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出嫁前夜
很快就到了裴善婧成亲的日子。各种婚礼要务均由礼部仪制司负责,于是裴家这边落得个轻松,宫里半月前派人来教导裴善婧宫中礼仪,正好就是天台宫的秦女史。
这十几天里裴善婧不可谓不痛苦,走路要练,步伐大了小了都不行,步子迈快了不稳重,慢了小家子气;眼神也要练,对长辈、平辈、小辈都不一样,又要亲近又要显示出身份之别;说话语气尤其要注意,该说不该说的都有禁忌。
别提多难受了。裴善婧好歹不是从乞丐堆里出来的,虽然在家坐没坐姿站没站相,要她装一天淑女根本没问题,只是秦女史的要求比她以为的淑女高多了。再说,装一天不累,装上十几天,裴善婧手脚都要残了。
她不知道皇后娘娘教她这些有什么意义,在天台宫,应皇后和许妃的相处都是很随意的,听说当初两个郡王妃的礼仪都是秦女史教的,可许妃看起来一点儿都不讲规矩。
再说太子妃,在东宫后院,她就是规矩。
大家为什么一提起太子妃就咬牙切齿的,裴善婧那次进东宫可算体会到了。进了门,林妃一边说着不用多礼,一边让她在厅里跪了有一小刻,之后慢悠悠地说:“裴五姑娘不愧是大学士府出身,礼数就是周全。”
林妃叫裴善婧坐下,她掀开茶杯盖子,杯里不知飘的什么东西,黑黑的,她可不敢喝。但林妃笑眯眯地望着她,“怎么,裴姑娘嫌我这里的茶不好?想想也是,裴大学士在朝中位高权重,这吃的喝的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裴善婧扑通一声又跪了,忙说:“娘娘赐茶,我不敢不喝,只是我素来不会品茶,因此怕糟蹋了娘娘的心意。”
林妃的一句话可谓字字诛心,太子是君裴家是臣,她的意思分明是,裴家僭越犯上,吃穿用度连东宫都比不上。往大了说,这就是造反啊!
裴善婧腹诽,一朝天子一朝臣,日后若是太子做了皇帝,指不定要怎么收拾裴家呢。
她现在在太子妃的地盘上,既是臣女又是晚辈,无论林妃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只能一一受着。
她战战兢兢地喝了茶,差点儿没吐出来,偌大的东宫,竟然会有发馊的茶!不,准确的来说又不像,茶水在嘴里滚了一圈,更像是泡发了的茶末子去了水,干巴巴地放上几天,再重新泡水。
也不知有没有人喝过!
裴善婧嘴里发苦发酸,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茶水变质,她觉得肚子隐隐作痛,恶心极了。
欲哭无泪。
真想扇一巴掌到太子妃脸上。
太子妃笑得亲热,悠悠然然地说:“虽然我不是三皇孙的生母,也不是从小养在我跟前的,可他总归是太子殿下的亲儿子,我这个做嫡母的,从来不会亏待他什么。唉,可他却对我不屑一顾,叫我的千般疼爱付之东流。”
“这孩子,对谁都瘫着一张脸,一向不爱说话,谁都跟他聊不到一起,越发叫人为难了。我就是担心,以后你嫁进来了他还是这样对你,该如何是好?我虽然心疼这个没娘的孩子,可是也爱惜当儿媳的你啊!”
太子妃的一番话,里里外外都是说她对齐桢如何爱护如何照顾,可她那话外之音,直白得连裴善婧都听不下去了。
实打实地开始同情她这个未来夫婿。
裴善婧在天台宫时,不敢全然偏信应皇后和许妃的话,总有几分保留,可在踏入东宫不到两刻钟,她那几分怀疑早就抛开撕得粉碎了。还真有这样口蜜腹剑的人!
况且太子妃林氏还“很不情愿”地向她透露,齐桢此人冷漠寡言,又不孝顺长辈,将来还可能对她冷眼相待。裴善婧虽然承认林妃讲得有些道理,可未过门便开始处心积虑地挑拨,她真要怀疑,齐桢的那点子沉默,是不是为了自保而装出来的。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吧?一向甚少动脑的裴善婧,越想越发散了。
总之就她目前近距离接触过的三位皇室女性,一个是母仪天下,一个是未来皇后,还有一个……难说,她不敢贸然想象。这三人都是位份极高呼风唤雨的人,可他们的种种反应,如果按照秦女史的标准来说,一个都达不到!
有意义吗?
裴善婧一开始晚上放风的时候还会偷偷地哭,日子一天天过,眼泪也流不出了,就呆愣地坐在榻上,有时就趴在椅子上,木木地盯着烛光看,一点淑女姿态都没有。她不断地安慰自己,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熬吧,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她也会做。
出嫁前一天,裴六姑娘终于见着她五姐了。晚上,她怀里揣着小册子,扑到裴善婧的房间里,说要好好陪着姐姐过最后一个晚上。
裴善婧问戳了戳裴六姑娘的胸,笑道:“哎哟,你这儿,怎么又平又扁?”
