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中秋

　　盼儿急急奔出来道：“小主，您瞧咱们宫里送来制月饼的材料，怎么是这个样子！”

　　郑瑾瑜皱眉：“先别急，怎样一回事，慢慢说。”

　　盼儿这才缓了一口气，道：“小主，方才内务府的人送了今日制月饼的材料来。因着平素他们的人总不敢怠慢咱们，这材料奴婢们也不好私自开封，便没有检查就收下了。方才有人通传说小主已经出了景央宫，奴婢们才将盒子打开，可那材料每一样儿都不够，奴婢们去内务府理论，可那起子奴才硬说是咱们自己不小心，还说今日材料各宫都有份例，如今派发下去，没有多余的，您瞧…”

　　盼儿一向心直口快，一大堆话连珠炮似的说出来，郑瑾瑜好不容易才理清楚思路，采莺在一旁道：

　　“祭祀的材料短缺这样的纰漏，内务府一般不会出。况且瞧着他们的态度，此事怕不是简单的意外。”

　　郑瑾瑜道：“是了。如今这样看，定是有人在背后作梗。既然有人有心为难咱们，内务府那边，怕是走不通了。你且带我去看看他们送来的东西。”

　　盼儿带着郑瑾瑜进了内室，一个雕花漆木的盒子放在桌子上，盒盖打开着，里边分门别类装着的各色小盒子同纸包也是打开的。

　　她走进一看，才发现定例的面粉纸包很瘪，不过装满三分之一，盒子里的馅料也是不足。郑瑾瑜凝眉思索片刻，问盼儿道：

　　“祭典上制的月饼，一定要用内务府备下的原料么？”

　　“回小主，这倒没有定规，玉贵妃娘娘每年的月饼，似乎用的都是宫外带来的材料，是以总是特别优良。”

　　可盼儿又蹙了眉道：“只是咱们宫里的小厨房之前去要面粉之类的物事，内务府的人就是推三阻四。因着也不是急要，又不是非吃不可，是以这事儿一来二去地也就耽搁下来…”

　　她愤愤一跺脚：“害咱们的人一定是从那时候开始便开始设计了！”

　　郑瑾瑜道：“如今干着急也没办法。盼儿，我问你，咱们的小厨房里可还有糯米粉？”

　　盼儿思索片刻，道：“糯米粉…似乎是有的，前几日双儿才领过来制糯米团子，应该还没有用完。”

　　“那么干桂花呢？我记得是你亲自去打下来晾好说要制桂花糖藕的，可还有么？”

　　“有的，这是奴婢亲自办的事儿，还有一盒子存在小厨房里呢。”

　　“那便好了。去把糯米粉同干桂花备好，再寻了牛乳出来，我同你一道儿去小厨房。”

　　盼儿虽然未解其意，但是个手脚麻利的，一壁答应着，一壁便匆匆下去了。

　　*****

　　月神的祭典是很隆重的。典礼设在明雀台，高且宽敞的台子四周不植高大树木，只种满低矮的桂花灌木，正值时节，馥郁馨香阵阵，裹挟在夜风中。

　　抬首望去，一轮皓月挂在天空，无遮无挡，圆满似铜镜金盘，流泻满地清辉，娟然如洗。

　　宴会设在台上。妃嫔们携着宫人三三两两地落座，依照规律，在饮宴开始前，应先由皇后首领，将各宫准备好的食盒取出，祭拜过月神之后，大家分食月饼，之后便有歌舞表演之类，向月神表达敬意。

　　皇后道：“中秋本是团圆节，但咱们身在后宫，虽不得与家人见面，但妹妹们聚在一起过这中秋，便是一家人了。家和万事兴，咱们只有彼此和睦亲善，才能尽心为皇上，为大夏朝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尽到后妃的本份。”

　　皇后说这话时，眼风似乎若有若无地扫了一下玉贵妃。后者却毫无反应，似乎压根没感觉似的。

　　不知为何，郑瑾瑜总感觉，玉贵妃对皇后不时流露出来的戒备同敌意没有丝毫担忧，依旧扮演着冷傲而我行我素的宠妃角色。好像比起中宫皇后的尊贵无双，她更在意的是其它的宠妃。

　　不过皇后的敌意归敌意，她似乎也没有想过害沈曦柔，二人的关系，实在有些微妙，郑瑾瑜有时觉得，并不是非常看得懂。

　　裴煊对皇后道：“爱卿说得极好。后宫自然是以和为贵，只是还要劳累你这个皇后约束。”

　　谢韫文面上的笑容，便成了端庄而羞涩的：

　　“能为皇上，为大夏尽心，是臣妾的福分。”

　　裴煊握住她的手，又道：

　　“人应当差不多齐了，祭典快些开始罢。”

　　皇后谦恭答道：“是。”

　　众人纷纷起身，以皇后为首，取过早已备好的香点燃。所焚的香亦是有讲究的——皇后是有如小臂粗细的一支香，描画彩凤辉煌；妃位以上是描金鸾鸟，嫔位以上则是孔雀纹，其它低位妃嫔则只有一些团蝠纹、万字不到头之类的吉祥纹样，香也只有拇指粗细。

