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婚事

　　

　　裴大夫人毫不客气地说：“你可能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你是家中第一个不满我安排婚事的人，你前面三个哥哥三个姐姐，没有一个不听从我的。谁不是高高兴兴地准备着？你倒是好得很，一开始欢天喜地地应承下了，之后却明里暗里地非不中意，还到老爷面前去告状，怎么，你以为我会害你？”

　　裴四姑娘心头一惊，她私底下三番四次的动作，从不见裴大夫人指责过她一句，便以为从未被发现过，又或许是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万万没想到裴大夫人会在今天向她发难。

　　她急着解释，面上却仍镇定，“女儿怎么敢质疑母亲，这可是天诛地灭的啊！只是想到不久便要和爹娘姐妹分别，因此心里难过。我那是和父亲说起这件事，不过是妄图博得他的一丝怜悯罢了，望母亲明察！”

　　“怜悯？”裴大夫人坐得端正，从头到尾没变换过坐姿。香炉升起的烟袅袅娜娜地飞过来，扑进她的鼻间，意外的清新好闻，不是家里常备的香。她不由自主地吸了口气，只觉好笑。

　　“你娘天天不是计划这个就是打算那个，全家就她一个人不消停，生怕我亏待了小娆和你。说到底你们都是裴家的女儿，我便是再有千般小心眼，也只能烂在肚子里，可不像你陆姨娘……你当老爷能帮你？如果没有他的默许，难道我一句话就能打发你嫁人了？”

　　“父亲他……”裴四姑娘一股气莫名顺不下去。

　　“生在裴家，生死都是裴家的女儿，随时都要……”

　　“随时都要准备着为裴家牺牲是吗？”

　　裴四姑娘怆然，明明姨娘告诉过她，父亲虽然表面上对所有女儿一视同仁，心底最爱的只有她；明明她的小姐妹们都为她要嫁一个落魄的伯爵世子打抱不平；明明她一直未裴大夫人的轻易丢弃心有不甘。

　　如今却告诉她，连心有不甘的资格都没有？

　　她还收理了理裙摆上的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反问道：“那么五妹妹呢，她有随时为裴家牺牲的准备了吗？”

　　“婧婧的婚事不是老爷和我能做主的，你不必扯上她。”

　　“是吗？呵，那时五妹妹哭得那样伤心，甚至哭得病倒了，虽然当时我想不通，可是每次一提起她的婚事她就一脸郁郁。我一样是待嫁之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裴四姑娘讥笑：“有你们这样的父母，真是替五妹妹感到不值。”

　　“裴善妙！”

　　裴大夫人旁的可以不在乎，就是容不得别人说她女儿半点不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的女儿轮得到你来操心？看看你亲娘那副德行，还能腆着脸来可怜婧婧？”

　　藏了十几年的狐狸尾巴总算要露出来了吗？裴四姑娘从来认得清，这个嫡母只会面上对她好，暗地里就会使绊子。特意选择今天激怒她，是为了看她的笑话吧？好让她被新婚丈夫厌弃……她不得不佩服这个老妖精的手段。

　　只是她有一点不明白。

　　“既然您要我一心为了裴家，为何突然刺激我，难道您就没想过，今日翻脸之后，大家便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了？”

　　裴大夫人觉得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裴善妙今天说的这些话她能指着笑上一年，果然龙生龙凤生凤，不愧是陆姨娘的孩子，本质终究是改变不了的。她站起身来要走，但最后还是以一个嫡母的身份劝告她。

　　“成婚以后，少和你原来圈子里的那些人来往，平白降了伯爵府和裴家的身份。另外，我不妨再奉劝你一句，想得太多终要害人害己，别一天到晚地担心谁要对付你，但如果你有自觉十分惹人厌的意识，那也不算完全没救。”

　　“妙妙，今天我就把话撂在这儿了。裴家不但是你后退一步之地，还是……通达伯府未来的全部仰仗，是荣是衰是生是死，裴家说了算！”

　　裴大夫人出得门来，立刻就有人围上去，为首的三少夫人抱着孩子凑上去，那孩子发毛长得薄薄的，在闹哄哄的环境中屋子睡得香甜。裴大夫人见了他就不由自主地笑了，这孩子，长得真好。

　　她从三少夫人怀里把孩子抱过来，嗅了嗅他身上的奶味，“嗯，抱着这样沉，果然是个能吃的，咱们多吃点儿，长得壮壮的，叫你娘抱不动你。”

　　三少夫人捂嘴笑得开怀，“伯娘怎么当着他母亲的面挑拨母子俩？儿啊，可别听你伯奶奶的教唆。”

　　大少夫人边氏伸手去碰孩子的脸，觉得十分逗趣，脸上嫩嫩滑滑的，直忍着不去掐他。“你们在这儿说，他能听懂不成？来，让我抱抱。”

　　裴大夫人把孩子递过去，瞧见亭子那边三个人一直没过来，两个姑娘陪着陆姨娘。

　　她脸上顿了顿，撑着笑容，和女眷们凑了两句趣，便高声喊道：“小娥，你是闲得慌不成？还不去吃中饭，待会儿有你忙的。”

