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世家之奴锱铢计

　　季梧随着何嬷嬷三人进了小院，闭上门扉。

　　再次看这个生活了十一年的院子，季梧知道，她终究是要离开了，以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谢家，不是当年的季氏可比，即使今朝王谢门庭退居乌衣巷，可依旧是百年公卿，依旧是氏族之首，而她的命运已经在那个徽记挂上的时候定格，她季梧的人生，从此不复过往十一年的寂静如水。

　　身后的徐嬷嬷不安的扯了一下季梧的衣袖，季梧回头，回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前面的何嬷嬷恰巧回头看到，睨了一眼扯着季梧衣袖的手，哼了一声：“无理的仆妇！”

　　愣是下的徐嬷嬷迅速的收手，低头后退了一步。

　　季梧知道，适才自己门外的言行，已然不可能让这个嬷嬷忽视，她步步为营句句紧逼，就是为了让那陈四郎辱及自己的家族，但凡他辱了一言，使这个嬷嬷来不及劝阻，纵使这嬷嬷在想带走她，都是不可能，可是这个嬷嬷让她失望了，那个陈四郎更是让她失望了。

　　如今她已得了谢家的庇护，想再脱离，恐怕是无望。

　　想到此间的季梧，眼神顿时一冷，她季梧既然被遗忘在这边城小镇十一载，她以后的人生不管如何，都不能被别人随意支配，但凡是有一线可能，她都不会放弃，不求进得红门朱户，但求一生平凡如尘，怎样都要拼它一拼，博它一博。

　　如今这嬷嬷既然见识了她的急智，现为了以后，她只能另想他法。打定主意的季梧眼神从未有过的坚定。

　　待季梧进的屋来，何嬷嬷领着那夫人和丫鬟却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季梧站在厅堂身子抖啊抖，小手撰着衣角紧啊紧，牙齿咬着嘴唇更是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活脱脱的一个受了欺负的小姑子摸样。

　　何嬷嬷看她这副仪态，福态的脸庞顿时又冷了三分，一声冷哼，惊的季梧身子一颤，何嬷嬷见此心里那个堵啊，像塞了棉花一样难受。

　　“你倒是了得啊！”一声不满的冷呲，连女郎都不唤了。

　　季梧听了她这声色俱厉的呵斥，当时腿一软就跪了下来，她身后的徐嬷嬷和刘叟见状，也跟着跪伏与地，眼中惶惶。

　　且不论来者何意，但是身份摆在那里，也是让人畏惧的。

　　季梧这一跪不打紧，着急的是站在她面前的三人。那年轻妇人和那丫鬟顿时往两边急退了两步，让出来季梧正前面的位置。

　　此时的何嬷嬷那张老脸，已经是红了又绿，绿了又红换了几种颜色，现在这是怎样？这姑子身份再卑微，也是个流着谢家血脉的女郎，她再怎么得势也不过是仆人，季梧这一跪不打紧，她退无可退，站着更是不行，眼中光芒一闪，徐嬷嬷只能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女郎这是为何？或是你那生母不曾与你说过，你的父主乃是我谢家二郎？老奴可当不得你这一跪。”看着身后的夫人和丫鬟也跟着跪下，何嬷嬷眼神微眯。

　　“女郎端的是好见识，饶是女郎看不上谢家？适才你步步紧逼，欲陷老奴与不忠，现在又这番作为，陷老奴与不义，这三番两次究竟为何？女郎可否告知我何嬷嬷。”她何嬷嬷在老夫人面前侍奉四十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风浪没经过？这还难不倒她，且不说只不过是一个再卑微不过的女郎，即便是谢家的一众夫人见了她，也是要让着三分，可是贵贱有别，尊卑有分，她还是明白其中轻重的，否则她也不会屹立在谢家几十年不倒。

　　季梧明显的眉头一紧，她没想到这何嬷嬷竟然就这么直白的把她的目的点了出来，看来她是小瞧了这世家之奴。

　　“何嬷嬷言过矣，我只是要谢过嬷嬷适才的出手相助之恩罢了，母亲故去，我实在是无依无靠，得相助而不言谢，也是无理。请嬷嬷见谅，嬷嬷所言身世一事，我却是不知情的。”轻轻几句化开了何嬷嬷的责问。眼中的盈泪愈发显得楚楚可怜。适当的示弱乃是生存之法，季梧当然是明白。

　　“那女郎还是起身吧，先把你家母亲的牌位安置了再议也还不迟。”何嬷嬷看着眼前的小姑子，眼中划过一丝茫然。

　　听到何嬷嬷的话，季梧胆怯的看了她一眼，才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她身后的徐嬷嬷则是爬起来在一旁搀扶住她。

　　待得安置了母亲的牌位，季梧也没有想出化解之法，如今他们已经找来，恐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待避开了何嬷嬷等人的视线，季梧偷偷的塞了点东西给刘叟，在他耳边小声的吩咐了一句。现在她能做的只有接受安排。

　　把一且弄妥当，季梧领着徐嬷嬷来到客厅，何嬷嬷等三人还等在那里。

　　“季梧见过嬷嬷，见过二位阿姊。”季梧微微福身为礼，何嬷嬷三人却也是福身道“不敢”。

　　“女郎此后当不能自称季梧了，即使是出身不好，但好歹也流着谢氏的血脉，你当记得。”何嬷嬷缓缓道，既然之前都被化解，而她此行的任务却是要带走她，也只能忽视种种，且等回去本家再议。

