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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望君珍重


  

  裴六姑娘肯定是说好的,她过去的两个多月,中间赴了几趟游园会,其间玩耍的玩意儿和过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大抵还是赏花游湖。九月九的后两天,和一帮外面的小姐妹去一座小山包攀高。

  山不高,也就是意思意思,叫做走个运头,讨点儿吉利。这是所有活动中最费力气的,虽然有晃晃悠悠的担夫轿子,但他们都觉得那便没有了趣味。都还是要自己走才有诚心。

  其中当属裴六姑娘的身体最好,也不是练出来的,就是天生比别人强健,因此她走在最先头,时不时地转过来和姐妹们回话。她的那些手帕交都羡慕她,走累了的时候,不要自己的侍女扶,撒个娇就让裴六姑娘下来搀她。

  等天儿冷了,花开得不好,湖上又冷,便停止了各色的活动。之前那几次游玩对于其他姑娘来说,尚算“玩得太疯”,可落到裴六姑娘这儿,远远还不足够,她恨不得天天出去野,看戏也行,出街也行。

  但她还算有点良心,不能连累别的姑娘,隔三差五地出去玩儿,是要挨家里人骂的,更怕朋友家里的大人觉得她这个小姑娘不好,要叫自己女儿疏远她。于是她一个人在家很是无趣,尽管裴二夫人的全副心思都没放在她身上,有时任她闹,可一个姑娘带着小丫鬟,也不十分得趣。

  上一次看戏,还是和裴善婧一块儿乔装出去的时候。

  裴六姑娘满心欢喜地等着,可等了好久都不来,没了耐心,便问:“五姐,云韶院离东宫的路到底有多远啊,都许久了,这时候也该回来了。”

  她坐立不安,进宫只有一天,本来因为千辛万苦才得来的机会,如今更是分外宝贵,好似日磨夜磨,就为了等这一天。

  裴善婧摇摇头,向她母亲笑笑,定是太子妃又给她下马威了,半道上截去人马,趁今天娘家人来,正好落她的面子。不过就像齐桢说的,太子妃在后院的手段,单调而无聊,非要强做出个架势来,妄想让别人心服口服。

  裴大夫人隐约看懂了裴善婧的意思,无力叹息。走到这一步,全凭自己经营了。

  裴善婧打趣道:“猴急鬼,皇宫多大呀,云韶院还在宫墙外边儿呢,和咱们这儿一个西一个东,一来一回,还得打点一番,能不久吗?

  正说话间,伏娅在外面告了一声进来了。

  伏娅是裴善婧身边管事的宫女,裴善婧从来的第一天起就开始观察她,可伏娅似乎既不是应皇后的人,也不是太子妃安插进来的。也许是两方争执之下,各退一步,推了这么个老人出来。

  伏娅在裴家人面前藏了些话,没把遭太子妃刁难的事说出来,“云韶院的人已经在外厅候着了,您先点了戏码,这就让他们上妆去。”

  裴善婧把戏单子递给裴六姑娘,让她自己爱看什么就点几个。

  “管事的怎么不进来?我还有点印象,这事是由典乐郎负责的,人呢”裴善婧问道,她偶尔受应皇后的召见,撞上应皇后要看戏,便是典乐郎跑前跑后的,毕竟各有各的擅职范围,中间隔了个传话宫女,的确没有那么方便。

  伏娅顿了顿,接着回道:“禀娘娘,小人去的时候,听说贵妃娘娘要看戏,典乐郎便带着人去了。快过年了,教坊司上下都忙,人手格外不够,贵妃娘娘那儿设宴,去了好多人,因此……因此这会等在宣乐斋外面的都是年轻孩子。”

  裴善婧恍然,又是协调人手,又是应付太子妃,耽搁的时间怎么不算长?她头一次进宫,就是看还未出科的孩子们的表演,虽然生涩了些,但也别有可爱之处。她并非死盯着要最好的,因而不觉有多少可惜,只是小娥难得的一次进宫机会,不能看到云韶院技艺超群的一帮演员,确实是阴差阳错。

  她笑道:“这有什么呢,娘,小娥,这些孩子都很好,学的戏不多而精,你们挑些经典的。”

  裴大夫人也笑了,说:“娘不好这个,都让小娥看,看中了就说,别拖着。”

  裴六姑娘翻着戏单子,恋恋不舍地递给了伏娅,说了好几个经典的折子戏,不过她会选,有花脸戏、彩旦戏之类,都是些热闹要求又高的。

  伏娅临走前,裴善婧叫住她,“不是典乐郎,也总有别人来调度,是谁跟着来了?”

