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闻喜

　　坐在那江充仪身旁的苏昭仪已经惊叫出声：

　　“呀——充仪妹妹这是怎么了？”

　　江充仪吐了一会儿，面上血色也恢复了些，却也是一脸的茫然，皇后急道：

　　“快传太医来给江充仪瞧瞧——”

　　太医到得很快。来者是太医院的院判朱太医。他摸过江充仪的脉搏，又仔细看看神情迷茫的江充仪的面色，垂首行至皇帝面前，拜道：

　　“恭喜皇上——充仪小主的脉象——是滑脉。”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这个消息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将众妃嫔的面色炸得异彩纷呈。朱太医回首问江充仪道：

　　“小主的月事，可是已有一月未至了？”

　　江充仪乍听得朱太医那样说，面上已是由茫然转为惊喜，脸色也红润起来，如今听他这样问，亦是绯红了脸，道：

　　“正是——不过我的小日子向来不准的，不过一月而已，也并未放在心上。”

　　她又偏一偏头，朝着上边的皇上，娇羞道：

　　“说来，这还是嫔妾第一回有反应，还得感谢月神娘娘赐福。”

　　皇后满面掩不住的喜色，那笑意仿佛由心底生发出来：

　　“宫里好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江充仪是个有福气的，恰好在中秋晓得了腹中龙胎，可见龙胎也是个有福气的。”

　　却是玉贵妃不咸不淡补了一句：

　　“只要是皇上的龙嗣，又有哪个是没福气的呢。”

　　皇后面上似乎有一闪而过的阴翳，但只是一瞬间，便又是同往常一般的贤淑端庄。

　　“贵妃所言有理。”

　　她复又转向皇帝：“江充仪喜得麟儿，照理位分上，是该提一提的。”

　　全场的女人听闻江充仪有孕的消息之后，便一直等着这一刻。此时恨不得是将耳朵全竖了起来，

　　屏息等着皇上开口。

　　“如此大的喜讯，又正是好日子，自然是要提的，”裴煊嘴角少有地上扬出弧度，接着道：

　　“那么便升作昭容罢。既然方才昭容也说是托月神的福气，月神亦名‘常曦’，便给昭容赐封号‘曦’罢。”

　　皇后笑道：“还不快恭喜曦昭容。”

　　即便各藏了心思，皇帝面前，表面功夫还是做得不错。众人齐声道贺，却不知多少人暗暗绞了帕子。苏昭仪笑道：

　　“昭容妹妹好欢喜——竟是谢恩也忘了。”

　　曦昭容这才连忙道：“谢皇上恩典。”满面的喜色，春风得意，是掩不住的。

　　刚怀孕便擢升两位，还得了与月神同名的封号，她江映雪的好日子，怕是要来了——她之前虽然也有些宠，但到底是一般之流，皇上一个月，不过宿在她宫里两三次。

　　可就是那么两三次，还是让她怀上了。不晓得多少人要暗地里咬碎了银牙——原本以她恩宠，怕是只有大封六宫时才有机会稍微提一提，撑死也不过修仪之位。如今骤然有孕，正三品贵嫔之位已经近在眼前，运气好的话，十月怀胎这段日子撒娇撒痴几回，贵嫔便到手了。若是平安生下孩子，妃位不用说，就是夫人之位也不是全无可能呢。

　　一个孩子，一下子便骑到了婉妃、容妃的头上——现在便已经同苏昭仪平起平坐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终究是轮流转的。

　　后宫里哪个不是人精儿，这笔帐算得可是清楚得很。一时间，一众女人的目光都围着新晋曦昭容尚还平坦的小腹打着转。目光有羡慕，嫉妒，五味杂陈。江映雪只是坐在那里，用手抚着肚子里尚未成型的孩子，笑容温婉，带着初为人母的欣喜。

　　郑瑾瑜忽然反应过来——曦昭容也不过十□□岁光景。在大夏已不算年轻，但在前世，却只是刚刚高三毕业的学生。

　　郑瑾瑜披着十六岁的皮囊，用迫近而立半老徐娘的内在，心疼了一番年纪轻轻便被卷入后宫诡谲争斗的如花般鲜妍而娇嫩的女子。

　　她看着满脸幸福的江映雪，心中总觉得有些隐约的不安——以她前世近三十年历练的女人第六感，她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

　　是哪里呢…可她实在想不出来，她身旁的女人在窃窃私语着，她的思绪亦是纷乱的，事情如同一团乱线，理不出一条清晰的脉络。忽然将她扯回现实的，却是玉贵妃略有些慵懒的声音：

　　“曦昭容妹妹有孕，皇上理应是去陪着的，好让曦妹妹肚子里龙胎有皇上福泽庇佑，得以平安康健。”

　　话说得不轻不重，下头的人却全是看向了皇后：今日十五，按例，皇上都是要宿在皇后的景央宫的。

　　沈曦柔倒是厉害，给个梯子便晓得往上顺杆儿爬，这是明着在从皇后宫里赶人了。她大概是很不喜欢谢韫文——即便不是往自己宫里赶，也要让皇上少陪谢韫文一次便是一次。

　　话说成这样，皇后贤德，还能说什么？难不成还能同有孕妃嫔抢皇上不成？谢韫文面上却看不出半分不情愿，仿佛她是发自内心赞同玉贵妃所言似的，道：

　　“贵妃妹妹说的是。曦昭容刚刚有孕，是该皇上陪着。”

