见你,抱抱你啊。”说着又一把将他抱上自己的肩头,萧寿安不爱吃饭,个子偏小,竟被他轻轻松松扶着坐在了肩头,吓得一手紧紧攀着萧礼的手臂,另一手搂着萧礼的脖子。
胡氏忙道:“三弟,你莫吓着了他。”
萧仁倒是一旁拍了拍她的肩:“三弟自有分寸的。”
颠了几下,萧寿安觉出趣来,咯咯笑着,被萧礼抛上甩下的,又一把抛空,再稳稳接着他,萧寿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才被萧礼放在地上,他蹲下来,尚高出萧寿安半身,肃容质问道:“耍得开心吗?这是因为三叔是你长辈,所以逗你,哄你开心。你对九龄不尊重,她也是因为是你长辈,让着你……”
萧寿安人小鬼大,瞬间明白过来,扁着嘴转移话题:“她是爹替人养的女儿,是我平辈。”
萧仁脸色先变了,走近几步,拿着手里的拄杖就在萧寿安身上猛敲了一下。小孩豆大的泪珠滚下来,嘴巴大张着,气都噎住了,过了片刻哭声才涌出来,哇哇嚎啕。萧仁毫不手软,还要打第二下,萧礼挡下了,结结实实捱了一棍子,还真有些疼,他先是面无表情,转头看到萧寿安被吓得忘了哭,瞪着个眼睛,马上装作龇牙咧嘴,哀嚎:“大哥,你比小时候揍我还狠。”
萧仁气得把手杖丢一边:“你们都是玉不琢,不成器!”
胡氏走近,捡起地上的拄棍:“孩子终归是大了,你自己的孩子,打起来也不心疼的?”
萧九龄站在一边,父亲的记忆一瞬浮现。自己曾经也很顽皮,父亲从来不舍得说她重话,她作业不肯写,丢开一边,玩了一下午,就困倦地睡了,醒来时,昏黄烛火下,是父亲,披着军外套,在学着她的字迹,在作业本上抄抄写写、涂涂改改,那个很小的女孩子忽然就走过去,靠在她父亲的手臂上,手指抠着作业纸的页边,父亲说,不是想睡吗,快去睡吧,别累着,明明熬红了眼睛的是他,她就不再嗫嚅,大声说,爹,以后我一定不玩了,作业我都自己写。再看这眼前萧家的天伦之乐,忽然觉得置身事外。
萧礼叹口气,低声对萧寿安说道:“寿安,九龄是萧家的人,那就是你家的人,她会护着你的,就如我护着你一样。现在你不护着她,那,以后哪来护着你的萧家人?”
萧九龄愣了一下,被牵扯进来,虽说是教育小孩,怎么觉得他话里有话。果然萧礼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而她明明是想生气来着,却不知怎么弯了一下嘴角,之前的不快烟消云散,眼下只一个让萧家人护着她的萧礼。
萧寿安眼珠子转了转,扭动起来,他松动一下钳制,萧寿安就挣脱开他,拽着奶娘就跑,边跑还边做个鬼脸。
萧仁有些抱歉:“九龄,寿安这孩子……”
萧九龄摇了摇头,笑道:“他也没有恶意。”
萧礼站起身,对她说道:“你不要在意,寿安不是真的不拿你当一家人,他就是喜欢作弄人。如果真拿你当客,反而礼遇有加。”
“我知道……”萧九龄知道自己被安慰了,笑得真心实意。
“去吃饭吧。”萧仁拍了拍萧礼的肩。萧礼想要搀他,被他摆了摆手,自己连拐棍都不拄,也是走得稳稳当当。
萧礼宽慰道:“大哥腿养好了些……”
“你嫂子照顾得好。”
萧九龄正跟在后面,胡氏上前挽着她,她一怔,觉得胡氏看自己的眼神颇有深意,就听胡氏说道:“他们兄弟两个,倒像父子。我们母女两个,却是一点不像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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