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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皇孙齐桢


  

  这一片树原先长得很漂亮,三四月时结满了木棉花,风雨一来就极易被打落,宫人就提着篮子到处去捡,经常能见到满篮子成朵的木棉花。

  用毛巾仔细擦干水,里里外外都不能有一点沾湿了,不然用绳子串起来后,不过多久就要长霉的,一成串的花都要废了。一朵朵串起来的花间距不能太密,相互要留出足够的空隙才方便透气。

  在屋外晒时,撑起一支竹竿,一头压在窗台上,另一头压上搬来的高足凳。它虽是从地上捡的,但之后却是十足的矜贵,晒制的过程中绝对不能打湿了,天晴的时候便任它在太阳底下暴晒,一旦看着阴天了,约摸要下一场雨,便须极快地将它移入屋内,免得被雨水打坏了,白忙活一场。

  最可恶者当属过云雨,眼睁睁地看着老天爷变脸却无可奈何。

  比主子更难伺候。

  谁也不能一天一夜不错眼地盯着,尤其是晴雨莫测的夏季。最后索性放弃大好阳光,只放在屋里无力地晾着,这样风吹雨打都不怕了。背光的屋子经常弥漫着潮气,晾干的速度奇慢,好歹不必为它提心吊胆了。

  等差不多过上一个月,就能摘下来了,这时它干瘪难看,棕褐的颜色全不能联想起它在树上的风光。

  不知是听谁说的,木棉花煲水能祛除体内的湿气,宫人们没法上哪去求证,只觉得既然有此一说,总是有些效用的罢?死马当作活马医,左右卑微的他们,防病是第一位的。

  这水齐观献喝过,味道中规中矩,喝起来跟冲茶末子水差不离,至于功效并没有十分强烈的感受,或许是他喝得不够多喃?

  如今树干依旧挺拔,叶子茂密,可枝叶虽然繁盛,却起不到遮阳的作用,因此鲜少有人会在底下纳凉。

  假若旁白有亭子,或许还有闲心坐在里面歇歇。只是强光太过刺眼又太过热辣,即便人全躲在里面,还是有热浪四面八方地侵袭而来。东宫里,想要歇脚的人,想必也不会自找罪受,偏要来这儿找晒吧?

  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东宫里正常人有,但肯定没有不正常的人多。现在亭子里面可不是坐着一个人,他闲闲地坐在石凳上,身边没一个人。原本是有宦官宫女跟着的,只是一群人拥在一个小亭子里面也不现实,索性通通把人打发走,谁也不要来陪。

  他只为等一个人,算起来有半年不见了。

  远远瞧着宫女领着一个人打伞朝这边走过来,明知道那宫女总不会走错路的,但他还是扬了扬手,示意他在这边等着。

  齐观献进得亭子来,收起了雨伞,将它靠在石柱上。第一句话便是:“我记得半年前来,还没这亭子呢,什么时候建了一个?”

  “上个月建好的,去行宫之前图纸便已画好了。”

  齐观献是搞不懂齐桢脑子里怎么想的,说是出格吧,似乎算不上什么大事,不出格吧,可总是做出些出人意表的事来。“可这地方并不好,周围树荫不浓密不说,经过的这条路来来往往的人特别多,怎么想起在这儿建来?”

  齐桢面色淡淡,解释道:“此处视野开阔,最不易藏人。”

  也最不易偷听,木棉花树干不壮,无论哪个方向都躲不住人,太子妃的耳目虽然遍布东宫,可总有她无法触及的地方。越是光明正大,越是不能把他怎么样。

  齐观献轻笑,齐桢做事总有他的道理,无法,谁让他是太子的嫡子?反不如自己一般,做个闲散宗室逍遥快活。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齐桢心知肚明,只是有的人对他说要好好接受这门亲事,有的人明处暗处看他笑话,恭贺有之嘲弄有之,却没有哪怕一个人来问过自己,心头有个怎样的想法。

  “我是你叔叔,自然是要多关照关照的,总不能你都要纳妃了,我却一点儿表示都没有?”

  “乱占什么便宜,隔了不知几个堂叔堂爷那么远,便来攀我的关系?”齐桢觉得自己可能是没朋友的,小时候在皇后宫里长大,大了点在国子监读书,他看着别的世家子弟围着其他王孙身边转,其实是有些羡慕的,哪怕是拍须溜马也好。

  然而他身份实在特殊,比不得同辈的王孙们,俱是他的皇叔们最宠爱的儿子。

  皇后亲自抚养的太子之子,太子妃又不是亲娘,身上变数太多,那些学生们不敢明目张胆地孤立他,只能每天点卯似的问个安,然后若无其事地敬而远之。皇孙做到他这个份上,也是说不出的凄凉。

  齐桢与齐观献结交实属意外,按齐观献的说法,他们既差着辈分,又差了有十岁之多,称之为忘年交也不为过。时间该要从差不多五年前算起,那时他已经十二岁,该是从皇后身边回到东宫的时候了。

  其实这种别离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应皇后却若有其事地给他办了个宴会,摆上几桌,请了太子太子妃一干人等,又叫上后宫的贵妃之类分位高的妃子,一起坐着吃吃喝喝。应皇后大张旗鼓地操办自然惹得太子妃林氏不满,这是几个意思?东宫又不是在宫外,隔着两道宫门而已,至于整得跟践行宴一般么?

