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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倾慕难言


  

  邵春燕的工作既定,与王崇的婚礼就定在年前。他们自然去不起什么饭店,就在南京卫戍司令部外面的小馆子里摆了三桌,请了邵春燕在南京的亲戚同事,与王崇的几名战友。

  萧九龄对于这场婚礼,最后悔的莫过于告诉了邵春燕,萧礼是甘棠那场婚礼上的男傧相。

  所以王崇与邵春燕的婚礼上……

  只有三桌罢了,竟还叫了卫戍司令部的副参谋出来压阵,新郎的亲友桌都是什么开车的小杜、通讯的小张、放哨的小刘,新郎本人也就是步兵的小王,结婚都定做不起一套西服,身上穿着最干净的一套布征衣,与新娘拿之前甘棠送的伴娘服改制出的洋婚纱般配。而这一身朴实无华的军部劳动人民制服中,有一个有星章有职务的家伙,佩军官顶戴,上面是青天白日帽徽,一脸玩世不恭地站在新郎旁,台下死寂一片。

  女傧相更是明丽脱俗,穿着自备的洋装丝绒裙和大衣。这一对璧人相称,令人分不清,到底哪一对才是正主新人。

  好在这婚礼仪式简单,素银戒指交换过,也就是嫁了。四人落座后,不过是吃喝,新郎那桌,却安静得有些可怕,整个饭馆里只有女宾说说笑笑的声音。都是被关在军营里的小伙子,难得见到这样多女孩子,本是兴奋的,但是大家就如在军中开伙,还是有领导巡视着说“自在吃,当我不在”的那种鸿门宴,表情都称得上英勇,连女生也不敢多看一眼。

  桌上,萧九龄也就认识陈红和邵春燕,邵春燕那个小学的人,一概不熟。邵春燕在人际上素来有些迟钝——当初在来南京的船上,她也是没能感到萧九龄的疏离,一直过分热情地投身于谈话事业。萧九龄倒替王崇不自在,这本不是他所愿,却还是照顾了邵春燕想把重启他们做男女傧相的恶趣。

  “我先走了。”萧九龄拉了拉新娘子的衣角,邵春燕正要说什么,她做个眼色,郑重地看了萧礼一眼,邵春燕马上会意一笑。萧礼的目光自然时不时就晃到她这边,两人对视片刻,萧九龄站起身,说有事先行,敬了新娘新郎一盏。

  刚出了小饭馆的门,萧礼就追了出来。

  路灯下多了一道斜影,她走得快一些,他就走快两步,她慢下来,他也跟着缓行,两个人之间,始终隔着说不清的暧昧距离。

  萧九龄刹住了脚步,她站在阴影里,而他正好在路灯之下。路灯昏黄,映出他英气面孔,并不像一张军人棱角冰冷的脸,五官分明,一双眼睛尤其多情,嘴巴却显得凉薄。

  “你有什么事?”萧礼先开了口。

  “你没发现你坐在那,一众手下都不自在。我出来,是为了把你带出来。”萧九龄靠近她,她也走到灯下,抬头看着几只飞蛾不断冲撞着滚烫的灯胆,说不清是鲁莽向光还是为之痴狂,“我知道你会跟我出来。”

  “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跟你出来?”萧礼摸出了烟,还未拎出口袋,看她一眼,就又放了回去。

  “我不需要问啊。”萧九龄笑着收回目光,看向他,“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不敢。”

  她近乎挑衅。

  “我能抽烟吗?”萧礼觉得喉咙发紧,又自嘲地笑了笑,“不能吧,有个禁烟小卫兵盯着我呢。”

  萧九龄欺近他,手放进他腰间口袋里,凉凉的手指触到他的,他微微一抖。她把烟盒抓在手里,取出来,拣了一支,亲手送到他唇间,然后手朝他摊开。萧礼不由自主,乖乖地摸出火柴盒给她。她拿一根火柴在手里,划了一下,火苗蹿起,烧得她周身暖洋洋一圈光环,巴掌大的脸,在暖黄的火光映衬下,显得分外诱惑。她的唇很红,映照之下娇艳欲滴。

