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少辛
暮色降临的时候,少辛活动一下僵硬的肩背,推着轮椅从柜台里出来,打开店门向外望了望,对面的文具店和工艺品店放着热闹的圣诞歌,门口放着圣诞树还有一个扭着屁股吹萨克斯的圣诞老人。有三三两两的中学生进进出出,手里提着包装好的礼物。少辛关上门,搓搓发凉的手臂,准备打烊休息了。他从门后拿出一根长的铁钩,再次打开门,把上面的卷帘铁门拉下来。铁门拉到一半的时候,他看见兰薇穿过马路走过来,手里提着东西。于是他就停在那里,等兰薇走过来。
“少辛,要关门了么?”兰薇弯着腰问他。
“进来。”
兰薇猫腰钻过来,少辛把铁钩子放到原来的地方,关上门。
“今天也来买东西么?”
“今天不买东西。我来送这个给你。”兰薇说着把提在手上的袋子递给少辛。少辛接过来,打开看,是他原来店里放零钱的木盒子。那盒子是原来他和宕西一起旅游的时候在尼泊尔买的。盒子做成抽屉的样子,上面画着长生天的图案。当时宕西看到的时候就说买回去吧,可以把零钱放进去。少辛嫌行李太多不想带,就说你是有多少零钱可以放。宕西看着少辛的眼睛认真地说不要小看零钱,把我们俩的零钱都放进去,坚持个十年能在五环买一栋房子。少辛笑说你买房子干什么呢?他依旧认真地说:我们俩,总得有个房子,这是中国国情。他们将这个盒子从尼泊尔带回来,就放在工作室的金鱼缸旁边,每天的零钱就扔在里面。后来有一天,鱼缸打碎了,盒子打翻在地上,破了一个角,零钱散落了一地。再后来,只剩下少辛一个人的时候,他就把这个破盒子放在收银台旁边装零钱。他不认为扔掉旧物就能扔掉相关的回忆。回忆既然固执地存在着,就只能承受。时间久了,就像习惯重量,习惯疼痛一样,就会慢慢接受了。兰薇在这里打工的最后一天,把盒子带回去修补了。他不知道这个孩子为什么执意要那么做,他明明说过不要紧,他不在意的。也许她喜欢那上面的图案,也许她只是想为他做点什么,不善表达情感的兰薇,她能给予的温柔往往让人从心底感动着,看着她清澈无伪的眼睛,能让人整颗心都柔软起来。
“真的修好了。”少辛用手碰了碰那个后补上去的角,“油漆新了些,不然都看不出是后来接上去的。”
“我找不到原图,就那么画了。”
“很漂亮。兰薇木工做的也不错。”少辛抬头笑着看着她,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很冷吧。我热牛奶给你喝。”
“没有火鸡么……圣诞节要吃火鸡。”
少辛稍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也好,你我两个孤家寡人在一起过圣诞,总比我一个人好。”
火鸡是没有,他们打电话定了一份大披萨,少辛下厨炒了两个菜,还开了一瓶水果酒。之后两个人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吃完了圣诞夜晚餐。吃完了饭兰薇洗碗,少辛在门口把玩着那个盒子。他想这个时候酒吧里,KTV里,别人家里一定很热闹,只有这里如此冷清。可是如今,这样的冷清让他安心。他对于未来,从没如此通透地看清过,他清楚地看见前面的死亡,中间毫无阻碍,一览无余。
少辛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见方澍把卷闸门向上抬上去,然后稍微弯腰走了进来。他手里也提着一个纸袋。
“少辛,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外面下雪了么?”
“恩。这会儿下的挺大。你要出去看看么?”
“不了。我怕冷。”
方澍跺跺脚上的雪,“兰薇在么?”
“在里面洗碗。”
“哦。”方澍径直向里面走去,看到兰薇在洗碗,就卷起袖子跟她一起洗。兰薇看了他一眼,“快洗好了。”
“我来收拾吧。”
“你不知道放在哪里。要是放在太高的地方少辛够不到。”
“好。”方澍答应着就走了出来,往少辛旁边的桌子上一靠。
“被赶出来了?”
“她自己能做好。”
“兰薇其实很能干。听说你跟兰薇住在一起?”
“恩。兰薇跟你说的?”
“恩。闲聊说的。她说你没地方住。你小子打算不择手段么?”
“没有!我真没地方住。”
“你说我能信么?”
“真的。我不可能住学校宿舍,也不爱住我舅舅家,以前的房子也卖了。你说我不住兰薇那儿我还哪有地方去?”