　　裴煊看着皇后：“可是，今日十五，是皇后…”

　　“曦妹妹有孕是喜事，皇上理应陪着，臣妾是真心为曦妹妹高兴。”

　　“敏文，你贤惠至此，朕很感动，”裴煊面色动容，竟称了皇后的字，又道：

　　“只是终究要委屈了你，朕心里也过不去。”

　　皇后握住裴煊的手，道：“都是为了大夏的绵延，哪里谈得上什么委屈，这本来是臣妾本份罢了。”

　　皇上终究是陪江映雪回了疏影阁。明雀台上的吃食歌舞，自打那样的一个大插曲之后，也终究失了味道。第二日，曦昭容便获赐居长乐宫，为一宫主位。长乐殿宽敞富丽，是个极好的居所。

　　曦昭容一时间无限风光，也叫多少人叹息命运的古怪。

　　这一日，郑瑾瑜携了采莺往御花园里闲逛。秋天百花凋落，唯有菊花正当季节。郑瑾瑜问采莺道：

　　“你可喜欢菊花么？”

　　采莺自幼同主子一块儿长大，私下里也少拘束些，便道：

　　“回小主，奴婢不是雅客，奴婢只知道许多文人老爷喜欢菊花的，而且，秋日酿菊花酒，也是有些风雅的。”

　　郑瑾瑜笑：“我问的是你，又没问旁人。”

　　她又道：“不过文人确实是喜爱菊花，周敦颐写陶渊明独爱菊花，五柳先生自己也有诗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确实是潇洒风雅的。”

　　唉，秋日赏菊，前世九年义务教育个七年高中到大学一点三脚猫工夫的文学素养也能在这种情境下装个逼。她顿一下，又道：

　　“不过我倒是不怎么喜爱菊花的，总归样子不好看，气味也不好，哪有烂漫春花可爱。”

　　这是实话。况且前世“菊花”也实在不算什么好词…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还有点污。

　　她刚说完，忽然一个声音道：“菊花，本宫倒是喜爱的。”

　　郑瑾瑜讶异回头，却是一个陌生宫装女子，身形其实是高挑的，却望着十分孱弱，面色如纸，身上服装的布料是质地上佳的绸缎，绣工亦是精巧，可式样却是上几年的，仔细看，还有些旧。她头上亦是佩戴着首饰珠花，只是仿佛她脖子太纤细，撑不起满头冰凉沉重的珠翠。

　　她当即屈膝，福一个礼：

　　“婢妾见过昭妃娘娘。”

　　昭妃讶异：“你见过本宫？”

　　“婢妾去岁才入宫，还未曾得见昭妃娘娘，”她又嫣然一笑，道：

　　“婢妾不过猜测，哪想到运气好，一撞便撞对了。”

　　昭妃脸上浮起一个有些惨淡的微笑，道：

　　“本宫瞧着你也是面生。不过看来也是位机灵的妹妹，要不怎的一猜便知呢。”

　　她又黯然：“不过本宫这个样子，合宫里又有谁是这样的身子…”

　　她垂首下去，一番话说完，竟又咳了起来。郑瑾瑜忙上去扶住她，轻拍昭妃的肩膀，道：

　　“娘娘还年轻，往后日子还长，何必如此神伤。况且娘娘有二皇子常作陪伴，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气呢。”

　　她言及此处，心中忽然一动。

　　二皇子…她此前一直对后妃们的子嗣不甚上心，如今遇到昭妃，这样说起来却忽然发觉，宫中她一向知道有昭妃的二皇子，那么大皇子，怎的从未有人提起？

　　她心念电转，昭妃听她提到二皇子，面色终于柔和些许：

　　“澈儿很乖巧…过了十二月，他也该五岁了，是开蒙的年纪了…”

　　她语调却又转为低落：“到底是本宫这个做母妃的无福，却成了澈儿的拖累，他若是有个健康的母妃，往后的日子，也更好过些。”

　　郑瑾瑜道：“有娘娘这样稳重聪慧的母妃，是二皇子的福气。”

　　此言也非随口奉承——只是昭妃这么些年来病弱避世，却能护着二皇子平安周全长大到五岁，实在不容小觑。况且她虽长居蕙文宫，看着消息也是灵通的——不若，怎的曦昭容才有孕，昭妃便出了宫呢？

　　昭妃微微一笑：“妹妹同本宫初见，怎的便知本宫沉稳聪慧呢。”

　　郑瑾瑜莞尔，“娘娘同婢妾初见，不也称婢妾机灵敏慧么。”

　　昭妃倒是笑了：“宫里头的新人，嘴巴也是越来越巧了。”

　　她又停一会儿，才道：“说了这么会儿话，还不知妹妹是哪个宫里的呢。”

　　郑瑾瑜道：“婢妾是绛雪轩淑媛郑氏。”

　　“淑媛…”昭妃思索片刻，又道：“可是前阵子很得圣心的淳淑媛？”

　　郑瑾瑜抿嘴一笑：“娘娘果真聪慧。很得圣心，却也算不上。”

　　昭妃轻笑，开口却是闲闲道：

　　“淳淑媛不喜菊花么——本宫却是觉得不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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