  萧九龄就这么为他点了烟,很分明的故意,为了够到他唇边那根烟,她踮起脚尖,与他更为挨近,距离成了难逃的魔障。何况她本就不是清冷冷的长相,此刻媚态刻意,欲语还休。

  当兵多少年,就吸了多少年的烟枪,就这么被她指尖捉住的火烧得呛住,烟尘漫肺,萧礼忍不住拿掉烟,咳了半天。

  萧九龄甩甩手,火光熄灭,缭绕起一阵不甘心的余烟。

  萧礼默默看着她,一时不知道,烫手的是烟还是她。

  “当兵的,不是都用枪点烟吗?”她还不怕死地呛他一句,初遇那会,他怎么就没看出来她才不是任他欺的小媳妇呢?她可是一字一句都惦记着,在每个关键时刻就还给他一枪的那种姑娘。

  “天天做着些副参谋的工作,早忘了怎么拿枪杆了。”萧礼侧身,吸了口烟,又呼出去。

  “不拿枪杆,所以做军人的也没了胆?”

  “胆不是这么用的。我怕了你了,还不行吗?”

  这话有点伤人,萧九龄不吭声。

  “我没法子。最远我只能带你到南京来,隔着一万里路,能不服管。我怎么带你回家呢?最后只能两个人都无家可归。”萧礼连着吸了两口烟,咬着牙才说了出来,说得直白。

  “怎样不都是一家?你是我叔叔,我们是一家。你是我别的什么人,我们还是一家。”萧九龄梗着脖子说道,“我就是不怕。”

  “长兄如父,父兄之言,礼当从之。”

  萧九龄不愿听他的双关:“你扪心自问,是我让你走到这一步的吗?我不会骑脚踏车,只能走路回去,你连我一个人走夜路都不放心。我倒是真的感谢你,从来没有告诉我,这是叔叔对侄女能尽的那点关怀。”

  “明日起我教你骑脚踏车。”

  “学不会,就是学不会!”

  “学不会竟然不是气话。”

  萧九龄恶狠狠地瞪他一眼,顿时失去了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平衡,一声惨叫,脚踏车重重倒在地上。

  心跳重重响在耳边,像双重奏,眼睛偷偷睁开一线。

  天空中层云掠过,太阳只不过被遮蔽了一瞬。

  “不疼啊……”

  “你当然不疼了,我真是有点疼。”萧礼拍拍她的臂,“快起来吧,萧大小姐,战争年代,我们家确实把你养得不错,也是对得起你父亲了……喔!”惨叫是因为被萧九龄重重捶了一记胸口。

  “唉,是真的疼。”

  萧九龄好容易站了起来,才发现她整个人是窝在他怀里,他背部着地,整辆脚踏车都压在他脚上。

  “没事吧?”萧九龄急急忙忙去扶起脚踏车,然后伸手拉他。

  萧礼盯着她伸出的手掌看了片刻,笑了笑,自己撑着地站了起来,拍拍手道:“没什么事。”

  “真的没事吗?”

  萧礼上下打量她一遍,看她不像受伤的样子,弯下身把她手肘上沾到的灰拍掉,却正好瞟到她发红的手指:“这么冷的天,让你学骑车,好像是我不厚道。送你回去休息。”

  “不用了。”萧九龄一个激灵,蹭地跨上了车,“我能学会。”

  萧礼看她动作,觉得好笑:“之前还嚷嚷着就是学不会呢。”

  “不是不想护送我回家吗?”

  说着,萧九龄就要一鼓作气地蹬脚踏板。萧礼一把握住车头。她瞪了他一眼,只是他再也感觉不到从前她瞪他时候,心里被挠了一下的感觉,反却觉得只是空旷。萧九龄去掰他的手,他纹丝不动,甚至都没怎么用力,她已经手指都用力得发颤了,还是推不动他,气得只是瞪他。

  那种痒痒的感觉又回来了。

  “学不会的话,不想学会的话,就一直护送你回家。”

  “就凭三叔的身份?”

