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从教坊司到天台宫
裴善婧一开始是高兴的,她平时的确没机会听教坊乐工的演出,心里着实雀跃了一阵。这算是意外之喜?
喜着喜着又不高兴了,只是面上丝毫不敢表露。她出门看个戏都得费尽心思去打点,瞒这瞒那的,上下打点不知道要费多少工夫。皇后娘娘可好,说要看戏,直接从教坊里要人就成,听什么曲子哪折戏,全由皇后说了算。
不许官家女子戏园观戏?
裴善婧敲着应皇后身边的小宫女拿来戏单,让皇后照着上面点,另外有宫人在旁边拿板子把戏目记下。应皇后翻着戏单挑着点了几折戏,突然又说先放着。
应皇后随手把戏单丢一边,摇头笑道:“瞧我这记性,教坊艺人一下就去了大半,剩下的想必都是些功夫稚嫩的,我一连点的那几个,也没人会演啊。”
她手指在桌前慢慢地敲着,考虑要不要让教坊司不必来了。可是这会出宫去请许妃的人想必已经到了王府,没有叫人准备出门又停下的道理。再者有乐声热热气氛,总比干巴巴地聊着要好,她看裴五姑娘如今还拘谨着呢。
她又吩咐秦女史,说:“你直接去云韶院,有多少人全都带来,就几段子戏,总还是凑得起罢?”
裴善婧看应皇后的意思,是要所有人都来了,看人能演什么,就看什么。就是挑剩了的人,不知道戏好不好。虽然心中略有不平,没看到教坊司名角也可惜,但她还是怀着好奇心等着。
教坊司属下有三院,分别是云韶院、仙韶院、成韶院,相应分管戏、乐、舞三大块,长官领从四品职,以下又各有副手和其他官吏。教坊司虽是礼部管辖之下的庞大机构,其地位却不能与其他司院相比,办公也不在一处,就像后娘养的孩子,逢年过节才想起来这个累赘。
秦女史这时回来了,她向应皇后行了一礼,笑意盈盈,说道:“娘娘,您道是谁来了?”
应皇后不解,问:“我后面派去那孩子你没见着吗?就是不知道都有谁在,才让她把所有人都叫来的。”
“禀娘娘,”秦女史仍是笑,言语间都是雀跃,“来人您一定欢喜,云韶大夫领着一班人正在外面候着呢!”
应皇后听了果然心花怒放,轻击了两下桌子,喜道:“是云韶?这孩子,可有段时日没见他了。”
平时教坊司人入宫表演,不必长官亲自带领,照例是各院有具体管事的带人来,一应流程,都由管事的去打理。负责云韶院宫内平时小型演出事宜的,是典乐郎,不过这回他也随驾行宫去了。
就算没有典乐郎,云韶大夫以下,其实还有其他人可以打点此事,本着省事的原则,齐观献一向是不出面的,这也是云韶院的常规。如非必要,齐观献甚至很少进宫。
但今天是个例外,他是被活生生逼来的。
被庄演烦得逃了出来,宁愿入宫,也绝不肯多听一句啰嗦。
今天齐观献照旧抓了几个苦力帮他誊写,好不容易排出了空,正抓紧着写手札时,庄演飘飘悠悠就来了。他边揉膝盖边落笔,写得认真,自然就忽略了有人靠近。
耳边突然响起了人声:“哇,丽筠……庆筠……哇,大人你啊!”
吓得齐观献脖子一点,肩膀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笔尖重重地压在了纸上。他翻过纸的背面,已经写好的两行字的中间,墨水霸道地洇了一大块,正反两面写过的字,完全看不出原貌了。
齐观献狠狠地眨了一下眼睛,手中捏着的笔轻轻一丢,连笔带墨,甩在了庄演的官袍上,大片青色中零落地分布着惹眼的黑墨,墨点虽然不多,但弄得到处都是。
庄演嗷嗷地乱叫,跳脚起来把地上散落的几本书都踩上了灰脚印,他指着齐观献大喊:“蓄意破坏官服,我要告你!”
齐观献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把写坏的那张纸从书札里撕出来,声音毫无波澜,“我告你办公时间不但偷懒,还胡作非为,破坏上司工作。”
“你弄坏我衣服还有理了?”
齐观献抓起另一支毛笔,随意蘸了蘸墨,曲起手肘,手腕朝上,举起笔,抬头温和道:“滚?”
庄演上前想抓住那支笔,然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他忘了,虽然齐观献现在不良于行,手上功夫还是有的。
齐观献不过讲笔稍稍转了转,庄演的手掌就直直罩下,把蘸满墨的毛拢了个正着。
一手的黑墨汁。
庄演何止是生气,他现在就想在齐观献身上绑满冲天炮,然后别别泵!
