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时下君子慕名利
手里握着母亲临终交付的环佩,听着身后传来的徐嬷嬷和刘叟的呜咽泣音。季梧知道,她的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了,从此以后,这茫然世间,只余得她季梧一人,再无她可恣意放纵之人了。
“嬷嬷,叟,准备母亲的身后事吧。”语气了无哀伤,已是淡漠非常。
徐嬷嬷和刘叟同时应“是。”
在这边城小镇,尽皆以为这个院子不过是权贵家的外室,是以并未多做关注,可沉寂了十多年的院落,突然出现频频出现变故,先是便卖产业,后又以书求财,引来了越来越多的人侧目。原本简单的丧礼,却是成了这个小镇的一个看点。
母亲下葬的当日,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季梧这小院落的门口。
“哎,你看那马车的帘子,该不会是锦缎吧?”周围的路人已经是渐渐聚拢,躲在远处指指点点。
“你这刘屠户,真是没见识,你见过锦缎?可俺觉得就是隔壁王大户的三姨太穿的衣服,跟那马车上的帘子都是没法比的。”旁边又有声音响起,引得更多人的好奇。
“哎呦俺的娘也,恁们快看那车前的坠子可是银子?啊?可是银子?”又是一声低呼,让原本就熙熙嚷嚷的人群再一次议论纷纷。
“都说这里头住的是贵人家的外室,十几年见不得郎主,进出都是些婆子老翁,看来还真是来。”刘屠户又说道。
“无稽之谈,我倒是不知,这边城荒野之地,何来的贵人?”随着身后冰冷的声音响起,已经是有人把刘屠户推到一边,在众人中间分出条路来。
只见一个四十来岁的人,穿着时下文人的长袍,广袖当风,那衣服的质地在这小镇已经是少见,腰间环佩叮当,手上折扇轻摇,而他身后跟着的,也尽是这镇上数的着名号的人物。
“这就是前几日城主迎来的贵人吧,据说是琅琊的大家呢!”身后又有低声响起,却是不见有人敢抬起头来。
就在一群人向着马车走去的时候,季梧正送母亲入土而归,她看着昔日门庭寥落,今日人头攒动,不自觉的皱起眉头,却转瞬恢复淡漠,捧着手中的母亲牌位缓步向前走去,身后震惊未过的徐嬷嬷和刘叟也紧随其后。
在众人眼睛不断扫来的余光之中,两拨人已经打了个照面。
这时刻马车上端坐的马夫跳下车,撩起了车帘,车上走出来三人,打首的是一个五十多岁婆子,身后跟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和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三人的衣裳打扮却是这小镇从没见过的精致,也从没见过的豪奢。
底下议论之声,顿时哄哄的响起。
再看三波人打个照面却是都没有说话,季梧看见这势头就知道怕是麻烦来了。今日母亲刚刚入土,她实在是没有心力管的了这些,可是眼下这马车横亘在她的门前,却是让她进退皆难了。
当下季梧给身后的徐嬷嬷使了个眼神,徐嬷嬷会意疾走两步上前。
离那文士和马车近些,微微俯身一礼,“不知郎君和嬷嬷来此,是为何意?”
马车上的三人却是没有回话,那年轻的妇人和丫鬟只是恭顺的低着头,为首的婆子看着徐嬷嬷眼中尽是不屑。
这时,那文士身后有一人上前附在他耳边说了点什么,只见这文士眉头一紧,折扇一合,一脸的愤愤然,轻蔑的用折扇拨开了徐嬷嬷,直直的对上了季梧。
“可是你这姑子卖书求荣?”
这句话一问,顿时嘈杂声大起。连的马上居高临下的婆子也是眉头紧皱,一脸沉思。
季梧知道,这次的风波确确实实是躲不过去了,这个时代,文人大家皆自负,不以为官为荣进而为耻,不以权利为尊却以言语杀人。文人大家的一句话,顷刻之间便能传遍四方,一人之身怎敌悠悠之口。有人因一句话一生荣光,有人因一句话葬送名利前程。
而这一句“卖书求荣”却是要毁了她,断了她的后路,葬了她的一生,不可谓不狠,也不可谓不毒。
“不知郎君是何人?”季梧并未抬头,只是捧着牌位的手紧了又松。
“有眼无珠的姑子,这是琅邪陈家四郎,陈晋安。”不待他回答就已经有了阿谀奉承之辈代为之。
“要尔废话,你这姑子休的顾左右而言他,是不是你卖书求荣?”陈四郎却是不领情,那人悻悻然的退到一边,一脸不忿的看着季梧。
“书是卖了,而这求荣一词,却是担待不起,”季梧平静的回答。
“还想狡辩,历来谁曾听得过卖书换银钱?你这姑子好生的了得,可是把我等习书之人都未放在眼里?”
