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心累

　　

　　裴善婧尴尬不已，刚才在那么多宫人面前晕倒，准要给别人看笑话。她现在只庆幸离了宴席之后才脱力的，宁愿背后受人家嘲笑，也不愿意当面被别人指指点点。

　　她不知道自己多会儿醒的，当她有意识的时候，身边还算安静，时不时有几句低声的交谈。许妃已经把其他人都请出去了，本来还包括那两个女史的，但他们自言职责所在，也只能留着了。

　　许妃本想着等裴善婧醒来以后，再好言好语安慰一番的，谁知两个两个女史像大佛一样杵在这儿，叫她许多话都不方便说出口。等待的时间有些长，无奈之下，也只能和女史闲嗑两句了。

　　不是自己的身边人终究无趣许多，女史一板一眼的对答让她心生烦闷，和裴善婧不同，她早已习惯应付外面宴席上的一次次唇枪舌剑，宁愿在外面大战三百回合，也不愿像现在这样，连个说话的人都看不顺眼。

　　今天特别不同，外边实在太热了，热得她心甘情愿地在偏殿里呆着。只是……也值得片刻安宁罢了。　

　　她看看裴善婧放松的睡颜，伸手试探了一下额头上的温度，放下心来，没什么大碍了。

　　裴善婧感到额头上有手掌覆过来，两股不禁紧绷，手也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她为难得很，真不想睁开眼，拖得一时是一时，舒舒服服地躺在这儿凉快。

　　她又放松地眯了一会儿，昨晚睡得就晚，又起得早，加上刚才的仪式冗长复杂，身上的气力还没完全恢复过来。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待会她再睡醒了，便起来吧。这是她的婚礼，无论如何都要打起精神面对，毕竟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拖拖拉拉的，躲得一时躲不了一世。

　　她不停地给内心垒起一层一层的高墙，好让自己迅速鼓舞起来，现在就先养精蓄锐吧。她待会儿一定不睡了。

　　一定！

　　床上的人睡眠转沉，全不在意旁边三个人等得焦心。

　　许妃皱眉，她这到底是昏过去了叫不醒，还是睡着了呢？“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外面还等着新娘子出去呢。”目前林妃做了让步，没有拿住裴嫔的昏倒大做文章，只是不知道她能忍耐到什么程度。

　　林妃那点少得可怜的耐心，只怕快要耗光了。

　　许妃试着去推裴善婧，轻声道：“裴嫔醒醒，快醒醒，大家都在等着你呢。自己的大好日子就这么撂下不管了？休息够了吗？”

　　不提防床上的人眼皮无力地眨了眨，而后便睁开了双眼，虽然不见清明，可好歹是有意识了！

　　许妃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还是两个女史各唤了几声“娘娘”，她才确信人是真的醒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连忙抓住裴善婧的手。

　　“谢天谢地，你再不醒我可真没别的招了，能起来吗？”

　　裴善婧点点头，身子有点麻，但是轻轻地活动了一下，发现有了些力气，她想坐起来。

　　许妃连忙扶她坐起来，“你先坐着缓一缓，等回神了再下床。”

　　裴善婧面对许妃的亲手照看有些受宠若惊，她不安地坐了坐，羞赧地开口：“蒙娘娘关照，我……我给您添了许多麻烦，对不起。”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许妃笑了，的确是个实诚的孩子，这娇娇的小女儿姿态，突然就让她心软了。“做大嫂的，照顾你们这些小孩子，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还有，你这语气，也太过生疏了，嗯？”

　　裴善婧点点头，抿了抿嘴唇，上面的胭脂已经被擦去了，小声道：“多谢……多谢嫂嫂。”

　　他们正说着话，女史一个已经从前头通报回来了，另一个又把医士请回来，看看裴善婧的状况如何。

　　没有转圜的余地，裴善婧必须立即出席家宴，林妃好面子，虽然她巴不得齐桢夫妇出丑，偏偏今天要把场面撑住了。

　　随即又是一阵敲门声，却是去而复返的齐桢。显然他也是听到了裴善婧转好的消息赶来了，小夫妻俩四目相对又迅速移开，说不出的不自在。

　　不像看对眼了，可仿佛又是害羞。

　　许妃心底偷笑:“这两个傻孩子，真呆！”却是乐见其成，不自在好啊，你有情我有意才会缩手缩脚的，倘若两个人相敬如宾，能处出什么花样儿而来？

　　齐桢和裴善婧谁都没有先开口，一个垂头坐着，一个离床前五六步远站着，目光落在许飞身上。

　　“看我干嘛？”许妃嗔道，“好了好了，人你见到了，不碍事，中暑的症状来得快去得也快。你别跟这儿站着，出去，咱要更衣了。”　

　　齐桢不知是没想好怎么说，还是被许妃噎得没话说，从头到尾都没吭声，只是见了人一面，就听话地出去了。

　　裴善婧苦巴着一张脸，扭捏道：“娘娘……咳，嫂嫂，我是不是落他面子了？让他一个人撑着，想想挺没义气的。”

　　“谁没义气？”

　　“我……”

　　“瞎想！”许妃打断裴善婧的话，她退到一旁，两个女史把屏风拉起来，他们就隔着屏风说话。

　　许妃说得头头是道，直说进了裴善婧的心里，“夫妻是一体的，你有不好了，他不来体贴你，反倒过来埋怨你么？三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他的为人我清楚，往后可不许这么猜忌了，伤和气。”

