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觅地网 中
第七十二章觅地网（中）
次日，赢兰平心静气，开始照着古书调香。
这一副古香用料极为精巧，闻来清新如洗，沁人心脾，宁心静气，连赢兰自己都颇为惊艳。她知道王皇贵妃并不甚喜好，但也唤来芝女官，把这幅方子和一份香料送去给王皇贵妃和秦王，聊表小辈的心意。
芝女官自然应是。赢兰思忖了片刻，有些犹豫道：“要不……给穆婕妤也送一份？”
芝女官微微抬头，眼神明亮。
赢兰回想起七夕那天，穆婕妤似乎话里有话的模样，倒更踌躇了，再三思忖，才嘱咐道：“算了，照给皇贵妃的份子，减一点送去给穆婕妤。”
芝女官点头应是，带了五六名宫人便退下了。
芝女官先是送去了王皇贵妃那里，本就低头不见抬头见，却礼数一一做足。她是慕容家的女儿，母亲乃是王皇贵妃的胞妹，地位当然不比常人。见过大礼之后，她又笑意宛然，敛衽行礼道：“姨母。”
王皇贵妃嫣然一笑道：“早叫姨母不就好了？我和你娘是一家姊妹，哪里还需要你那么正经的行礼。”
芝女官连连笑道不敢。王皇贵妃说归说，可她行大礼之时，也从来没有阻拦过。芝女官将赢兰亲自做的香料和单子一并附上，说道：“郡主虽然年幼，但一片孝心可嘉。”
王皇贵妃微不可察地颔首，她身后的卫女官接了过去。王皇贵妃似是漫不经心道：“还要送到哪里去？”
芝女官不敢犹疑，一一回道。王皇贵妃却是笑了：“她有这份心，倒也不错了。毕竟，我可什么都没有教过她。”
这语气极为古怪，芝女官心中存疑，却不敢发问。王皇贵妃似是倦了，抬了抬手，便让她们全部退了出去。
芝女官出了王皇贵妃的寝殿，便去向秦王的寝殿。远远看见秦王的心腹近侍方无碍站在殿门外，似是百无聊赖，身形却毫无破绽。他身旁站着一名佝偻着身子的宫婢，好像大气也不敢喘。
方无碍一抬眼，看到了她们这一拨人，毫不慌乱，不发一语，只缓缓走到殿门正中。那殿门并未紧闭，他也只是那么站着，双手收拢在袖里。明明再普通不过的姿势，却恍然如一头守护天地的貔貅，不容任何人进犯。
芝女官走到近前，目光在那宫婢身上一扫。宫婢本就站得颤颤巍巍，被她目光一看，更是惧怕不已，几乎站不住脚。
方无碍低笑道：“芝女官。”
芝女官的记忆绝佳，人物面容过目不忘，只一乜，便看出了那宫婢的来历，声音冷冽如冰泉，说道：“这不是沈艳光身边的人么，怎么和方大侍在一起？”
那宫婢被芝女官一眼道破来历，干笑了一声，上前请安道：“奴婢细珠，给芝女官请安。”
方无碍纹丝不动，说道：“芝女官，又是领了谁的命前来？”
芝女官微笑道：“领沉玉郡主命，送一副香料给殿下。方才从皇贵妃那里出来……”
方无碍摆了摆手，竟是示意她不必多话。
芝女官垂下头，人人屏息静气，一时竟死寂了下来。她贵为慕容氏的娇女，不说那些小小宫婢，就是沈艳光亲见了她，都要敬畏三分，可眼前这人却绝非等闲之辈。殿内隐约传来什么声音，芝女官的眼瞳一缩，猛然看向方无碍，他面上依旧是淡淡的。
“细珠，沈艳光何在？”
细珠被她这么一问，立刻惨白了脸孔，近乎本能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方无碍。
方无碍垂眉敛目，神态宁静，说道：“沈艳光正向秦王请安。”
芝女官冷冷道：“这似乎不合宫规。”
细珠浑身都在颤抖，好似随时都能晕过去一般。
方无碍轻笑道：“芝女官，你真是要害死人了。”
芝女官微微一震。
方无碍几乎是有些轻慢地看着那些随她一起的宫婢们，就像看着一群死人，说道：“旁人看您的，不过是慕容一个姓罢了。”
芝女官竭力掩饰自己抽搐的嘴角，冷冷道：“方大侍真是伶牙俐齿。”
方无碍微微一笑，从袖子里伸出手来，第一次朝她弯下了身子，卑躬屈膝。
“芝女官可以见识下，奴婢是不是只有口齿伶俐。”
***
芝女官素来行事利落，从不会有任何拖沓。但这一次赢兰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芝女官回来复命，正心生奇怪，忽然听到前殿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喧哗。
说喧哗倒也谈不上，不过似两三声争执，很快便杳无声息。但王皇贵妃素来喜静，长华宫一年到头都寂如死水，赢兰还是头一回听见居然有内人在此地产生争端。
“折雪，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折雪领命而出。
赢兰等了半柱香的时间，还不见折雪回来，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当即带着斛珠等人出了寝殿。