“我又不是兰薇。”
“反正哥们儿我就住进去了。”方澍一仰头,一副得瑟样儿。
少辛懒得理他,继续把玩着盒子。方澍见了抢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兰薇送的圣诞礼物。”
“我拿走了。”
“……你欺负残疾人啊!”
方澍闻言把盒子还给他,“你这时候装可怜我还真不能把你怎么着。”
“有些人被兰薇当空气,有气就往我身上撒,着实卑鄙。”
“可不正生着气呢么。我在外面冻了两个小时找兰薇没找着,还破费请人吃饭了。”
“吃的什么?”
“炸酱面。”
“你还那么爱吃炸酱面啊。”
“有些东西,一旦喜欢了可以喜欢很久。就算是中间有几年在国外吃不着,我还是喜欢。”
“总有腻味的时候。”
“就冲你这话我也得吃一辈子。”
“何苦呢。”
“不苦。我心里甜着呢。”方澍说着转头看了少辛一眼,少辛和他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方澍直起身,从纸袋里拿出一瓶红酒放在桌子上。“给你的。”
“圣诞礼物?”
“算是吧。他没说,我也没问。”
少辛闻言,脸上的笑容没了,空间一下安静了下来。这时候兰薇收拾好出来了,方澍迎过去,“回家么?”
“恩。”
“穿上毛衣吧,外面下雪了。”方澍说着回身从纸袋里拉出一件白毛衣,撑开,“伸手。”兰薇向上伸起手,方澍给她套上,把衬衫领子翻出来,拉拉袖子和下摆,“漂亮。”然后又拿过兰薇的大衣给她穿上,“走吧。”
兰薇走到少辛身边,“少辛,我回去了。”
“恩。圣诞快乐。”少辛说着在脸颊上点了点,兰薇弯下腰亲在他脸上,“圣诞快乐。”
方澍撇了少辛一眼,“幼稚……我早就亲过了。”
少辛冲他笑笑,“so ?”
方澍很不幼稚地扭过头拉着兰薇跑了。少辛笑看着他们跑出去,转过头来看见桌上的红酒,笑容又一点点没落下去。
方澍拉着兰薇出来,却没有直接回家。他拉着她绕到房子的侧边,指着大窗台,“你看。”兰薇看过去,那里摆了一排胖胖的雪人。
“是Melon堆的。”方澍说,“我来的时候看到他在这儿。他还给托我带了瓶红酒给少辛。”
兰薇蹲下来看那些小雪人,圆乎乎的很可爱。“他们曾经是一对恋人吧。宕西和少辛。”
“恩。咱们小时候他们就在一块儿了。咱们都长大了,他们俩还纠缠不清呢。兜兜转转也没整出个结果来。”
“分开了。结果。”
“我听说的是Melon结婚了,迫于家里的压力。他以为结婚之后还能跟少辛在一块儿呢。不行的吧,这是背叛吧?”
“我不知道。”
“这是背叛。我要是跟别人结婚也是背叛。”
“……”
“当然你也不能跟别人结婚。”
“冷。”
“回家吧。”
方澍拉兰薇站起来。 “晚上吃的什么?”
“披萨,竹笋,牛肉。”
“不错么。我吃的炸酱面,跟你室友。她真是个罗嗦的女的。”
“Orange?”
“叫桃乐丝的。”
“……”
“她怎么叫了这么个名儿啊。”
“请叫我桃子,谢谢。她都这么说。”
“有比较好么?”
“不会。”
“暖和么?毛衣。”
“恩。”
“我织的。”
“……”
“不太难。跟弹钢琴一样,都是手指运动,都累腰和脖子。我后脖颈子现在还硬呢。”
“谢谢。”
“谢什么,傻瓜。”
“你要在我家住到什么时候?”
“……很久。看情况。”
“没关系,我。”
“我也没关系。”
兰薇没再搭话,两人踩着新雪沉默地走着,咯吱咯吱的脚步声让寂静的大街显得更加空旷。方澍牵过兰薇的小手,攥在手心里,就那么牵着她回家去了。
节日的作用似乎就是给让生活折磨的麻木的人一个狂欢的机会。到如今,节日纪念的意义已经不明显了,很少有人会去关注过这个节日是要纪念谁,人们更在意有几天假期,要怎么度过。过节的时候,热闹的人更热闹,孤单的人更孤单。这个时候,要是能牵着谁的手一起回家,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儿。
“妈,你们睡了么?”
“没有,刚从酒会回来。圣诞节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
“兰薇也在么?”
“睡着了。都这么晚了。”
“住在一起了么?”
“恩。只是住在一起。”
“我没有刺探的意思哦。”
“我不是都坦白交代了么。”
“我昨天还跟你爸爸说要不要抽时间回去一趟。”
“有事儿要办?”
