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鸾鹊
八月十五。
郑瑾瑜一大早便携着采莺往景央宫而去。昨晚她睡得很好,早晨甚至比裴煊醒得还要早。这是不寻常的——自从穿到古代,脱离了晚上加班到凌晨早上七点又要起床挤地铁上班赶去打卡的生活,她的睡眠质量直线上升,经常早上压着请安的时间起床,去一趟景央宫回来还补个午觉。
虽然给皇后请安也类似打卡,可是皇后没变态到八点就要查岗,迟到一点点也不用顾虑丢掉全勤奖或者被皇后给开除,郑瑾瑜觉得还是挺不错的。
皇帝醒来的时候心情也很不错。裴煊看着睛偷偷看他的女子眼睛里的狡黠,忽然联想到昨天晚上那双眸子里流露出来的脆弱,心中一动。
“你今日怎么醒得这样早,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皇上惯会取笑婢妾的。”她笑,“婢妾今天早上开心,开心着就醒了。”
“因为皇上昨天说——”
她犹豫了一下,却又道:“罢了,昨天的事情,当作婢妾和皇上两个人的秘密,天知地知,”她又是一个停顿。
说你知我知好像有点僭越?
“…皇上知婢妾知,皇上不许说给别的女子听。”
她微微红了脸,“不是婢妾心眼儿小,是那话太傻,再说,叫旁人知道皇上对婢妾这样好,招人嫉妒呢。”
裴煊的脸上显出一点温情。他说道:
“好罢,朕不说出去。”
她目送着他离开,然后由宫女儿服侍着完成了中秋早晨的沐浴净身工作,携着采鹃,往景央宫迤逦而去。
今天的皇后起得也早,端坐在景央宫上首,似乎比平时显得容光焕发些。皇后的年纪其实也算不得大,虽然已经同皇上已是七年有余的夫妻,但是他们这个年代的人普遍早婚,如今的谢韫文也不过二十三四,放在前世,还正是一朵花一样的青春年华呢。
皇后鬓边簪着一朵正红色的牡丹绢花,益发显得她大气沉静,气度雍容。这也难怪,今日是十五,依照定例,皇上是要到景央宫陪皇后的,她自然是要比平时心情好些。
见郑瑾瑜进来,皇后笑道:
“淳淑媛今儿到得甚早。”
“今日是中秋这样的喜庆日子,婢妾可不是早早地便醒来,便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么。”
皇后道:“是了。今天过节,各人都要回宫去准备祭祀的月饼的。本宫也不多留你们,待会儿人齐了,早些散了回去准备着罢,免得耽误了祭礼,便不美了。”
众人自然是点头称是。或许因着过节的缘故,每个人都比平时要和气些,言语间也没那么多针锋相对的意味。郑瑾瑜闲闲坐着等候着后到的妃嫔,百无聊赖地观察起众妃百态来。
今天晚上的宴会,虽然皇帝也要出席,但是明摆着今日是皇后的好日子,也没人特别着意地打扮出风头。容妃、江充仪这样走贤淑路线的,自然是穿得素雅大方,容妃喜欢蓝色,今日穿一身浅蓝流云宫装,搭月白褂子,衬得她面容柔婉和气。
说来,入宫这么久,她还没有正面与容妃交过手。容卿瑶这个人话不甚多,平素也很少同其他妃嫔打嘴仗,偶尔说几句话,也都是大方得体,挑不出多少错处的。
郑瑾瑜心里想到一个有点粗俗的比喻——咬人的狗不叫。当初她宫里两个人跑到容妃那儿去,如今郑瑾瑜在宫里也算是有些宠爱的,换作一般的人,多少会有些沉不住气。可是这么长时间,容卿瑶竟是半分端倪也没露出来,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大概的意思就是,你不闹,我便也不作为。
而且观察平素丽妃等人对她,往往也不甚针对,便可知此人心计之深,不容小觑。
江充仪甚至比平时还要低调些,莲青的裙子,上面只用略深一色的青绿绣了兰花图案,手中的茶只很浅地抿了一口,不过她的面色倒是红润的,倒也不像身体不好,只含笑坐着。
小太监通传丽妃、婉妃到了,两位丽人迤逦而行,一位端得是娇俏妩媚,另一位则是清丽婉约,楚楚动人。两人风格差异甚大,一同进来,倒是有那么点反差萌的意思。
郑瑾瑜注意到婉妃经过陈亦薇时,似乎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陈亦薇今天穿的裙子是喜鹊登梅图案,节庆里穿寓意吉祥,样式也是不错的。
只是婉妃身上…却是鸾纹刺绣云烟裙,鸾鸟的尾羽绣得栩栩如生,只杂了银线,并不与皇后缕金线的凤袍相冲,反而显得别有一番清丽姿态。
这已经是下了馨德媛的脸面,郑瑾瑜再细看,却见跟着婉妃低眉顺眼的宫女儿头上,竟插着一支蓝喜鹊簪子。
高位妃嫔身边得脸的宫女儿,除了定例的珠花发钗,主子赏下的簪子耳环一类,只要不逾规矩,都是可以随意插戴的。喜鹊簪子是很普通的物件儿,未香戴在头上,本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只是今日她同陈亦薇一道儿出现,便又是生生一记好重的耳光!两相之下,竟把个陈亦薇比得同婉妃身边的宫女儿一般。
在座众人哪个不是眼睛厉害得刀子一般,无数眼风瞬间围着纤弱的馨德媛打转,不少人流露出来的是讥讽。
人都是这样,一直风光无限的人,大家总会渐渐地习惯。可原先和自己混得差不多,甚至比自己还要差的人一旦上位,就会招来许多的嫉妒。