　　裴六姑娘早看到裴大夫人出来了，只是人被团团围住，她又不方便上去，再说她那小外甥平常抱得多了，这会没觉得有多出奇，便不凑那群夫人们的热闹了。

　　裴大夫人那边人声鼎沸，反观陆姨娘这边，明明是新娘子的生母，却被有意冷落在一边，还是两个姑娘家陪着。

　　裴六姑娘今天任务繁重，应该说她这三位姐姐出嫁之日，她都要提前准备准备。不为别的，是裴家从本家那边带过来的风俗，姐姐出嫁，做妹妹的要跟着姐姐上轿，下了轿还得为新娘子打伞。

　　京城其他人家是没有这种做法的，因此裴六姑娘便比别人家做妹妹的要辛苦许多。出嫁的前一天晚上就要去陪新娘子，到了申时就要陪着洗漱、上妆、穿衣。

　　当然上妆前先要吃些点心填饱肚子，点了胭脂以后就得停口了，连水都没法喝。裴六姑娘和裴四姑娘的关系不算太和谐，但至少表面上没起过争执，在裴四姑娘眼里，六妹妹不是一个爹生的，又是庶女，很有同病相怜的意味，反而时常流露出悲悯的神情来。

　　至于裴六姑娘，她不大欢喜这个四姐，多半和裴善婧有关，裴善婧是个心大的，对于喜爱的事物总是狂热地去追求，想尽一切办法得到，而不放在心上的人，绝不分多一点心思去理会。

　　因而裴善婧总是接不住裴四姑娘的明嘲暗讽，懒得动脑子的人，根本不知道她姐姐是在针对她。

　　总之不欢喜归不欢喜，又不是有杀父之仇，既然堂姐姐要出嫁了，她作为裴家的一份子，可不能袖手旁观。这也是她母亲交待她的，裴二夫人多少有些危机意识，自己不会打理家务，全依靠着裴大夫人的主意，丝毫不介意大夫人插手二房的事。

　　相反，裴二夫人还更轻松些，她知道那些夫人们挣死挣活地要掌中馈之权为的是什么，但她丈夫早死得都记不起模样了，她从两个孩子小的时候就亲自带着，除了喂奶，半点不要奶娘的帮忙。

　　因此她便比那些全权交给保母的夫人们劳累些，更不愿打理家事了，心安理得地交给裴大夫人处理。等孩子们大了，她也有了三个孙儿，更是悠然自得地含饴弄孙。

　　之前还愁没有孙子，如今三少夫人生了个大胖儿子，她心头唯一的重石也落地了。只是偶尔发愁六姑娘的婚事，她自认为唯一能为裴大夫人分忧的，就只有这事了。

　　仰赖着大房过活的一家人，裴二夫人惯了二十多年间撂手不管，却总是吩咐女儿多多上心，时不时地在伯娘面前路面，和大房的人打好交道。最易最该亲近的，自然就是裴善婧。

　　裴六姑娘多少明白裴大夫人喊她的原因，这是要把她打发走了，不让她跟陆姨娘处在一块儿，她向来和裴善婧交好，小女儿家家的，裴大夫人自然而然地便把她划成自己人。

　　自己人还主动安慰起死对头来了，能不生气么？

　　裴六姑娘笑笑，蹦到裴大夫人面前，“这会还早着呢，早饭虽然吃得早，可现在还不饿，要不我去陪陪四姐？”说完便要推门进房。

　　裴大夫人却把她叫住，脸上现出怒其不争的神情来，故作不满道：“傻孩子，又不长记性了？你上次给你四姐送嫁，中饭才匆匆吃了几口就出门了，一直挨到晚饭，回来肚子疼得直打滚。”

　　“好伯娘别说了。”裴六姑娘羞赧，虽说她这糗事嫂嫂们都知道，可这儿还有喜娘别家夫人在呢，怎么就戳穿她了？“好好好，我这就去吃，多吃一碗饭，保证一天都不喊饿。”

　　“你这记吃不记打的，也不怕各家夫人笑话你。”

　　夫人们都笑说不妨事，小女孩儿就该这样活泼才惹人疼，他们都欢喜这姑娘。

　　裴大夫人又叫裴善婧过来，她女儿更傻，比六姑娘还不会看脸色，还在那儿陪着陆姨娘呢。陆姨娘看裴大夫人身边一直围着人，心里本来就诸多不满，现在更不顺气儿了，只是她仗着今天是她女儿的大喜日子，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料想大夫人不会不给她面子，仍自顾自地在一边坐着。

　　裴大夫人又气又笑，果然是平民家出来了，这股小家子气，她要是上赶着去理，岂不是自掉身价？她不再去管那个烦人精，拉着裴善婧在夫人们跟前溜了一圈。

　　这些贵妇们都是裴大夫人的老相识了，尽管见了裴善婧多次，还是七嘴八舌地夸着，大夫人有福气、五姑娘有福气……谁谁谁都有夫妻，好话嘴上说着便宜，便搜肠刮肚地一句一句往外扔。

　　裴善婧也只得和裴六姑娘一齐赔笑，互相交换了眼色，眼里俱是无奈。母亲不是要小娥去吃中饭么，怎么又拉着她二人唠起来了？

　　裴善婧不知，裴六姑娘也不好做暗示，裴大夫人哪里是关心她肚子饿不饿了？只是想把她尽快地支开罢了，既不要她陪陆姨娘，也不要她陪四姐。　

　　一对亲母女被人群隔着，谁也见不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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