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敢不敢和离
难得的,齐桢的脸色异常的不好看,他把自己裹在大麾之下,腰弓着,双肘撑在腿上,整个人蜷成一个团。裴善婧去扶他,但他不为所动。
裴善婧见他不配合,便收回了手,疑惑地看了看,“殿下,你还好吗?莫不是云韶大夫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
齐桢长叹了一口气,把脸埋在双手间。他很少会直白地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可这次却无法控制,他所有的无力感与无奈,全都涌现了出来。曾经无数次想,只要封了郡王就好,离开东宫这个鬼地方,做一个闲散王爷,不用再受应皇后的控制,也不用再看林妃的眼色。
从他母亲裴妃去世后,他就整天想着离开东宫,虽然少不更事,可他是个敏感的孩子,继母稍稍对他有一点不好,他就会躲到哥哥们的背后;后来应皇后把他接到身边,他以为得到了解脱,包括皇祖父在内,大家都是这么说的,皇后没有子嗣,他就是比儿子还亲的亲孙子。
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意,应皇后的要求极为严苛,稍有行差踏错的地方,就要挨骂挨罚,这些事,出了天台宫,没有人会提起。
有时齐桢会想,假如应皇后有嫡亲的儿子,她还会如此待他么?可能是的吧,望子成龙——皇后娘娘是最有资格说这话的,而他自己,就是东宫的一棵草,甚至不用谁来踩上一脚,慢慢地就枯萎而死。
所以,应皇后没有儿子,他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一面他享受着她的“庇护”,活在她手底下,至少还能捡条命,能在最好的老师手下读书,叫他不被养废了;一面又想自己未免太过自私,总不能心安理得地把应皇后当成亲祖母。
他的亲祖母早逝,母亲早逝,仿佛两个人的境遇并没有什么不同。非要说的话,在世人眼里,究竟还是先皇后拥有着至高无上的荣耀。
太子之所以稳坐太子之位,不仅因为他是先皇后的嫡长子,更因为齐桢的母亲一连生下了三个皇孙,使他有了无上的资本。
故而说句大不敬的话,当今圣上百年之后,太子登基,齐桢的生母自然会被追封皇后。
可是死后的尊荣哪有生前的风光,何况裴妃是含恨而死的。
裴妃为太子立下的功劳,似乎已经在十几年的时光消磨中被遗忘了,她的幼子如今就要远走京城,除却皇帝大行,他这辈子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呢?”裴善婧按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脏,她无法镇定,无法想象一个做父亲的,会这样对待自己毫无斗志的儿子。
或许挑中齐桢的原因,正是因为他的软弱、不成器,毫无还手之力。
裴善婧问道:“难道两位兄长没有为你争取过,这么大的事,我竟连半点风声也没听见?之前许妃、石妃两位嫂嫂不说,甚至今天母亲来了,她也没有向我提起!”
“旨意是今天才下来的。”
“旨意不过是结果,难道之前朝堂上便没有过争论,难道皇后娘娘不会反对吗?”
齐桢想说,其实自己在朝堂上并没有那么重要,在皇后娘娘眼中也并不算什么,他终究是一颗无所作为的棋子。只要裴大学士挂着苍梧王岳父的名号,和界首王结成了坚牢的联盟,那么他的用处就并不大了。
所谓的过河拆桥,不过如此。
齐桢说:“并没有什么争论,哥哥们已经尽力了,父王的意见,祖父既然允了,便没有转圜的余地。”
裴善婧怕得很,眼里唰地留下来,声音颤抖着,“父王就那么讨厌你吗?非得把你打发去梧州?殿下,那是什么地方,在广西啊!广西是哪儿,那可是流放之地,南蛮荒野,你怎么能去!”
是的,父王不仅讨厌我,并且是厌恶。
齐桢无话可说,他已经习惯被父亲无视,有朝一日突然被想起,竟不值得有任何欣慰。哪怕在齐桢的心中,太子已不配为人父,可来自至亲血缘背后的一刀,让他不得不转醒,他在这个世界上,甚至连存在都是多余的。
依例,如今分封王爵,并不就藩封地,而是留在京城之中,王与郡王都是如此,对封地并没有实际的管辖权。好比祖父辈的平王,还有同辈的界首王、拉浪王。
而分封出去的郡王,多是领化外之地,远离京城和富庶城池,有的甚至和外族毗邻而居,和边境相去不远。好比裴大姑娘丈夫驻扎的西北一脚,同时也是威武王的藩地。
齐桢的封号是苍梧,苍梧郡王,他的封地和前朝的苍梧郡范围大致,如今是梧州府,藩府便和府衙同置一处,都在苍梧县内。
齐桢既封苍梧郡王,也就意味着,还有不到一年,他就要启程南下了。流放尚有归还的希望,齐桢这一去,便是到死,也只能葬在他乡。
不说齐桢如何,单是叫裴善婧稍微细想那么一下都是煎熬,那种地方,都是娇生惯养的人,怎么能去?纵然有车有马,江船过河,可那处蛮夷烟瘴,多少人有去无回。她连裴氏本家都看不上,何况是岭南?