  席上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可谓热闹非常,后宫妃子们都是看戏的多,台上台下都令人目不暇接。如果应皇后这边只有她一个的话,借着嫡母的身份,或许会与太子妃斗得不相上下,只是太子向来护着妻子,太子妃不满,他自然也要提枪上阵。

  一场家宴乱斗起来跟打仗似的。

  可应皇后不傻,她找不着她的皇帝丈夫来打嘴炮,不行许她有别的帮手吗?她手中最得意的王牌,自然是界首王,自己兄弟就要回到东宫居住了,做哥哥的能不来?

  界首王夫妇都不是省油的灯,拉浪王或许对这些事不上心,可他的王妃是个小炮仗,便不是为应皇后争面子,她在东宫时受尽了林妃的恶言相向,每见一次就恨不得把仇火都泄出来。跟个小辣椒似的,不呛到林妃哑口无言决不罢休。

  宫妃们嗑着瓜子津津有味地瞧好戏,一时说说台上哪个演员毯子功练得好,一时又说说对面那群人的唇枪舌战,哪个占了上风哪个落了下成。吃着喝着好不自在,左右他们是来凑人头的,坐到四妃以上的位置都是跟了皇帝几十年的老人了,个个都是人精,用隔岸观火四个字来形容最贴切不过。

  两方人马战得正酣,却没人来过问齐桢这个主角一句,这场宴席与他的预想有很大的出入。尽管他曾经不报任何希望,可终究只是个十二岁的半大孩子,亲手将他带大的祖母、本该疼爱他的父亲……就连常常担忧着自己的哥哥嫂子们,一番嘘寒问暖过后,便没人再来过问他。

  他是这场战争的导火索,却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他是应皇后一方的人,却完全参与不到战斗之中。他闷闷地喝着酒,已经十二岁了,应皇后允许他沾一些不太烈的果酒,只是仍不许喝多。他举着小酒杯,一点一点地饮下喉。

  若说此处尚有让他留恋的地方,不至于任性地拂袖而去,便是戏台上精彩的戏码,台下戏是真,台上戏是假,他却情愿沉溺在假象之中。开戏前应皇后说,孩子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最喜欢看打打斗斗的武戏,便一连点了好几个。

  齐桢想说其实他看什么都无所谓,但既然长辈发话了,又没问他要不要点,索性就不发话了。他看台上的戏一时入了迷,等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时才发现不对劲。

  “嗯?怎么是白水?”

  “回殿下,皇后娘娘说了,饮酒伤身,殿下稍稍尽兴便好,多饮无益。”回话的是应皇后指派给齐桢,照顾他起居的宫女月琴。

  “祖母说的?我刚才怎么不见她跟我说?”

  月琴笑了,她估计皇孙殿下是趁机耍赖,便哄道:“不是刚才,一直以来皇后娘娘都是这么交待的,您也忘了吗?”

  “忘?我从来都不记得,忘又从何谈起?”不知道是不是果酒的作用,齐桢有些乏了,但现在还不是退场的时候。他觉得领子后边一直有热气冲上来,想出去透透气,便擅自离了桌,让月琴一个人应付去。

  不能真的离开宴会,思来想去,齐桢只好到后台转转。台上演得那样精彩可观,他多少有些好奇,鬼门背后是怎样一番景象?

  后台是齐观献在组织着,他刚上任不到一个月,凡事需得亲力亲为才能尽快熟悉云韶院。因此尽管他着意刻意躲避宫中的主子们,但为了以后行事方便,该到的地方接触的人,他必须一个不落。

  齐观献和章德大夫在后台说忙不忙,但也不到很闲的地步。章德大夫是教坊司正六品的官,在云韶院专掌人事,本来今天也不该来,这并不是他职责范围内的事,但为了让齐观献尽快上手,他还是跟着过来了。

  齐观献对他手下的那群演员们,不管是独当一面的名角,还是尚未出科的学生,不管是在云韶院之内或宫中,他都要一个一个去了解观察。刘副使曾经说他事事上心,未免太过操劳,劝他放开手,毕竟他手下五品到九品的官员有十人之多,更不要说还有些没品阶的教习管事之类的。

  刘副使语重心长地说:“你插手太多,小心有人要不高兴的。”

  齐观献不管,既然他主掌着云韶院,绝不会当个甩手掌柜,他可不是那些吊儿郎当的贵公子们。

  他有他的责任。

  后台没有齐桢想象的兵荒马乱,在他眼前,各人忙忙碌碌却井然有序,上场的下场的都绝少言语交谈,上妆打扮的坐在镜子前,已经穿戴好的,便搬了高足凳,按照不同的行当,分坐在各自的衣箱前。

  他们的衣服有的是主子们赐的,有些是教坊司在宫外的戏服商那儿订制的,无论是哪种,戏服都是弥足珍贵的财富,若是宫外的江湖戏班,甚至就是唯一的财产。

  因此坐在高足凳上,便能最大限度地减少对戏服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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