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岁月的轮盘飞速运转，次年五月，方亦舒在泞城第二医院生下了一名六斤重的男婴，取名方俊彦，她的梦想实现了，孩子顺利出生，她也好好地活着。可能是老天爷看她可怜，怀孕的这十个月，即便没有吃药，发病的频次也没有额外增加。
只是，和方亦舒同住一个病房的其他产妇及其家属对她的状况颇为好奇，一方面，她是一个超级年轻的妈妈；另一方面，孩子出生以后，没有见到孩子的爸爸出现。遇到如此不可思议的事，好事者难免要八卦几句，“小小年纪就要当妈妈，真是怪不容易的，怎么不见孩子的爸爸？”
“他不在了。”方亦舒已经习惯了用这个最烂的借口敷衍别人，只有这个回答才能让别人乖乖闭嘴。
“那……你还有其他家人吗？”慈眉善目的胖阿姨继续问道。
“我的父母两年前就过世了。”这一句是铁铮铮的事实，方亦舒可以坦荡荡地说出口。
“这么小就孤苦无依，还要照顾孩子，真是造孽。”中年妇人一脸错愕地感慨着，毫不犹豫把给自己儿媳妇准备的滋补汤盛了一碗过来，“丫头，趁热喝，坐月子可马虎不得。”
“谢谢阿姨，您还是拿给您儿媳妇喝吧，会有人帮我准备的。”很早就学会自立的方亦舒还是不太习惯接受陌生人的好意。
说曹操曹操就到，方亦舒话音刚落下，沈云凡和于曼就带着大罐小罐的滋补汤进来了。
“这二位是？”那位好心的阿姨也被这阵式吓到了。
“我孩子的干爹、干妈。”方亦舒笑着介绍道。
“看来是我多心了，这二位的架势，比我这个伺候过两个月子的婆婆想得还周到。”胖阿姨也随着一起笑道。
“那是，我可是专门找人讨教过秘笈的。”沈云凡一脸得意地回道。
“老板、曼姐，谢谢你们，如果没有你们……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看着沈云凡和蔓姐的热情劲，方亦舒感动得几乎落泪。
“别说这些傻话，好好进补要紧，你儿子食量大得惊人，你可不能饿着他。”于曼别有用心地看了一眼亦舒的丰满胸部，低声提醒道。
虽然已经是孩子他妈，但方亦舒毕竟还未满十八岁，曼姐当着沈云凡的面说这些，她还是会有些尴尬，“曼姐，你别说得这么直接嘛。”
“咳……我先回避。”沈云凡倒是很识趣，知道自己该闪了。
因为是顺产，方亦舒只在医院呆了两天就出院了。不过，远在普阳的方亦萱可就没她这么幸运了，因为难产，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而亦萱自己也因为失血过度陷入休克，抢救了好久才勉强捡回一条命。
方亦萱苦心算计最终还是泡汤了，她的情绪也再度陷入崩溃，好几天都没有开口说过话，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尹天澈也不忍心给她冷脸，在她住院的这段日子，他每天都会在医院护到她睡着了才离开，也算是尽到了自己该尽的责任。
只是，他永远也不会想到，这个夭折的孩子根本不是他的，真正属于他的孩子远在泞城，小家伙长得白白胖胖的，还生了一张人见人爱的妖孽脸，长大之后不知道要祸害多少无辜少女……
每个人的命运似乎都已经有了定数，即便没了孩子的牵绊，尹天澈还是不忍心让遭受重创的方亦萱离开，责任也好，愧疚也罢，这个包袱他是甩不掉了。
得知亦萱的孩子夭折之后，方亦舒曾经有过回普阳的冲动，但最后她还是把这个冒险的冲动忍了下来，因为她相信，天澈一定会把亦萱照顾得很好，就像他之前做的那样。
因为心脏阵痛的频次越来越密集，方亦舒不得不在俊彦三个月大时断了他的母乳。她又开始一日三餐的服药，每周一次去医院做检查，俊彦就是她的命，为了他，她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然而，老天爷的玩笑还没开够，在过了三年痛并快乐着的日子之后，一个更大的灾难突然降临到了方亦舒头上——
“这不是真的……我的俊彦这么可爱、这么乖，他怎么可能得这种病……”当医生告诉方亦舒俊彦得了白血病时，她头顶上的一片天也在瞬间崩塌了。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个现实，可是……检查结果摆在眼前，你必须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因为方亦舒每周都要来医院检查，这里的很多医生都认识她，也知道她小小年纪把孩子带这么大不容易，谁也不希望这样的噩运降临在这个可怜女人身上。
“医生，你告诉我，这个病可以治的，对不对？”自从父母在她不满十六岁事意外过世之后，方亦舒已经经历了许多次旁人无法想象的打击，这一次，她也不会轻易向命运低头。
“没错，就目前的医疗条件来说，白血病治愈的个案不在少数，不过……俊彦还小，恐怕接受不了高强度的化疗，如果可以，最好能通过移植脐带血的方式让他的造血系统重生。”黎医生也算是儿童白血病的专家，他给出的建议肯定是对患儿最有利的。