一路朝着发声之处奔去，遥遥便看着秦王寝殿外跪了乌压压的一片，只有二三人仍是站立。赢兰精神一凛，待到近了些，看见芝女官正背对她而立，似乎在和眼前人说些什么。
芝女官今日着一身杏子红色的宫衫，裙摆以银线绣了疏疏几只玉簪花，浑身别无他饰，只有发间一枝羊脂白玉簪。簪子缀着一缕细细的银色流苏，随着主人的动作轻轻摇曳，不住打着鬓角。
赢兰看芝女官的样子安然无恙，心中一松，唤道：“芝女官。”
芝女官一惊，立刻回身，见是赢兰，敛衽行礼，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微颤抖：“参见郡主。”
赢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看到折雪了吗？”
芝女官欲言又止，另一个带笑的声音传来：“参见郡主。”
赢兰奇道：“卫女官？”
赢兰对卫女官当然不会陌生。她乃国子监祭酒卫甫之女，闺名梅殊，自入宫便是王皇贵妃的心腹，掌长华宫刑律大戒二十余年，侍奉王皇贵妃左右，地位素来超然。
赢兰在长华宫待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卫女官不在王皇贵妃身侧。此地又与秦王脱不开干系，难道是秦王那边出了什么事？
“郡主。”卫女官对赢兰恭敬行礼，眉眼微弯，却并无笑意，“来人，将这些罪奴拖下去发落。”
赢兰几乎不敢听见自己的耳朵。环绕一圈跪者，满目凄然，双股战战，却连一个敢求情的人都没有。看见几个熟悉的宫婢居然也在其中，她忍不住问道：“敢问这些人所犯何罪？”
卫女官话音轻柔，说道：“郡主，这是殿下的意思。”
言下之意，她也无法做主。
卫女官口中的“殿下”，必然是秦王无疑。赢兰狐疑不已，说道：“小皇叔？若是小皇叔殿里的人，当侄儿的自然无权置喙，可这里好像还有几个我的人。”
卫女官道：“秦王殿下说：‘今日这里的人，一个也别留。’”
赢兰脸色变了变，说道：“他……”
卫女官道：“请郡主不要干涉妾等执行宫规。”她一个眼色，立刻便有人上前拖人。
赢兰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喝道：“慢着！”
卫女官静静地回视赢兰。
赢兰努力平心静气，说道：“卫女官，小皇叔既然有令，我也知道你的难处。你要发落人没问题，要执行宫规我也不拦着，但是在这里的不光是小皇叔殿里的人，连我殿里的人也卷了进去。折雪她们到底犯了什么罪，总得给我一个交代吧？”
卫女官道：“郡主，殿下并没有给我交代。”
赢兰嘴角抽了一抽，和秦王讲道理，必然是这世上最鸡同鸭讲的事情。可是她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陪伴了自己那么多年的侍女被拖走，一时心内如焚，只好嘴硬道：“小皇叔的性子一向诡谲多变，说不定方才只是随口一说，万一他回头一心软改了主意，你们把人都‘发落’了，那后悔也来不及了。”
卫女官眼里隐约盈了几分笑意。心软，这两个字大约还没在秦王的人生里出现过。见她但笑不语，赢兰更加焦急，又见折雪被生生拉走，怒极攻心，挡到前面，怒道：“不许这么对她！”
她这么一阻拦，拖折雪的那人手一松，面又难色。
卫女官轻声道：“郡主，请别为难妾。”
赢兰很心虚，面子上却死要撑住，冷冷道：“我今日就是为难了又怎样？”
卫女官低低叹了一声，说道：“折雪，你好像还有一个孪生姊妹，今日不当值？”
折雪本来一脸惨白，此刻隐隐发青。
赢兰怒极反笑道：“你敢！”
卫女官笑道：“妾不敢，请郡主息怒。”
“在吵什么？”
卫女官和赢兰同时朝发声处看去。看见来人，卫女官的眼角顿时一跳。
“皇叔！”
赢兰又惊又喜，惊的是端王不知为何来得这样早，喜的是端王这么一来，说不准秦王能稍微松一松口。
端王眉梢微扬，问道：“怎么了，老四又欺负你了？”
卫女官先一步发话，冷冷地行礼道：“参见端王殿下。”
端王道：“知道的以为你在给我行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吃了我呢。”
卫女官微笑道：“殿下不知有何贵干？皇贵妃已经歇下了，若是殿下有意请安，还是请改日罢。”
端王耸了耸肩，这般无礼的行为在他做来，偏偏有一种疏狂落拓，说道：“我来看看我的好弟弟的，不成么？”
卫女官道：“可不巧秦王今日抱恙，还请殿下改日再来罢。”
端王嘴角是若有似无的一线笑，说道：“他那个身子骨，不是一向最生龙活虎的么，怎么还会生病？难道是被花猫抓了脸，见不得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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