这句话较之那卖书求荣更甚,季梧转眼已经成了大晋文人的公敌,徐嬷嬷和刘叟已经是急的眼泪直打转,那马车上的妇人本来福态的脸也是纠结成了一团。
“郎君严重了,郎君以为世间之善,何者为大?”季梧的语气仍未慌乱,这事如若不处理好,恐是这大晋再大的疆土,也断无他季梧存身之地了。
“古书有言,百善孝为先。你以为我不知?”陈四郎一脸的不屑。
“那郎君以为名与孝当前,先取者何?”
“即是孝为先,如何取舍还用问?”陈四郎怒喝。
“妾曾听闻,琅邪陈氏百年世家,四郎之文采更是让妾仰慕,故求甚解。”季梧不卑不亢。
“字当取孝而敬之。”
“然也。”季梧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看着站立在眼前的陈四郎,“家母病重,无奈之下卖书为母索药,实为不得已而为之,有道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世上汲汲营营于名利者众,妾乃一小女子,一不求名,二不逐利,唯愿得能在汝母榻前尽孝,何错之有?”
“……”陈四郎顿时语塞,可他身后的人却是看不过。
“好一个强词夺理的小姑子,卖书羞辱文人,还有理了不成。”
“陈家郎君刚才曾言,名与孝当前当取者孝,难道这位郎君以为妾应当那不孝之人?”一句话却是让那文人瞪眼,反驳就等于是陈四郎不对,这姑子好一张利嘴。
“好一句汲汲营营于名利者众,你这姑子若不要那名利,刚才一番计较却是为何?”陈四郎的眼中已经是恨意丛生。
今天这番上来拿卖书说事,本来是要成就一番自己的名声,如若言语输在这姑子之下,恐怕他再也无颜面对这世间文士。
季梧听此言就知道此事恐怕是不能善了了。
“郎君方才句句可是要陷妾与死地,妾算不上卖书求荣,更当不起那辱及文人的罪责!”季梧盯着眼前的陈四郎“郎君纵使初时不知妾卖书是为救母,现下已然知晓,却仍是咄咄逼人不依不饶,所谓者何?”
陈四郎恼羞成怒,颤手指着季梧,“你,你这无理之极的姑子!”
“纵使郎君不顾妾手捧母亲牌位前来发难,妾还是要让母亲入室为安。”季梧说完不再看他,微微一福身向门前走去。
“你是谁家姑子,这般无理,我到要看看你的主家郎君是何话说。”陈四郎不甘就此受辱,还想再为自己驳回点颜面。
季梧闻言却是停下脚步,看着马车上的那个婆子不说话。就在刚才,她分明看见再陈四郎句句紧逼之时,她眼中不加掩饰的厌弃,那时刻她是想要放弃她的吧?即使是她身后的那个妇人扯了下她的衣袖示意,她都不曾开口,是想看看她如何应对还是想看看她值不值得?
站在马车上看着这整个事件发生的何嬷嬷知道,现在这个陈四郎提及了主家郎君,如若她在不出言,就是表明要放弃了这个小姑子,想到临来时老夫人的交代,再看此刻季梧的眼神,她知道,这个季梧是在逼她表态,此刻如果她再做壁上观,待得那个陈四郎出言辱及家族,那时刻,即使是她再想带走这姑子,恐怕都是不能。
“罢了,把徽记挂上。”
她身后的夫人听到后应了声“是”。转身从马车上拿出一个徽记挂在了马车前檐的银钩上。面前的季梧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却是落入了何嬷嬷的眼中。
“建康谢家?”止不住的惊呼在陈四郎身后响起,而他身后的众人已经是顷刻后退了两步,低头躬身。这是对一个家族发自心底的尊重,这个徽记代表的可是建康乃至整个晋朝的两大世家之一的谢家,那是他们这些无名文人只能在远处瞻仰的存在。
“要见过我家郎主,恐是你陈家的当家郎主,也未必够那个身份。”何嬷嬷声音中尽是威严,久居上位的威压含着对下等人的不屑和蔑视,虽然她在谢家只不过是一个嬷嬷,但是出的谢家门,替主家行事的她,代表的是整个谢家,这些人她却是不放在眼里的。
陈四郎呆愣当场,已然忘记了对该有的礼数,对上谢家徽记而不行礼,恐怕从此以后他陈四郎和整个琅邪陈家都会受到牵连。
何嬷嬷哼了一声不再看他,带着那夫人和丫鬟下了马车,打开门扉,说了一句:“女郎,请进。”
季梧看了一眼何嬷嬷,看了一眼那个挂于车檐的徽记低喃了一句:“原来是谢家啊。”
亦跟着走进了自己居住了十一年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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