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都人士 中
在端王的“帮助”下，赢兰好歹是若无其事地回了长华宫。她心虚得不行，一路上强作镇定，清池她们一脸忧虑地上前迎来，也都被她冷着脸斥去。
赢兰死死板著脸回了寝殿，忍不住一头冲到床上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太丢人了……
这辈子就没这么丢人过……
果然人活得太久是该去死一死的……
赢兰抱着被子滚来滚去，恨不能把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统统忘掉。
银宫，淫宫……一想到之前那些画面，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纠结得简直想把自己的头发都拔光。
傻啊她真是！到头来去了趟银宫，小狐狸也没有找回来，简直是杀敌为零自损八千！
赢兰抱住被子继续滚啊滚，满心懊悔羞愧交加，恨不得撞墙。
她滚着滚着滚累了，也就睡过去了。
***
到了第二天，赢兰木无表情地醒来。
斛珠等人侍奉她盥洗，赢兰却摆了摆手，一脸生无可恋：“你们先下去罢。”
过了一夜……
还是好丢人啊丢人得好想死啊……
她真希望自己可以躲在被窝里，一辈子都不出来。
可惜这样美好的愿望是不可能成真的，王皇贵妃一句话，她立刻被从被子里拖了出来，乖乖收拾得整整齐齐。过了没多久，秦王这个没事找事的就跑到她的寝殿来了。
秦王对她一笑，赢兰本能地就觉得不好。
他，他他他，该不会是知道了什么罢？
秦王轻唤道：“小兰儿。”
赢兰精神一凛，道：“小，小皇叔！”
秦王似乎很满意，道：“不错，有进步，我现在终于不是小小小黄黄书了。”
赢兰眼神放空，小小黄书……
秦王问：“有没有少了什么？”
赢兰十分惊讶，没料到秦王说的居然是这个。
秦王见她不解，又笑了一声，一只雪白的小狐狸从他的脚边跑出来，有些怯怯地停在门口，一双异色的眼睛委屈地看向赢兰，好像她是个遗弃原配应该千刀万剐的负心汉。
赢兰默默咽下一口老血，心下泪流成河。
“谢谢小皇叔……将我的小狐狸找了回来……”
如果不是她冒失闯进了银宫，她就不会被端王占便宜。
如果不是小狐狸跑进了银宫，她就不会冒失闯进银宫。
如果不是她带着小狐狸乱晃，小狐狸就不会跑进银宫。
如果不是有了这一只小狐狸，她就不会带小狐狸乱晃。
如果不是因为秦王送了赔礼，她就不会有一只小狐狸。
如果不是秦王在御花园乱搞，他就不会送给她这赔礼。
归根结底，全部都是秦王的错！
赢兰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所有错处都推给了秦王。
反正秦王已经那么坏了，再多几条坏处，让她更讨厌他一些，也没有什么关系。
秦王却忽然回过头去，声音清朗悠扬：“母妃，您怎么来了？”
王皇贵妃素来自恃身份，这一回居然无人通报，径自前来赢兰的寝宫。她身后不过一位女官，袅娜款款而入，唇际隐约含笑，道：“你们不肯来见我这个老家伙，我只好来见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赢兰精神一振，赶紧道：“皇贵妃说的什么话，您正是春秋鼎盛……”
王皇贵妃摇了摇头，姿态雍然，赢兰立刻不敢说话了。
王皇贵妃定睛凝视着她，少女一身月白的宫裳，衣袖和下摆处用金银双色勾勒出亭亭云意，又暗绣了数枝净莲，如有幽香袅娜，娉婷浮动，整个人衬得仿佛月色一般沉静优雅，比平日多出了不少稳重。
“真是大姑娘了。”
赢兰有些得意，她当然是大姑娘了，等到了明年，她就该及笄了。却只是含羞地低下头，十分娇弱不胜的模样。
秦王轻笑道：“她越来越肖似……了，不是么？”
王皇贵妃瞥了他一眼。