“可是……我要去哪里找适合俊彦脐带血？”这种说法方亦舒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但当她成为当事人时，她还是有点茫然。
“俊彦的脐带血没有保留，你恐怕要再生一个孩子，直系血亲移植的风险最小，效果也是最好的。”黎医生给出了最中肯的建议，但这个建议对方亦舒来说却是又一次沉重打击。
“再生一个孩子？”因为俊彦，方亦舒已经削减了好几年的寿命，她不知道自己脆弱的心脏还能不能撑到第二个孩子出生，更重要的是，就算她的身体完全健康，也要有人提供种子才行啊。
“不过……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再怀孕，我们会给俊彦做一次更详细的检查，再根据检查结果指定一套最适合他的治疗方案，你要振作一点，孩子很需要你。”虽然脐带血移植是最好的治疗方案，但黎医生还是不希望亦舒拿她的生命开玩笑。
“俊彦的情况有多严重？”方亦舒不知道怎样才算振作，反正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她绝对不会放弃就是了。
“虽然发现得早，但是俊彦的情况不太乐观，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尽快给他办理住院手续，越早治疗，对控制病情越有利。”医生始终还是要从事实出发，无论现实多残酷，黎医生还是只能实话实说。
“如果只是通过药物治疗，能够完全治愈吗？”方亦舒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承担所有的痛苦和折磨，如果可以，她不希望再和俊彦的爸爸纠缠不清。
“这个问题……我恐怕暂时还不能给你回答，每个患者对药物的反应各不相同，具体情况要等给俊彦用药之后慢慢观察。”黎医生一脸谨慎地回道。
“您先给俊彦安排病房，我这就去给办理住院手续。”俊彦的病才刚发现，方亦舒也不想追着医生问个不停，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俊彦尽快接受治疗，然后根据化疗效果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俊彦才刚满三周岁，很多事他都不懂，但是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妈咪脸上未干的泪痕，“俊彦没有淘气呀，妈咪怎么哭了？”
方亦舒很努力地挤出一丝微笑，把儿子紧搂在怀，“不关俊彦的事，妈咪是因为看到一个和俊彦一样大的小孩突然病逝，替这孩子难过呢。”
“妈咪不哭，俊彦不会离开妈咪的。”小小年纪的方俊彦不知道自己的病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一件事——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不会分开。
“俊彦，以后要乖乖地听医生叔叔和护士姐姐的话，早点把病治好，我们才能早点回家。”接下来的很多天俊彦都必须在医院度过，方亦舒总得给他一点心理准备才行。
“我会很乖的。”方俊彦小鸡啄米似的猛点头，小脸紧贴在妈咪胸前。
抱着这副小小的身子，方亦舒的心里一刻也平静不得，俊彦要住院治疗，也就意味着她必须准备一大笔住院费，她不知道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积蓄能支撑多久，再则，俊彦住院之后，她的工作势必会受到很大的影响，收入也会越来越不稳定，这个现实的问题不解决，即便有再好的药，俊彦的病也没法治愈。
当然，只要她开口，会有很多人愿意提供经济援助，但是固执的她不会随便接受别人的无偿援助，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欠了人情总是要还的，如果那个雪球越滚越大，迟早会把超出她的心理负荷。
现在，她能做的只有静静等待，看看俊彦对药物的反应情况到底如何，黎医生曾经说过，如果俊彦的身体对药物的反应足够灵敏，可能不需要长期住院，而且治疗周期也会相对缩短。
在悲剧降临时，人必须学会乐观，在俊彦开始接受正式治疗之后，方亦舒每天都在祈祷，希望黎医生说的可能能发生。
可惜，老天爷却再次给了她打击，俊彦对药物的反应非但没有预想中好，反而出现了严重的过敏反应，医生不得不暂停使用处方里的主药，现在，俊彦只能靠另外两种辅助性药物勉强控制病情。
看着俊彦的小脸越来越瘦，方亦舒心就像刀绞似的剧痛难忍，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如此狠心把她该受的苦都转加到可怜的孩子身上。
化疗进行了半个月，俊彦的病情并没有得到明显的控制，方亦舒的心已经凉了一大截，“黎医生，你还能想想其他办法吗？”
“在没有找到替代药物之前，我们只能先考虑定期输血的方式，希望能争取一些时间。”黎医生一脸无奈地回道。