婉妃也不说话,仿佛压根没有注意到周遭诡异的气压和馨德媛有些发白的脸色,只盈盈然笑道: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婉妃看不惯陈亦薇,这是郑瑾瑜早就料到的。今日之事也定然少不了安排算计,只是她隐隐有一种感觉,似乎今日这支蓝喜鹊簪子的出现,并非婉妃的一时起意。她心中总觉得怪异,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出了问题。
皇后面上一派的亲切温和,也没有多言,只道:
“起来罢。”
复又道:“本宫瞧着人也差不多都到,只等着玉贵妃来便可散了。说起来,玉贵妃的月饼一直做得甚好,皇上每一年都要吃的。”
正说着,忽然又有小太监打了帘子来报:
“皇后娘娘,玉贵妃娘娘今儿个身子不爽,不能来向您请安了。”
“这倒是赶巧的,偏偏是中秋身子不好,皇后娘娘也才说到玉姐姐的月饼做得好呢。”
说话的是丽妃。说起来,她与皇后和玉贵妃都算不上太亲厚,同其他人也不交好。不过这几个月,郑瑾瑜倒是对这个心直口快的美人儿印象还行,毕竟丽妃的心机不深,除了嘴上不大饶人,似乎心思是不坏的。
高门娇养出来的女子,若非单纯娇蛮,那便决计是心思深沉之辈——婉妃同玉贵妃,便是最好的代表。
婉妃笑得温柔:“昨日还见到贵妃娘娘,面色不像病态的样子,同怡嫔妹妹讲话,精神头儿也好。想来也不是严重的疾病,晚上的祭典上,应该是能见着的。”
皇后微微一笑,不接她的话头,只悠悠道:“既然如此,那大家也都散了罢。晚上的祭祀是头等大事,万万不可怠慢了。”
一屋子的女子齐声答是,便三三两两出了宫门。郑瑾瑜偷偷看着陈亦薇,她的表妹此时脸色依旧有些发白,眼波流转,似乎还泫然欲泣的模样。她本就纤细柔弱,此时看来,更平添了些许楚楚可怜的风姿。
只是此时皇帝不在——缓缓行到她身边的,是婉妃。鸾纹宫装的女子笑意闲闲:
“是馨德媛妹妹呀。今儿是中秋的好日子,妹妹入宫一年有余,如今得了皇上垂怜,月神娘娘的祭典,馨妹妹可要好好谢一谢呢。”
馨德媛脚步一顿,回头看见满脸温柔模样的婉妃,脸上的笑容便有几分勉强。
“多谢婉姐姐提点。妹妹今日身子也不大爽利,下次再与婉姐姐闲话罢。”
“原是这样。妹妹平素看着便是个身板儿柔弱的,回去可得好好休养,免得皇上晓得了,又要心疼。”
她下颔轻轻扬起,似乎是无意地,又补道:
“——身子不好,耽误了今晚上赏月,那更是不美。月亮么,总要看天上那一轮才有趣味。关在阁子里头看个影儿,影子终究是影子,同真正的明月,是没有得比的。”
这一番话声音放得很轻,若非郑瑾瑜留心着那边的动向,简直要错过了去。不过一瞬,婉妃又恢复了和气的神态,道:
“馨妹妹好好休息罢。”
说罢,同未香一道儿,款款向蕊珠殿行去。馨德媛的脸色却是更加难看,白得仿佛一张纸,紧咬下唇——她连生气,也看起来温柔如同受惊的幼鹿,我见犹怜。郑瑾瑜不由得感叹有些女子,天生就是叫人疼惜的。
不过陈亦薇选了这条路,这些,便是她该受的。就像前世一部肥皂剧里风靡一时的宣传语: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用古人的话来讲,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得先饿其筋骨,劳其体肤吧。
她身后的宫女儿采鹃见这番情景似有不忍,轻声向她道:
“小主,馨德媛她…”
“这不是咱们当管的事情,”郑瑾瑜的音量也不大,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她略略犹豫一下,复道:
“馨德媛刚刚得宠已是风头正劲,若是这时候我去帮她出头,不但给自己惹了一身腥,也没得让表妹遭人红眼。往后表妹若有风光的一日,今日之事,她自然会还。”
言罢,她眼风又瞟向采鹃:“你平日里说话做事都是稳重的,怎么今日失了分寸。”
采鹃眸中惊惶一闪,当即低头羞愧道:
“是奴婢失言,请小主责罚。”
郑瑾瑜道:“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你我主仆本就亲密,馨德媛又是我的亲表妹,你关心也是正常,走罢,还是得去看看她。”
忽而又加上一句:“——不过,以后在我这儿当差,谨言慎行四个字,时刻记好了。”
采鹃神色一凛,答道:“奴婢晓得了。”
郑瑾瑜行至呆立着的陈亦薇身旁。后者眼圈仍然泛着红,郑瑾瑜叹道:
“表妹。”
陈亦薇见是她,泪水直顺着两颊淌下来,凄凄道:
“表姐…”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郑瑾瑜并不多说话,只握住陈亦薇冰凉的手。她也不傻,此时说什么都是多余,落到有心人耳朵里,指不定能出什么幺蛾子。陈亦薇虽方才受了婉妃的气,到底也是个明白的,也没有多说话,只是那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看着叫人心疼。
只是握住她的手的郑瑾瑜感觉到,陈亦薇手上水葱似的指甲,分明是生生的折断了。
二人无言行至流莺阁,郑瑾瑜便回了自己的绛雪轩。才一进门,却是盼儿奔出来,急道:
“小主,您瞧咱们宫里送来制月饼的材料,怎么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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