　　裴善婧一边听许妃教训，一边任由摆布，常服虽然不是里三层外三层，但也绝谈不上轻盈，形制看起来和许妃的差不多，仔细一看还是有不同，许妃胸前的图案是一只不知原样如何的七彩锦鸡，她的则绣着银色云纹。

　　倘若一开始少些折腾，就穿着这身衣服过一上午，她也能忍受，绝不至于又累又热，还夹带着一点点肚子饥的原因，躺了。

　　“浓妆淡抹总相宜，”许妃笑道，“美人儿怎样打扮都好看。”

　　齐桢和裴善婧相见，又是一阵无言，还是在许妃的撺掇下，裴善婧才提着步子慢慢向齐桢靠近。他没有再像行拜礼时那样牵着她的手，而是领先了小半步。

　　貌合神离——　

　　裴善婧突然就想到这个词，用在他们两个身上，还挺适合目前的状况的。

　　但愿吧，以后的日子能好好过。

　　她向太子夫妇告了罪，第一件事就是看向家人的位置，果然，母亲脸上挂着担忧，可一见她投过来的眼神，又立刻换上欣慰的笑容。

　　她也笑了，不怕，母亲还在呢！

　　上首的两人兴致并不高涨，新婚夫妻则向来是众人眼中的香饽饽，三皇孙原本是无关紧要的人物，可如今他的背后有了裴家，朝中炙手可热的权贵之家，风向转了又转。

　　座上尚有几位王和郡王，身份辈分都在齐桢之上，自然不需要调头去巴结他。反倒是那些血缘稍远的皇亲，惯会踩高捧低，话题绕着皇孙夫妇七嘴八舌地说笑起来。

　　除却那几位王爷王妃，还有外命妇之首开廉公主。　

　　开廉公主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比裴善婧还小两岁，正是豆蔻年华。公主便是女眷下首的第一位，众多长公主和公主都已先后辞世，如今宗室之中，只有她的位份最高。

　　人人都说她命硬，一开始是别人背地里的闲言碎语，说她先后克死了两个丈夫，没给他们留下一个种，差点儿就绝了后。

　　再寻一个驸马，他家里倒是有儿子，大家也都觉得鳏夫寡妇，都是半斤八两，也说不上谁克谁了吧？

　　结果第三个驸马还是死了，不就家里的两个儿子相继故去，也没有留下孩子，一门之中只剩下四个女人，三个都是丧夫的。当面她是正儿八经的公主，背面便说她是个丧门星，邪气！

　　两个儿媳妇因她的名声不好，连累得不能再嫁，后来竟是连娘家都不许回了。原本公主之女也是众人争抢的娶妻对象之一，如今也无人问津了，大家都可怜她摊上了这么一个母亲。

　　开廉公主的性情本就养得泼辣，如今更是破罐子破摔，许多话许多事都百无禁忌了，别人是恨她恨得牙痒痒。可是公主除了女儿，什么都没有了，她从不曾怕别人说她。

　　背后便罢，当着她的面闲言冷语的，那更好，敢说一句就喷得对方狗血淋头，还只能生生受着。

　　开廉公主在京□□声，也可以用瘟神来代指了。

　　公主瞧她女儿一脸欢欣的样子，便笑问：“你看三嫂嫂的相貌如何，可配不配得上你三哥？”

　　夏姑娘觉得母亲是在开玩笑，“怎么就不配了，三哥性子寡淡又不爱笑，单单是这上面，便输得彻底，我还觉得是裴家姑娘委屈了呢。”

　　“呵，说的也是，这小子……怪人一个。”

　　夏姑娘装作不经意地提了一嘴：“母亲，裴姑娘那样好的人家都能许上三哥，我什么时候也能嫁个如意郎君啊？”只是那急切和艳羡的语气是瞒不了人的。

　　开廉公主早提防她会趁机作文章，因此四两拨千斤地把话盖了回去，“等你年纪到的时候。”闹哄哄的现场一团火热，可公主的嫌弃快要溢于言表了，不管是应皇后还是太子妃林氏，在她眼中都是一团烂泥，瞧瞧，好端端的嘉礼，竟弄得和地主老财办流水席一样，身份脸面都丢尽了。她轻笑，皇家风仪，早在四十年前就没有了罢？

　　裴善婧如今虽然被人唤作裴嫔，可到底是个年轻小姑娘，上来问候的人尽管身份不及她，可大多比她年长，又是新妇，需得摆出和温和谦逊的样子来。于是她便笑得格外辛苦。

　　还得连着齐桢的那一份儿笑。

　　但更准确地来说，他们巴结的对象仍然不是三皇孙，对着裴善婧的时候就直截了当地夸她，插不上话了，便把话头指向齐桢，变着法儿地夸他的妻子如何如何的好。

　　齐桢不是没反应就是说“哦”、“承让了”，三言两语就把人憋了回去。

　　承让了是怎么回事，好歹也说句“谬赞了”才是谦虚吧？

　　又把目标转回到裴善婧身上。

　　裴善婧应付这个应付那个的，连口花生酥都来不及吃一口，奉承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连院中的戏码换了一茬又一茬，都堵不住巧舌如簧的那群人。

　　挡人看戏者，人性何在？

　　从午宴一直到傍晚，裴善婧的嘴都没停过，她倒是想停，太子妃耳朵尖得跟什么似的，看似对下面毫不关心，其实暗中一直留意着呢。

　　说什么同舟共济都是假！

　　入洞房时，裴善婧就又把齐桢给埋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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