秦王自知逾越，倒也没再说什么。
王皇贵妃看着他，却再也挪不开视线。秦王性子随皇帝，样貌却更肖似其母王妤，那一笑里满是故人的影子。仿佛还是待字闺中的时候，堂前满园锦绣，梁上□□燕，双生妹妹正促狭看她，一笑春生，风华无限。
“白兕儿，为何你总不相信我？”
往昔的话语依稀又在耳畔。那是谁气若游丝，痛苦地蜷缩起身子，然而眼底无一丝怨恨，只是清明的沉静。
白兕儿，我这辈子说过很多谎话，做过很多坏事，唯独从未对你说过一句诳语。尽管你总不相信我，可若这是最后一次了，你信不信呢？
你信不信，为你，我愿含笑饮……
王皇贵妃猛然打了个寒噤，方才从过往中脱逃出来，额上已渗出一层细汗。
秦王若无其事地看她，一脸冷淡，那样看去，又一点也不像王妤了。
王妤从来不会那样看她。
王皇贵妃忽然心灰意冷。流光最易将人抛，故人万里隔，那些眼泪鲜血早便散去天涯海角，永无追回之日。这世间一切都如此无稽可笑，那些子蝇头蜗角，百余年后都不过一堆土馒头，到底还有什么可争？
王皇贵妃的目光流转到在一旁的赢兰身上，一时神色竟有几分柔软恸然。
赢兰被看得有些发麻。
按理说王皇贵妃这般温情抬举，她应该受宠若惊一下，但是对于王皇贵妃这种偶尔的失神，她其实并不陌生。尤其现在王皇贵妃年纪渐长，时常会对着她与秦王露出一线柔软怀念的神情。虽然王皇贵妃掩藏得极好，但是她到底不是没有眼力见的人。
秦王忽然开口：“我给她送了一只小狐狸，你可别让人打死了。”
王皇贵妃看向那只雪白的小狐狸，微微蹙眉，但并未出言反对，说道：“你若是喜欢，那就养着罢。”
赢兰一脸惊喜道：“真的？谢谢皇贵妃！”
之前她收到小狐狸的时候，还想着怎么过王皇贵妃这一关，没想到秦王这么轻易地就替她办成了。
王皇贵妃矜持地颔首，道：“但畜生就是畜生，得好生教调，不可怠慢，免得惹出什么大祸来。”
赢兰连连点头，秦王轻轻一笑，道：“畜生么，到死也是畜生，能惹出什么大祸？不像一些人面兽心之辈，看着娇弱美丽，其实畜生也不如。”
王皇贵妃微抬眼睫，说道：“哦？”
秦王笑意分毫不改，说道：“皇贵妃别误会，我可不是在说你。”
他这话说了比不说还糟糕。赢兰立刻觉得寝殿内笼罩在一片寒冰之下，冰凉入骨。
王皇贵妃的目光徐徐转到了赢兰身上，比霜雪更加淡漠，说道：“你以为你凭什么能这样对我说话？”
秦王道：“因为你怕。”
王皇贵妃沉默了许久，才嫣然笑道：“是，因为我怕。我不像你，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做得出来。”
赢兰望着这个，又望望那个。希望这两尊大神不要再这么夹枪带棍地说话了——起码别在她的寝殿啊！有话出去好好说不成么？
王皇贵妃拂袖而去，秦王犹自冷哼了一声，忽而转过头去，看向赢兰，说道：“你之前是不是少谢了一个人？”
虽然是秦王那句话帮她留下了小狐狸，可也是秦王送的那只小狐狸惹出了昨夜的祸事……但赢兰素来一对上秦王就腿软，老实地讷讷道：“谢谢小皇叔。”
秦王挑了挑眉，对她言不由衷的感谢不以为然，忽然问道：“这是什么？”
赢兰见他问的是那枚放在案几上的百灵珠，便答道：“这是百灵珠。”
秦王捻起那硕大的珠子，在日色下熠熠生辉，宝光流转，那红隐隐透出血色一般的妖冶，竟有几分诡异之色。
“我的确听说过丹国有这么个东西……但也是头一回见。”秦王在手里把玩了一回，慢条斯理地下了定论，“不错，我下次也弄点来玩。”
赢兰一想起之前自己看到的事情，就觉得一阵恶心，秦王那张脸也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故意和他置气，道：“哼，这是皇叔给我的，他说这个可是很珍贵的，不是那么容易就得来的。”
秦王又挑了挑眉，这一次却有了几分兴味，道：“哦？那你又是怎么得来的？以老三的性子，总不会是无事献殷勤吧？”