  伏娅应道:“是云韶大夫,不过他把孩子们安顿好了之后,往清平居见皇孙殿下去了。”

  裴善婧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道将近年关,教坊司都忙得腾不出空了,云韶院的一把手居然还能从中脱身,原来是打着皇孙殿下的名号。

  既然如此,她便不再多作纠结,左右她也不是鸡毛蒜皮都要计较的人,稍稍麻烦一点也没多大碍,只要能顺顺利利地把戏看下去,旁的都可以将就。像皇后、贵妃那样大的排场,前后都要一个人接一个人地应承好了,决不能缺了一块漏子,未免花费太多精力。

  看戏是自己高兴,细枝末节要求太多,也就没多大意趣了。

  裴善婧又叫司膳宫女进来,先摆下饭,让孩子们先吃了,然后再上妆穿行头。他们这边也用膳,两头不耽误功夫。

  裴六姑娘盯着进进出出的人,进膳的时候也有人服侍着,话便少了,多数时候是听裴大夫人跟裴善婧啰嗦两句。她在人前装得跟淑女样似的,小口小口地吃,话也不多说一句,惹得裴善婧频频往她那儿看。

  等宫女们撤了席,又一一散开,厅内又只剩下裴家三个女人,这时候裴六姑娘才不满道:“吃个饭都有人看着,多不自在呀,把我憋得够呛。”

  裴大夫人作势要打她,笑骂道:“你这个小村姑,打哪个乡下来的,出去别说是我裴家姑娘。就你奇怪,自家屋里吃饭不要人伺候,难道你平时赴宴,身边就没人盯着?”

  裴善婧替裴六姑娘解围:“娘,这怎么能一样,自家用饭,当然是怎么舒坦怎么来,出了自家门,您就看她可劲儿装。宫里不比外头,小娥做得很好。”

  “刚才装得还挺像回事儿。”裴大夫人又点了点裴六姑娘的鼻子,都说穷养儿富养女,裴二夫人那种粗糙的教法,看得她心里着急,可终究不是男丁,关起门来各有各的心思。

  总算裴善娥在外面没给裴家丢脸,是个机灵的。

  看了几出折子戏,时辰还算早,但裴大夫人还是领着裴六姑娘走了,毕竟冬日天黑得快,他们总不能踏着点出宫门,披星戴月地赶回家。裴善婧再三挽留,尽管裴六姑娘眼巴巴地望着,裴大夫人不为所动,仍是把人拖走了。

  裴善婧一路送到了宣乐斋院外,直到人走远了,看不见了,她才慢慢转过身,泄了力气一般,步步沉重地走回去。

  “伏娅,殿下那儿的客人走了么?”

  “小人不知,要不派人去看看?”

  “不用,你和寻墨陪我走走罢,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裴善婧今天的好心情来得快,消得也快,就跟半夜昙花似的,开得好着呢,说蔫就蔫了。

  裴善婧漫无目的地走着,分了点神看路,也不用伏娅和寻墨提醒,转过一个弯,入目的路便宽阔许多。

  这条路看着眼熟,裴善婧不太喜欢这地方,光秃秃的一块地,夏天日晒雨淋,冬天四面都是风,还在英雄树底下造亭子。亭子名简单还难听,就地取材,就叫英雄亭。

  裴善婧第一次来的时候,听说这名字很是哑然,不曾想三皇孙满肚子墨水,取了这么个没半点意蕴的怪名,好歹也叫个什么清风亭、空谷亭之类的。

  她也曾经问过齐桢,难道他要做英雄不成?

  齐桢就用一种看怪人的眼神看她,她已经学会忽略他那张万年不变的脸,学会看他多变的颜色。

  “不能做英雄,才想做英雄。”

  裴善婧面上不敢表露,心底里却偷偷发笑,瞧着跟古板迂腐的老太爷差不多,不也是个爱幻想的。后来在她的强烈抗议下,齐桢才命人撤了牌匾,重新书了“木棉亭”三个字

  连续几天都没有再下雪了,这会风不大,她便沿着这条路往木棉亭走去。再走几步突然顿住了。

  亭子里果真有人。

  她眼神好,一眼就看出来齐桢裹得厚厚的,另一个则穿得单薄许多,连棉披风都没有,一身的苋红色官服。她往旁边走了走,想看清他的脸,倏而又停了。

  嗨,还用瞧么,皇孙殿下的客人就是齐云韶,不过是一下子没认出来罢了,还非得看看人家的脸,这什么毛病。裴善婧心底自我嘲讽了一番,正想走了,却见齐桢朝她扬了扬手,齐观献也扭头看了过来。

  裴善婧紧了紧,一霎时被两个人的眼神盯住,竟然有些心虚。怪不得齐桢如此偏爱这个怪亭子,远远就能瞧见有人来了。

  她提了裙子走过去,离亭子还有些距离,齐观献却突然起身了,她不明所以,没有再前进,略带疑虑。

  约摸是他俩之前“有仇”,故而主动退缩罢?

  毕竟自己丈夫也在,和外臣同处一室亦无不可。

  齐观献向裴善婧道了句安,他是皇室宗亲,年纪又比她大许多,因此她也还了一礼。

  随后齐观献便不再多作停留,只是向齐桢说了句:“你……也罢,望君珍重。”

  这四个字令裴善婧听了心惊,那其中的沉痛交杂毫不压抑,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了齐桢身上。她顾不得齐观献还未走远,便立即坐到了齐桢身边。

  “殿下,这是怎么了?‘望君珍重’……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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