“能争取多久？足够我再生一个孩子吗？”自从得知俊彦对主药有过敏反应之后，方亦舒已经开始算计那条不得不走的路，如果这是唯一的机会，她必须早做准备。
“理论上来说，应该可以。但是……如果要接受脐带血移植，最好是选择同父同母所生的血亲弟妹，我之前也有听说过，俊彦的爸爸已经……”
“他还好好地活着，因为不想别人追问太多，我故意这么说的。”这个秘密终究还是守不住了，方亦舒的心反而平静了许多，至少，她不用再撒谎骗人。
“既然俊彦的爸爸还在，你是不是打算……”
“除了这个办法，我还有其他选择吗？”虽然心里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方亦舒还是希望黎医生能给她第二个选择。
“或者我们可以等待合适的骨髓捐赠者，不过……这个选择多少有些被动。”黎医生如实答道。
“等？四年前，我就开始等合适的心脏捐赠者，结果……我还是只能通过药物控制日益衰弱的心脏。”虽然等待意味着希望，但方亦舒却打从心里抗拒这个字眼，她已经等怕了，她不希望俊彦也走自己的老路。
“你也不要太灰心，俊彦的病情还没有严重到危及生命的程度，也许……会有奇迹发生呢。”虽然医生给人的映象大多是刻板的、谨慎的，但必要的时候他们也会变得不切实际。
“奇迹？”方亦舒苦笑着轻哼一声，“也许这世上真有奇迹，但是……与我无缘。”
“你千万不能有这种消极的想法，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能顺利生下俊彦，已经是奇迹，既然上帝让他降临在世上，绝不会轻易将他带走。”为了能让亦舒坚强面对眼前的重重困境，黎医生也算用心良苦，居然把上帝都搬出来了。
“也对，俊彦是上帝赐给我的礼物，我相信他一定能跨过这个难关。”
人活一世，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如果没有挑战困难的勇气，永远也不会达到幸福的彼岸……
自从俊彦住院之后，方亦舒就把茶社的工作辞了，现在，她只能靠着这几年积攒下来的积蓄勉强支撑，知道她不会接受金钱方面的帮助，好心的沈云凡特地帮她申请了慈善援助，资料已经正式递交，还需要爱儿基金会调查核实，如果申请得到批准，也算了了方亦舒的一桩心事，解决了俊彦的手术费，接下来，她只要把全部的心力花在如何从俊彦爸爸身上偷种即可。
“你这个女人真是太狠心了，那个男人明明还在，为什么要骗我们他已经死了？”明知道亦舒现在需要的是鼓励，但沈云凡还是无法原谅她的残忍欺骗。
“对不起，我以为……以后不会再和他有任何联系，所以才……”毕竟是自己撒谎在先，方亦舒也找不出理由辩解。
沈云凡少见地对亦舒摆了冷脸，“现在说对不起已经没用了，你就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吧。”
“我正想和你商量这件事呢，下周我可能要回普阳一趟，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照顾俊彦几天？”这几天方亦舒一直心神不宁，就是在计划这件事，虽然心里没什么底，好歹也算有了方向。
刚才还是一脸酷劲的沈云凡立马变得激动起来，“回去做什么？你不会是要找那个男人再生一个孩子吧？”
“为了俊彦，这是唯一的办法。”事到如今，方亦舒也不想再撒谎骗人了。
“你不要命了？你就不怕孩子还没出生，你自己就……”
“诶，我好歹也算是你和悠雪的媒人吧，你居然咒我死！”方亦舒急切地打断了沈云凡‘无意诅咒’，恶狠狠地斥责道。
“小姐，我不是咒你死，只是不希望你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沈云凡一本正经地劝解道。
“我知道你是为我的身体担心，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俊彦出什么事，我还能活下去吗？”经过四年的漫长等待依然没有等到接受心脏移植手术的机会，方亦舒早就把自己是生死看淡了，现在的她就是为了俊彦而活，只要能救他，她什么都不在乎。
“你干嘛回普阳，干脆叫他直接过来就好了，反正这孩子他也有份，他也该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才是。”沈云凡对亦舒和俊彦爸爸的事几乎是一无所知，所以他才会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不可以……我不能让他知道俊彦的存在！”如果可以这么做，方亦舒何须如此烦恼。自从亦萱的孩子夭折之后，她的情绪变得越来越抑郁，虽然不比在精神病院时的狂躁暴动，但也算是精神病的一种，如果不是因为有天澈可以依靠，她早就轻生了，可以这么说，她对天澈的依赖比四年前更严重，一旦失去这个依靠，她随时都可能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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