　　“阿梧醒得。不知嬷嬷不远千里来此，所谓者何？”季梧只能问个清楚再想办法了。

　　“女郎这话问的，老夫人听闻了此间事，遣了老奴来，自是要接你回去本家，怎么也不能让你一个女郎流落边城不是？”这回答也是直接明了。

　　听闻？恐怕不是听闻吧，母亲病危已经许久，早不到晚不到，偏偏母亲下葬他们就到了，建康到此少数也得一月的路程，恐怕他们是早早的侯在近处，就等母亲故去来带走她了，即使蓄谋久矣恐怕也容不得她有转寰余地。

　　“母亲刚刚入土，作为女儿，应当在此守孝三年，不知道可否？”季梧淡淡的到。

　　“女郎此言差矣，你那母亲的故土本是建康，若要守孝，那里更为合适，待得你有出息之日，再将你母亲迁回故土也不是不行。”看来这何嬷嬷确实对季梧母女俩相当的了解啊。

　　季梧本来就知道想要转寰是不可能的，到也不再挣扎。

　　“阿梧还有一事，想请教嬷嬷。”

　　“请问吧。”何嬷嬷淡淡的回到。

　　“阿梧不知，阿梧此次回得本家，是吉是凶？”季梧此问可谓无礼，可事已至此，且不管这未来如何，她都要尽力来探一探。

　　何嬷嬷闻言也是一愣，多少无知小儿求不来的富贵荣华，可这女郎却出此一问，由此可见一般。再看她呆了一生的朱户门庭，能这么直白的敢问吉凶的，恐怕是没有几人了，虽然她只是一个仆人，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这还真是让她生出了一丝的同情和怜惜。

　　何嬷嬷眉眼扫过身后的那妇人，再对上了季梧。

　　“女郎，谢家乃是数百年的公卿氏族门庭，比不得小门小户，咱们这样的人家小姐是小姐的活法，仆人是仆人的活法，聪明人有聪明人的活法，蠢人也自有蠢人的活法，葛兰你说是也不是？”言到此处却是不看季梧，而是回首看着身后的妇人，被点名叫葛兰的妇人忙低头应了声：“何嬷嬷言之有理。”

　　“老婆子我奉了老夫人的命接女郎回去，自是不敢懈怠，女郎且随我回去了，是吉是凶，端是看女郎如何的造化了。”

　　季梧听得何嬷嬷这些，心中又是一番思量，显然这葛兰，不是和何嬷嬷一心之人，这也就是说，只来接她就有至少两人的眼线，何嬷嬷受命于老夫人，那这葛兰受命于谁？这旁边无言的小丫鬟又是谁的人？恐怕就是那车夫也是有幕后之人的吧！

　　既然是老夫人让她回去，那其他人呢？老夫人让她回去是何意？其他人也派人来是何意？

　　“谢嬷嬷提点，阿梧明白了。”季梧乖巧的回道。

　　“女郎既然已经明白，那就收拾一下，明早和老婆子一起返回建康本家吧。”何嬷嬷也是个雷厉风行之人。

　　“阿梧这就去收拾。”季梧言罢吩咐徐嬷嬷给何嬷嬷等人安排住处，她自己却是去了母亲生前的住处。

　　季梧坐在母亲房中不久，就听得有人敲门和一声低唤，是刘叟。

　　季梧迅速的开的门来，把刘叟迎进屋里。

　　刘叟进屋便单膝跪地，一直弯着的背此刻却是坚毅挺直，两眼也不复曾经的浑浊。

　　“女郎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这院子卖了一百二十两。”刘叟回答的声音很小，只季梧能听的分明。

　　季梧闻言点了下头，在他面前踱了两步站定。

　　“叟，你保护我母亲一生，如今我当是放你离去的时候了。”

　　刘叟闻言，单膝跪地改成跪伏与地：“女郎，我季言乃是季家死士，我季言一脉数百年跟随季家，饶是季氏本族灭门之祸，家主却让我们悉数得生，如今你让我弃主而去，还不如杀了我来的直接。”言罢一把匕首已经是划出袖口，抵在了颈上，眼中尽是坚定决然。

　　季梧闻言微动，这些事儿她从来不曾问过，因为母亲不想她知道，如今她才明白原来刘叟竟是死士吗?家族的死士定是不只一人，看来是当年季氏灭门，祖父都不曾动用这批人，是为了保全吧，如今她想得一个岁月无波，可否让刘叟带她走？可转念一想，如此恐怕连祖父当年想保全的，都会付之一炬吧。

　　“叟，我有一事相求。”季梧蹲下身来与刘叟平视，从怀中拿出一物交与他手，然后附耳细细的吩咐了几句。

　　刘叟听得吩咐完，俯身道：“女郎放心，季言定不负所托。”然后起身向门口走去，快到门口又回身低道：“女郎，季言不能侍奉眼前，自有人来顶替，女郎勿忧。”言罢快速的退到门外，不见了踪影。

　　季梧在母亲房中来回踱步，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样的未来，可是她知道，母亲的叮嘱怕是要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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