昨夜的狼狈仓皇陡然划过脑海，赢兰脑子轰然一炸，竭力故作平静，不敢再去多想，匆匆夺过珠子，喝道：“才、才不关你事！”
秦王面上毫无愠色，只慢慢弯起了眼睛，笑得艳色无双：“是吗？”
他这个笑容令赢兰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脑海中一片眩晕，竟然想起了那一日的流清池。
细雨濛濛，碧波涟涟，他破水而出，便如池中艳鬼，蛊惑着来往之人的心神。
秦王微笑着凑近她，距离很近，气息很柔，仿佛一抬手就可以拥抱到她，轻声问道：“小兰儿，老三为什么要送你这珠子？”
赢兰竟然真的似被蛊惑了一般，呆呆道：“因为皇叔要向我赔罪……”
秦王道：“老三做了什么冒犯你的事？”
赢兰道：“昨天在银宫……”
秦王神情一变，赢兰也立刻回过神来，瞪圆了眼睛。
“银宫？他去了那里……你也去了那里？你们一同去的？”秦王笑了下，凉薄无温，“你倒比我想象得有能耐啊。”
赢兰涨红了脸孔，急急反驳道：“才不是！不是小皇叔想的那样！”
秦王问道：“哦？你是我肚子里的虫不成，怎么知道我想的是什么样？”
赢兰无言。
秦王又道：“好，那你说，我想的是什么样？不是又是什么样？”
赢兰一时支吾，脸庞红得几乎快要爆炸。但她深知自己定然是会越说越错，干脆把小嘴一抿，握紧了百灵珠，再不说话。
秦王哼了一声，忽然劈手夺过珠子，信手一扔，落在窗外。
赢兰“啊”一声脱口而出：“我的珠子！”她愠怒地瞪着秦王，“你！你！”
秦王傲慢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什么？”
赢兰气得指着他，手指都在颤抖，大声说：“你这个坏蛋！把我的珠子还给我，还给我！”
秦王根本不理睬她，转身就走。
赢兰怒从胆边生，平日里对秦王根深蒂固的怕怖也扔到九霄云外了，跑过去抓住他的衣袖：“不准走！”
秦王微一颦蹙，道：“放手。”
他的眼神漆黑冰冷，仿佛鸩的羽，无声无息之间，便会注下无可救药的剧毒。
赢兰在惊惧之下本能地松开了手，却又看到秦王略带嘲讽的笑靥，一时间气愤和恼恨竟胜过了根深蒂固的恐惧，又扑上去抓住他：“不准你走！赔我的珠子！”
秦王扬了扬眉，说道：“不准我走？你知道不准我走，代表什么意思？”
肯定不会是什么好意思。
赢兰回想起秦王一贯的性子，吓得呆了呆，赶紧又松了手。她咬了牙，吼得宛若河东狮，道：“你不给我个交待，今天休想踏出这个门！”
秦王淡淡道：“怎么，还嫌吃不够亏？”
赢兰咽了咽口水，说道：“我……我不管，你，你，你要赔我珠子！”
“赔？”秦王笑吟吟地转身，慢慢朝她走来，“好罢，你说，要怎么个赔法？”
“你……你……”
赢兰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竟已完全被他的阴影覆盖，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秦王仿佛有趣似的看着赢兰发白的脸色，又朝她走了一步。
赢兰不由自主地为他气魄为慑，继续后退，秦王却又步步紧逼。
一直到赢兰的背抵到墙面，她避无可避，眼看着秦王又要靠近，不禁伸出手挡着，说道：“慢、慢着！”
秦王好整以暇地单手抓住她一双手腕，道：“慢什么？”
极具侵略气息的呼吸拂面，柔和而温暖，带起身子不可压抑的战栗。之前的阴影袭上她的心头，赢兰的嘴唇开始发颤，眼睁睁看着他用另一只手抵上自己的喉头，不轻不重地一点。
白皙纤长的指头，在触及肌肤的那一刹，凉薄得令人心悸。
仿佛就要这么直接戳进她的喉管，撕裂血肉，吞噬得丁点也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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