不知气候恶劣,她还曾经听闻,那里人烟稀少,野人出没乃是寻常之事,甚至还有各种毒物生存分布,她怕极了那些东西。纵然不怕,到了那边,没有朋友,没有京城惯熟的热闹有趣,连戏都没地儿看!
她不断地回想起他人的闲谈,还有话本、戏本上对岭南只字片语的描述,单单是这么一些信息,就足够她临阵退缩了。
她边抹眼泪边问:“咱们,咱们能不去吗?那地方是,是吃人的,我肯定受不了,没几年就要死在那儿了!不想去……”
哭急了还打起嗝,怎么也停不下来。齐桢眼睛紧闭,又张开,脱下大麾,盖在裴善婧的背上,再没有多余的动作。他任由她自己擦眼泪,说:“本就是连累了你,事到如今……唉,终究是要辜负的。”
他像是下了一个很重大的决定一般,拳头紧了又松,牙关紧咬,等裴善婧的眼泪微微收敛了一些,才猛地放松,问她:“你真的不愿走吗?”
“可以吗?”裴善婧吸了吸鼻子,不说她不愿意,齐桢这么问,难道他心底就愿意了?她赌气般回道:“我不去了,你也不许去。”
“裴嫔,我是别无选择了……”
“那么,我就能有别的法子吗?”
“你有。”齐桢的手覆上裴善婧的手臂,抓紧了,她不得不多分了点注意力到齐桢的脸上。
他有很重要的话对她说。
齐桢把话说出来,可能连他都无法预料,自己竟然能说出如此心狠绝情的话来,他心狠,绝情却对的是她。他既盼望裴善婧答应,又不是十分真切地盼望她答应。
他一个人矛盾着,可裴善婧更是震惊,“和离?你这话是怎么说来!难不成为了这个,你要与我和离?”
齐桢把手收回来,指向自己的心,“你不要想别的,问问你自己的心,也许这一刻你不答应,便可能后悔一辈子。你本就不愿与我结亲,我给你走的机会,你还要因着些道义颜面,凑合着过么?”
裴善婧呆呆地看着他,心里说不出的羞愧,她没想到齐桢把她的心思看个彻底。她是真切地不欢喜和他过日子,可她总想着,倘若连她也不试着和他积极地相处,他就更是形单影只,更是没个可心人疼。
可如今他却说让她走,也许他和她也是一样想法吧?她总以为齐桢对这桩婚事千百般不情愿,吃亏的总是她。她总想着,嫁了这么个人,便是孤注一掷,后半生全都交与他了,然而她从未想过,齐桢是否需要她,是否留恋她那半点儿的勉强情义。
裴善婧看向齐桢,齐桢又手掌捂住了脸,她看不到他的神色,也许和她一样,也是天人交战,懊悔有之,愤怒有之,不舍有之……
原谅她的自私,她心动了。
两个月的温存,其实暖不了谁的心,好像除了晚上共卧一处,白天都是各过各的辰光,即便两人都是看书,也看不到一块儿。他有他爱的稀奇玩意儿,她也有她不宣于人的小爱好。
齐桢说:“你迟疑了。”
“我……”
齐桢觉得自己真是大度,活生生地把妻子从身边推开,但凡他有一点强硬,就能把那一丝光线留住,叫他半夜惊醒,入目不是黑漆漆的空洞。
可他只是个软弱可欺的皇孙,将来,也许不会有任何改变,是懦弱无能的苍梧王。
他说:“没什么可怕的,和离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你看平王妃,她便是和离了两次,不也是顺顺利利地嫁了第三次么?”
他想了想,有自觉前面说的话不大恰当,便继续解释:“我的意思是,你跟我去了梧州,后半生也未必安稳。你留在京城,终归有亲人,哪怕再嫁,未必不能找到一个比我好的。”
他太差劲了,受封之后,他便是游走在边缘的皇室宗亲了,哪有京城的权贵子弟威风自在?
裴善婧已经不会流泪了,却还不由自主地抽噎着,“父亲能把我嫁给你,就能再把我给其他人,万一,那个人没有你那么好……万一呢?”
“你……觉得我很好?”这是齐桢这辈子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何况他知道她心底里有埋怨,还说出这等违心的话来,如果他会笑,此刻一定会哈哈笑出声。
“裴嫔,我是一个无能的丈夫,在外不能为你争面子,在内,我甚至不能在林妃的面前维护你。你觉得这样的我很好?”
裴善婧很想点头,可又私心怕他反悔,点头又摇头,辩白道:“只要不强迫我做任何事,便算个好丈夫。”
“呵,你要求真低。”
裴善婧咬唇,她贪恋齐桢给予的一点很小很小的自由,也贪恋恢复单身的飘忽不定的自由,和离过的妇人,总是比闺阁小姐要自在一些。她从前常常为自己的家世自豪,因为有一个强势的背景,而比别的小姑娘们头抬得更高,腰背挺得更直。
可现在她却无比惧怕身为大学士的父亲,害怕他又为了与谁结盟,又把她嫁过去,毕竟啊,和离不难,裴家姑娘再嫁,也不是难事。
她低声回应:“殿下,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明天告诉你,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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