　　在场众人皆是敛容肃神，明雀台开阔，一时间静穆无比，行走时衣料轻微的摩擦声在夜空中显得非常清晰。皇后领着众人将香□□巨大的瑞兽蟠螭镂金香炉，阖眸诚心祝祷祈愿，青烟袅袅，散发出檀木的厚重香气。

　　年年岁岁，明月大抵是相似的，只不过岁岁年年，月下祈福的女子，却是流水一样地，在寂寂深宫里换了一批又一批。

　　礼毕，众人又将镌刻了繁丽月相图案的铜币沉入水中，“月沉”谐音“愿成”，铜币缓缓下沉，仿佛许下的心愿，真的能随那一小片金属落成。

　　只是不知道众人各怀的，又是怎样心思呢。

　　之后又是一系列繁琐礼节，女子们跪拜如仪，郑瑾瑜累得头昏眼花，却也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落个不敬月神的罪名。等到终于礼成，皇帝开口道：

　　“礼节完了罢，各宫的月饼，也可拿出来一赏了。”

　　苏昭仪掩口道：“往年玉贵妃娘娘的点心，可不总是最佳的，每年嫔妾都记挂着，就等中秋饱饱口福呢。”

　　怡嫔亦道：“玉贵妃娘娘蕙质兰心，月饼当然是好的。”

　　玉贵妃只淡淡一笑，并不接话，清傲之气尽显。皇后道：

　　“臣妾今年所制月饼与往年也差不多，只不过模具上动了点儿心思，不是寻常如意纹的，而是用了牡丹团花模子，”

　　说着打开食盒，抿嘴一笑：“臣妾不如年轻妹妹们心思巧，花样多，只希望皇上同月神娘娘不嫌弃罢了。”

　　裴煊道：“皇后所做，自然是极好的。尽了礼节，心意都是在的。”

　　于是便将月饼分赏下去，中规中矩的点心，很符合一个中宫的身份——皇后，一直都是一个聪明人。

　　而后便是玉贵妃，她缓缓打开食盒，嫣然浅笑：

　　“臣妾今年制的月饼，不过在皮儿上讨巧些罢了——羼了牛乳，入口许是更绵香些的。”

　　皇帝尝了一块，道：

　　“贵妃手艺，仍是不凡的。朕尝着，是一年比一年精益了。”

　　玉贵妃笑道：“皇上喜欢便好。”

　　容妃道：“贵妃姐姐的在月饼，除了皮儿好，馅也是花了心思的罢。臣妾尝着那豆沙，似乎格外清甜些。”

　　玉贵妃道：“容妃好刁钻的舌头，馅里豆沙，搁的不是一般的冰糖——是臣妾偶然寻来的方子，熬糖时加了新鲜梨汁——是夏天时便存下的，用的水是松针上的雪水，所以格外清甜芬芳。”

　　裴煊道：“这样一份点心，难为了你花那样大的工夫。”

　　皇后笑道：“贵妃的心思——向来是玲珑的。”

　　玉贵妃亦笑：“为了皇上，这点儿心思，又算得了什么呢。”

　　郑瑾瑜在一旁吃得倒是很欢。上辈子中秋节吃多了添加剂过度的月饼，一下子吃到纯手工绿色食品，皮薄而醇香，微酥不腻，豆沙绵密清甜，入口即化，齿颊留香…

　　唉，自己要是穿越成皇上就好了，那么多美女天天想法儿讨好自己，吃香喝辣，时不时还可以游山玩水一下，自己考虑一下变弯也不是不行啊…

　　她正陶醉在玉贵妃的月饼和自己的白日做梦里，忽然听得怡嫔声音：

　　“还未尝过淳妹妹的点心，不知妹妹手艺如何呢。”

　　她愣了一愣，怡嫔眼中满是不屑神色，她不禁失笑——上回叫她抢去了风头，这会儿是来叮她了么。

　　她心中一动，难不成——

　　她还未开口，皇帝却冷不丁接口：

　　“淳淑媛的点心，还是不错的。”

　　此言一出，自然引得众人纷纷侧目。郑瑾瑜看到座上皇帝的眼睛，眸光清亮。她想起那些每日备下的一碟碟小点，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臣妾今日所制，乃是照着偶然研究出来的一个点心方子做的今日第一次搬上台面儿来，也不知合不合大家口味。”

　　她说着打开食盒，里边的月饼是却不是金黄，而是细腻莹白，玉雪可爱。众人皆觉惊奇，郑瑾瑜仔细看着众人反应，继续道：

　　“婢妾此点，是糯米粉同牛乳和的皮，馅料里用了桂花并豆沙，使点心不那样甜腻，也是应景儿的。拿来前在井水里湃过，现在尝着还凉呢——婢妾给它取名叫做‘冰皮月饼’。”

　　众妃嫔面上皆有惊奇之色，容妃忽然嗳呀一声，道：

　　“怎的有个异物——”

　　待她将那硬物从嘴中取出，却是一块月牙形的金箔。郑瑾瑜眉眼弯弯：

　　“婢妾儿时在家每逢年节，都会在吃食里包上彩头，吃到的人，会交上好运，恭喜容妃姐姐。”

　　皇帝也忽然叫一声：

　　“朕这儿也有——”

　　他话未说完，台下的江充仪忽然呕吐起来，面色苍白，面前还放着咬了一口的冰皮月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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