  “就不要谈身份。”

  “不谈,你也可以当作没这回事吗?”

  萧九龄愤怒地推了他一把,两手正好撑在他胸口。萧礼向后退开一步,正好顺势抓住了她的指尖。手腕一凉,萧九龄低头,看见那只金镯,已经套回到它原来的地方。

  “什么意思?”

  萧礼笑了笑:“副参谋的工资,总共就这么点。我已经负债累累了,就在这上面免我亏欠吧。”

  “这上面?什么这上面?”萧九龄忍不住,抿着嘴微微笑了一下,就收住这恶劣势头,板着脸看向他。

  ——“萧副参谋才子佳人的话本可真读了不少,还说大字不识一个?我看你就是到处留情,爱拼拼凑凑写七……信!”那时候好不容易吞回肚子里的一个“情”字,舌头都快打结了。

  无论怎么会走到眼下这一步,萧礼在心里默默做了个决定,告诉自己这不会是错,或者这错也不是那么离谱。

  他笑了笑。

  “七——债啊,这可不太好背。”

  邵春燕自从和王崇成婚以后,就和王崇住在他租赁的小平房,除了月初拿工资回来补贴徐姨,就很少出现,小日子过得蜜里调油。

  当然,一出现的时候,她就喜欢问:“你和萧礼怎么样了呀?”

  萧九龄走到厨房,她也喜欢蹦蹦跳跳跟过来问:“你和萧礼怎么样了呀?”

  萧九龄要去解手,她也要凑过来问:“你和萧礼怎么样了呀?”

  房门“砰”一声在面前关上,差点夹中鼻子,邵春燕摸了摸鼻尖,对着紧闭的门做了个鬼脸。“唰”一下门又被拉开了,邵春燕鬼脸做到一半,马上收好表情,眨巴眨巴眼:“你和萧礼……”门又“哐”一下被重重摔上了。

  其实也没怎样。

  既不能是恋人,也做不成叔侄。两个人在这中间近乎隐晦的缝隙里,因为两个人是一起在挣扎在试探,就不觉得尴尬,反而成了依偎,就这样,更像是自在地,相处着。

  “萧礼以后是你……那王崇的日子会不会好过点?”跟她处理三急,还跟她回寝室,就是跟着她。

  萧九龄忍不住立定,向右转,两只手捏着邵春燕的两颊,恶狠狠地像揉面团一样掐她:“我说你怎么,结了婚卖同道卖得这么顺手?”

  邵春燕被掐得只能含糊地嚷嚷着:“那……也得人家肯收。这事愿打愿挨,有什么不好的。”

  “你这个人……”萧九龄被她气笑了。

  “你心里没有萧礼吗?”陈红推门出来倒水喝。

  萧九龄偷看了一眼徐姨的房间,陈红嗤笑了一声:“燕子刚才那么大声,我妈早该出来了。她去楼上找赵姨说话了。所以,今晚家里就我们三个人……”说着和邵春燕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嘿嘿嘿”地奸笑,一齐扑上来,把萧九龄一把按在墙上惨叫,“老实交代!”

  最终就成了三堂会审,萧九龄对着手指地坐在床上,邵春燕和陈红作审视压迫状,一脸正义地逼供。

  “你和萧礼是怎么一回事?”陈红挑大梁,开了口。

  萧九龄忍不住笑了:“左右就是这点事。你们两个怎么不想想,他名义上是我三叔,我和他在萧家祠堂是上了族谱的。”

  “喔,萧家人对你可真不错。”陈红很懂行,“上族谱的话,一份丰厚的妆奁是少不了你的。”

  “是这样吗?”邵春燕有些惊讶。

  陈红和萧九龄忍不住白她一眼,异口同声:“也就你肯一穷二白地嫁给王崇那个穷小子了。”

  邵春燕脸颊羞红:“啊,是吗?可是我觉得崇哥很有未来啊。”

  萧九龄看一眼陈红,两人都在对方眼里读到了“此人不可救药”。

  “那如果萧礼是个没有家底的人,你就不肯嫁了吗?”邵春燕回过神来,就追问起萧九龄了。

  萧九龄愣了一下:“也不是……”

  陈红惯会抓重点:“所以你是肯嫁给他?”