他破罐子破摔,干脆将手爪起来,想把墨水蹭到齐观献苋红官袍上。
齐观献见状连忙躲开,起来的时候膝盖还磕了一下桌子,他几乎是飞着就出门了。
坐在脚凳上的范和节不知道庄演又闹什么幺蛾子,但是看见齐观献逃出去,又见长宁大人那癫狂样,他下意识地就想跟着齐观献屁股后头。谁知齐观献突然转身,“梆”的一声把门向外拉,从门槛边拿起铁钩,将给门扣住了。
范和节想,云韶大人不愧是练家子,本该是手忙脚乱的动作,硬生生被他演绎得行云流水。范和节刚想开门,齐观献便开口了。
“你把庄长宁给我看好了,我的那些书,多了少了都不行,若有偏差……”
话没说完,就已经没有声音了,范和节知道齐观献走了,还威胁他留下来看住小霸王。他耷拉着脑袋转过身,迎头就被墨水糊了一脸。
是庄演黑乎乎的手掌印了上来。
他跪下作揖求道:“大人放过小的吧!”
庄演对他翻了个白眼,觉得无趣,便蹦到齐观献椅子上,想翻开那本刚刚偷看过的手札。
“大人停手啊!”
庄演举起的右手负气地甩下,换了干净的左手,不用他费力去翻,书札刚好没合上,停在齐观献撕去的前一页。他蹲在椅子上,好奇地看上面的字。
“哟哟哟,不止是丽筠庆筠呢,顺乐班……嘶,我看看,妈呀,七个女的,十二个男的。妈呀,齐云韶咋这么生冷不忌,连我都没他玩儿得这么开!”
纵然庄演流连花丛,也被齐观献花名册一般的手札惊呆了,再从头翻到尾,全都是艺人的艺名,昆班的、弋班的、梆子班的,都有,整整一本全是记的某某班某某人,后面标注着行当。一路看下来男女都有,行当齐全。
他伸长脖子,张大了口,惊道:“这这这,都能写一部《狎伎大观》了呀天爷!”
范和节虽然也很好奇齐观献写的什么,能让庄演不住地啧啧称奇,可他现在完全不想和长宁大人同在一屋,只能不停地推门,铁钩并不牢靠,只要多推几次就能把铁钩震开。
齐观献疾步往云韶院走去,他不耐地掸了掸衣袖,嘴里难得骂了句脏话。这疯子,简直就是破坏王,他真同情成韶大夫,有这样的下属,平时得遭多少罪,见上一次他都觉得要折寿了。
供了个祖宗在成韶院,难怪吴成韶的脸这两年看着都变形了,可惨。
他才入云韶院,看了几个孩子学戏,天台宫那边便来要人了。他原本是想叫手下来处理的,只是后来秦女史亲自来了,一见他便问好,还说皇后娘娘不知道哪些孩子好,只好全都要过去慢慢挑。
齐观献皱眉,他没想到皇后这会兴致突然上来了,七八个撑台面的角儿都不在,单单这些孩子,还有几个老教习,也不知道皇后满不满意。怕一个唱不好,挨骂是小事,本来练功就跟拼了命似的,挨师傅打是常有的事,若是再受皮肉之苦,便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啊。
思量再三,他也不让别人去了,顺势应下秦女史的邀请,也正好躲开庄演那个发瘟鸡。自己做主挑了一群人,凑齐了行当,点了两名教习跟着。
去天台宫的路上,他朝落后两步的秦女史问道:“皇后娘娘怎么想起来看这些孩子?都还不能独当一面,怕娘娘听得不顺心,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秦女史轻笑了一声,答道:“娘娘也是临时起意,请了裴相家的姑娘来说话,正好听戏解解闷,不是专门要听,大人不必担忧。”
“裴大学士家的姑娘,未来的皇孙嫔?”
“是呢,”秦女史颔首,“已经昭告天下,等圣驾从行宫回来,不久就到吉日了。”
齐观献长叹一口气,道:“看来教坊司又有得忙了,咱们三院的担子重啊!”
“忙归忙,喜庆的事忙得高兴!”
“说得是,”齐观献打哈哈,“这是教坊司的职责所在,自当尽心竭力。”
他带着一帮孩子候在天台宫的殿外,听候传唤。没多久功夫,宫人便宣召他们进去。齐观献想想,还是一个人自己进去了。
天台宫的云芷中已经下了珠帘,将他这个外臣隔得远远的,他跪地向应皇后请安。可能皇后在和那位裴姑娘说话,他在心里默数了五下,上面才叫他起来。
他看不见内里的情景,但听皇后娘娘的声音中带着愉悦,想必是裴姑娘应承得好吧?
应皇后看见外面一身苋红的人,声音拔高了一些,免了安,说道:“好啊云韶,你真会摆谱,多难得才见你一次,平时可请不动你,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虽然齐观献以为皇后坐在珠帘后,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他仍是笑着应道:“只要您下旨传唤,臣下岂有不来的道理。往日不来,也只是教坊司内人人各司其职,无需臣下插手罢了。”
他深知,应皇后说的不过是场面话罢了,皇后本来就甚少和宗室晚辈打交道,何况是他这个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关系的堂侄孙呢?你来我往说上几句漂亮话,正好在裴姑娘面前做出一个慈祥的长辈模样来。
也不知裴姑娘以后,和齐桢能不能合得来。
思及至此,他无声笑了,这门皇室姻亲,到底算不算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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