“没什么事儿。就是看看你跟兰薇。”
“你们忙就不要飞来飞去了。我们挺好。我打电话就跟你们说声圣诞快乐。没事儿我挂了。”
“好的。澍圣诞快乐。也跟兰薇说声圣诞快乐。”
“晚安,妈妈。”
方澍的母亲唐昕挂了电话,转向坐在一边的父亲,叹了口气,“我还是不放心方澍。”
“他现在定时都会打电话回来,过节也知道问候,是很大的进步了。我们也不能太强求。”
方母的表情更加难过了,“老方,你说是不是我逼的他太紧了,才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方父方四青把手覆盖在妻子的手上,轻拍着,“不是你的错。要说,谁都有责任,有我们教育的原因,有社会大环境的影响,他个人的心理变化……这些都是不能控制的。”
“要是当时我们再细心些,早点发现他的变化,也不至于……唉!你看我,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但愿他能照顾好身体。”
“医生都说没关系了,你就别担心了。”方父安慰着妻子。“我甚至觉得,他去到兰薇身边是好事情。如果爱情能治愈创伤,总比呆在医院强。”
“他接触爱情太早了。不知道好还是不好……”
“一个男人在童年的时候就懂得爱的本质,懂得给予和陪伴,懂得温暖也体会痛苦,这会让他的人生更丰富。我们不用太干预。”
“我了解了。我们休息吧。”
“好。”
秦朗搀着醉酒的麦可踩着刚下的雪往宿舍走去。“圣诞节我为什么还要伺候你丫的……”秦朗此时觉得这个圣诞节真个儿是凄凉无比。
“老狼,表难过……表……”
“表你二大爷!你这是安慰我么?你自个儿先喝个大醉。你说你怎么那么不中用啊,才几杯啊你就站不直了?”
“谁锁额醉了……我还能走直线!”麦可挣开秦朗的搀扶,看着前面,华丽丽地走了个45度弧形。“你看,我走直线,我还能小跑……我大跳……”
“行行行!您可别大跳了,回头你就得告别你那二八自行车了。”秦朗赶忙跑过去阻止即将发生的惨剧。
“车都让人偷了……女朋友也让人偷了,尼玛海龟了不起啊?老纸不怕他!不怕他……”
“人家不是你女朋友。不过曾经是方澍女朋友。”
“老狼不是我说你,你尊的不知好歹。我帮你骂他,你还向着他。要不是他突然回来程澈能跟你分手么?”
秦朗闻言站住了,右手一推麦可就倒在雪地上了。“啊!好凉……”
“冻死你吧!丫跟我装醉挤兑我。”
“扔吧!抛弃吧!自由吧!这世界是黑白的……”
“你丫就躺那儿黑白吧,明早起来扫大街的会厚葬你的。”秦朗说着就要走,麦可见了赶忙挣扎着要起来,可是地上滑他又喝上了一个高度,四肢实在不听大脑指挥,跟个王八翻壳儿了似的晃荡着四肢。
“老狼别走!别走!拉我起来……我真喝多了。我手脚不听使唤……”麦可躺在地上开始耍赖。秦朗尽管鄙视他这种行为,还是弯腰把他扛起来,就让他这么大头朝下地扛着走。
“老狼,你真不应该受这待遇。”
“谁不说是呢!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混世的。”
“我不是说我。”麦可大头朝下说话有些不清楚,但他仍然坚持不懈地叨叨,“你说你要貌有貌,要个儿有个儿,要人品有人品……我们都以为是你迁就着程澈呢。这回可到好,人家上电视了,把你甩了!上电视有什么了不起的吧!咱也上电视,好男儿……好儿郎……好爷们儿……咱都够格儿……”
“你闭嘴吧。不累的慌么?”
“累倒是不累,可是……我想吐……噢哦!”
“卧槽!你别吐我身上!”秦朗赶忙把他放下了,拍着他的背。他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就蹲那儿问秦朗要烟。秦朗一摸兜儿烟没了,“回去抽吧,我那儿还有半盒儿。”
“老狼,说实话,你难受么?”
“……难受。”
“行。我其实就想问你个实话。我实在受不了你难受装不难受。我这可不是寻找同病相怜啊,我这是……对。”
“不是装的。我难受就这样。”
“那下回你难受的时候跟哥们儿说,哥们儿请你喝酒。”
“得了吧,今儿还是我买单呢。”
“破财免伤心么。以此处之疼消减彼处之痛。”
“你就添乱吧。快起来,走了。”
“好嘞!”
麦可站起来,晃晃荡荡地走到秦朗说身边,“真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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