  “喔——”邵春燕会意。

  “那也不是我肯,就行得通啊。”

  萧礼有些无奈,烦躁地耙了耙头发。

  付安槐的房子是学校补贴给已婚教师的,陈设简单,全屋最贵是一架木头沙发,可惜说是沙发,倒像是个木质长椅。甘棠心灵手巧,缝了许多碎花团垫,铺在上面。窗纱也是她亲手赶制的。到底娶了妻,这房子一看就不是冷冰冰的军部宿舍,生气盎然。

  甘棠摆上水果,手在兜围上擦了擦,就坐在一旁做布艺活。萧礼四周环顾,单是房子,是很简陋的,可是经过甘棠点缀,只觉得温馨。

  付安槐给他倒了杯茶,仔细看是红枣枸杞茶,萧礼拿起杯子,啧啧两声:“我算是觉出单身汉的悲哀来了。”

  “除夕不是得回家吗?要能和家里说开,你就不是单身汉了。”付安槐以茶代酒,敬他勇气可嘉。

  话题又绕回去,萧礼叹了口气:“人生大事,我就没少忤逆家里。”

  “你把罪过也说得太轻了,这可不是忤逆这么简单。”付安槐马上被踢了一脚,也生不起气,还是觉得好友值得嘲笑。

  “这是我的错吗?”

  “你可以怪我叫你当男傧相啊。再不济,也可以怪天意。”

  萧礼懒得理他,转头去看甘棠:“小嫂子,你当时找女傧相的时候,真是太为我考虑了。”

  甘棠停下手中活计,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付安槐马上护着她:“哎,哎,你怪谁都行,我家甘棠是没做错的。要不你还是怪你自己吧,谁让你不长心眼,自己家的……那谁也能去撩拨的。”

  萧礼气结,结结实实地踹了付安槐一脚,险些把他踹下凳来。

  付安槐回踹了他一脚:“你小子还踢我。得了吧,你这事放谁身上都是违背伦常的大错,也就是我了,还把你这样罔顾人伦的家伙请进家门来,还拿我媳妇泡的好茶供着你。真是几辈子修来的孽障。”

  “成了亲的人就这么蹬鼻子上脸,我最近见到你都很后悔没有佩枪。”萧礼长出一口气。

  付安槐冷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以资鼓励:“你看你现在做的那叫一什么事,怎么着,你也得先给自己吃枪子啊。年关眼看就要到了,我和甘棠打算买火车票回去,你是不是也跟着我们一起?带着你那宝贝侄女?”

  做女傧相那位高个姑娘生得标致,让人看了就欢喜,也难免带点傲气,此时却也要受这等磨折。那姑娘还喊过她一声姐姐呢。念及此,甘棠此时倒是插了一句嘴:“若是……若是非要娶她呢?”

  萧礼默然。

  付安槐看他一眼,摇了摇头:“那萧家就真的要翻天了。萧礼在意的,也就是这件。萧九龄记在他大哥名下,又是大哥托付给他照顾的。兄长拉扯他长大,长兄如父,实在是做不出这种事。就连参军,也是他长兄首肯才行。”

  甘棠绞着手:“那……可怎么是好。他大哥是断然不会答应的了,那岂不是绮诗……九龄就只能嫁给别的什么人了?”

  付安槐忍不住瞠目,实是没想到甘棠能说出这么绝的一句话来,看萧礼脸都青了,他抬手撑着头忍笑,悄悄对娘子比了一个拇指。甘棠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是说对了什么,还是讲错了话,不过丈夫夸了自己,她又有些高兴,只好害羞地低着个头,手上加紧了穿针动作。

  “她怎么会嫁给别的什么人。”萧礼咬牙切齿。

  付安槐拍了拍他的肩:“兄弟,真是忍不住,祝你新年过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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