“呸!”裴六姑娘打开她的手,“什么呀,这可是好东西,好东西!也不知道你进宫以后还看不看得到了,横竖今晚咱们也是不睡觉的了,来看呀。”
是《浣纱记》。
“噗。”裴善婧挺佩服小娥的,新婚前夕,一般来说不都看些情情爱爱又喜庆的东西吗?她倒好,丢出一本《浣纱记》来,虽然也算携手江湖的好结局,可这其中爱恨情仇家国兴亡的过程,也太荡气回肠了吧?
今晚果然是真的睡不着了。
裴善婧把册子推开,“这本我看过了,不看,再说,吴王西施的事,谁不知道。”
“哎呀不嘛,一起看嘛。”裴六姑娘腻在裴善婧身上撒娇,“范蠡真是个渣滓,西施等他三年不回来,爹不在家,娘又生病,想他想得心都疼了。结果呢,一来就让她去‘为国捐躯’,渣!”
“好了,”裴善婧把人推开,九月的天气,白天还是热,晚上却凉爽了起来,即便是这样,两个人靠太近了也不舒服。“你今天不是来陪我的,是来找我发泄的,生气都是自找的。”
所以说呀,相比这个情节,外头更流行演范蠡西施太湖相会的折子戏,凄婉哀怨,博得不少人同情的眼泪,连她这个不大爱这个故事的人,都被摧折得眼泪嗒嗒的。
“最后西施还感激范蠡不嫌弃她是残破之身呢。”裴六姑娘闹起来就没个完,指着书本上说:“他有什么资格嫌弃她啊,本来说好的娶她为妻,拱手送人了,最后也不一定要嫁给他呢,就算是接纳她也是应该的。”
“好好好,应该的应该的。”这话倒没错,裴善婧想,虽然范大夫为了大义,算不上十分有担当,好歹有始有终,没叫西施后半生孤苦无依,只是终究苦了这个女人。
裴善婧觉得再谈论下去,一晚上义愤填膺,明天带着怒气出嫁肯定不好。她是有怨,是不情愿,可事到如今赶鸭子上架,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嗨,各人自有各家的烦恼,裴四姑娘那羡慕的神情,后来都不藏着掖着了,满满都是向往。只是她却不能说:“要不咱俩换换吧,我去做世子夫人,你来当皇孙嫔。”尽管她说的是真心话,可多招人恨啊!
已经招人恨却不自知的裴善婧眼中无奈,抽出裴六姑娘手中的书,光着脚丫子就跳下床,噌噌两下跑到窗边,支起窗户就把书丢了出去。“这下可好,书没了,咱们就不聊这个了。”
不料裴六姑娘反应极快,一样没穿鞋子,从床上弹起来,就要跨着窗子跳到外面。裴善婧急忙拦住她。
“哎哎哎,怎么回事呢,跳下去要摔着了。”
“才不会呢,这才半人高,摔残了我跟你姓。”说着两脚一抬,“咚”的一声就跳出去了。
六姑娘,你就是跟我姓,你也还姓裴啊!
裴善婧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就见裴六姑娘捡起那本册子,先是用力甩了甩灰尘,然后贴到裤子边,来回地擦干净。
哎哟喂。裴善婧简直没眼看了,把窗户支下来关好,让裴六姑娘自己走门进来。
裴六姑娘垫着脚回来,“这是我的宝贝,你说扔就扔,我可生气了。”
裴善婧把她拦在床前,说:“你净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我也可生气了。你惹我生气,我还非得惯着你呀?”
“我……我,你可以把我丢出去,但不能这么对它!”
裴善婧一个没绷住,笑得坐在床上,“活生生的一个人,我能把你从窗上丢出去啊?好嘛,不闹了,我叫思林打水,给你洗洗脚,再拿套衣服换上。女孩子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
裴六姑娘摇头晃脑地坐到了椅子上,撇了撇嘴,“才学了几天宫里的规矩,就跟我说体统。让思林拿过来就行,我自己洗。”
思林今晚守夜,在外间打着瞌睡,被叫醒时还睡眼朦胧,她家姑娘晚上向来不用叫人,因此他们几个丫鬟晚上都睡得安心,刚才里面那么大的动静都没听见。思林迷迷糊糊地听了裴善婧的吩咐,才稍微回过神来。
叫下面的小丫鬟去水房打了水,扯上两条新毛巾,思林把脚盆放到裴六姑娘面前,挽起裤腿,抓住脚就要往水里放。
裴六姑娘晃晃腿,把思林的手晃开,“不用我自己能洗。”说完用脚尖点点水试了试温度,觉得合适了才完全踏到盆底,不由发出一声喟叹。
“好了,你还不知道六姑娘的习惯么。”裴善婧让思林退到外间等,洗好了再进来收拾。
思林有气无力地应了,她是五姑娘的丫鬟,又不是六姑娘的,这么私密的闺中事,她肯定不清楚啊。她也是睡糊涂了,若不是记着裴善婧的吩咐,这会就要睡死过去了。
裴六姑娘脚丫子一会儿撩撩水,一会儿又在水里扑腾,溅出了不少水花在地面。
“好好洗。”裴善婧点她鼻子,“不用你的丫鬟抹地板不心疼是不是?快点儿擦干净了,我给你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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