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都人士 上
赢兰没走几步,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
她之前全凭一股恶气撑着,现在撑不下去了,差点当场软成一滩烂泥。
“差点”——虽然不至于成烂泥,但也软趴趴地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赢兰素来很要面子,放在正常情况下,绝对做不出这种行径。可是她现在脑子好像也和腿一样软绵绵的,灌满了浆糊,软软道:“皇叔……”
“我,我走不动了……”
端王忍不住又捏了捏眉心。
这一夜他做这个动作的次数,可能比过去几年加起来还多。
看着赢兰软弱无力的样子,端王略一思忖,道:“我去叫几个宫女过来……”
“不要!”赢兰虽然脑子都是浆糊了,可是依旧激烈地反对,小小的脑袋慢悠悠地摇着,“我才不要再让人知道……”
端王道:“不想让人知道,等到用完了,再让她们闭嘴就是。”
赢兰没有听出这话的凶险,还是慢腾腾地摇头:“有皇叔就够了……”
端王看着她,赢兰眨了眨水盈盈的眼睛,有些惘然地回视。
她坐在地上,就像个没人要的小白菜似的,可怜兮兮的。
端王无声叹了一口气,蹲下了身子:“上来吧。”
赢兰像只小蜗牛似的爬到端王的背上,一边爬,一边疑惑道:“我明明今天晚上吃了不少,怎么会没有力气走路呢……”
端王干咳了一声。
赢兰皱了皱眉,伸出手环住了端王的脖颈,小脸靠在他的肩膀上,有点愤愤道:“还有啊,那个房间,点的什么乱香,一点都不好闻。我的头到现在还晕乎乎的,那时候感觉身上点了火一样,特别难受,可奇怪了……”
“……”
端王没有搭理她,赢兰不知死活地凑得更近了一些,说:“皇叔,你是不是也是因为那个才那么反常?”这个姿势有些不舒服,她自顾自地动了动,调整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攀得更紧了一些,“……可是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你好像力气还很大……”
端王又咳了咳,道:“……那个香对男对女的效用不一样。”
赢兰瞪圆了眼睛,道:“真的呀!这香闻起来那么怪,居然还有这种讲究,调香的人真是厉害……”
端王勾了勾嘴角,说道:“调香的人确实厉害,那可是皇贵妃的兄长。”
王皇贵妃的兄长?难道是那位王氏族长,当朝大司马王狂?不对不对,大司马怎么可能会调香……
听说皇贵妃还有另外一个兄长,叔说过他为人奇诡,行事浪荡,教她永远不要接近他。好像也只有这么奇奇怪怪的人,才能做出这么奇奇怪怪的香……
赢兰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的脸蛋热乎乎的,又问道:“那这个香对皇叔是什么效用?”
端王一脸正直,目不斜视。
赢兰努了努鼻子,倒也没有追问。
他们眼看就要离开银宫,赢兰眼风一瞥,望着最近的一座宫宇,比其余者都更为华美堂皇,看去恍如月宫琼楼。她眯了眯眼睛,说道:“香筭殿?这名字倒是风雅。”不过她一想到那些方才发生之事,恶念陡升,“可惜了好名字,都被那些混账家伙糟蹋了……”
端王一时无语。
他当然不能告诉赢兰,先帝风流无度,大违祖训,广开后宫,首开银宫之例。这“香筭殿”三字甚至是先帝亲提,意取“千人日,个个弄”。
赢兰还在嘟嘟囔囔,端王忽然神色一凛,背着她迅速地窜进了一旁的树丛里。
“别说话。”
端王轻声说着,赢兰点了点头,但还是不禁嘴贱道:“皇叔,我发觉你做这种事真是轻车熟路……”
端王额角的青筋暴了暴,忍住没有说话。赢兰远远听到有谈论的人声传来,赶紧闭紧了嘴巴。
行来的有三人,中间那个男子步履踉跄,左拥右抱两位身形窈窕的女子,满嘴都似含糊的呓语。树影婆娑,隐约一线月光自树荫的罅隙中漏过,照见他清雅俊美的脸孔。
赢兰的眼睛都差点蹦出来了。
“……叔?”
赢兰差点就要当场从树丛里钻出去了,结果被端王死死搂住了,按着她的嘴巴,直到见那人走远了才放开她。
赢兰怒意勃发,说道:“你做什么!”
端王挑了挑眉,说道:“小东西,现在就精神了?”
其实赢兰还远远未恢复,只是那一刹心神激荡,现在气势一馁,顿时没了精神。端王见她的神情,低笑道:“连你也没有认出来?”
赢兰怔了一怔,回想了一下。方才不过一瞥,那人确实生得十分俊雅,和宁王有三四分相似,不过他的身形比宁王更加高挑,脸庞也更加冷峻,但气质风神却不如宁王远矣……她顿时放下心来,道:“原来不是叔啊。”
端王嘴角扯开一个冷笑,说道:“比起皇兄,他是不是更像别人?”
赢兰这回呆得比较久,好半晌才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你是说,他,他像皇……”
“小心,混淆天家血脉,这样的罪过,即便是你也承担不起。”
端王说者无心,赢兰听者有意。
自打听到了那一日宁王和秦王的密谈,她的身世就一直是她的心头之痛。
不知父,不知母……更是混淆天家血脉……罪可株连九族……
赢兰打了个寒战,第一次觉得自己脸上火热的温度降了下去。
“他,他是谁?”
端王漫然道:“说了你也未必清楚,他是路桭若的侄子。”
“路?”赢兰想了一想,缓慢地开动脑筋,“……是……路尚书?”她没听说过有此姓的大户,儊月朝堂之上,唯一一个入得她耳的就是那位户部的路尚书。他虽然出身白衣商户,但却拜入了书相门下,后来更是为皇帝点为榜眼,还算得上是有些才华。
端王不置可否,说道:“说件有趣的,他还曾经做过我那位好皇弟的伴读。更有趣的是,这还是那小子亲自选的。”
赢兰越发惊讶。
端王口中的皇弟,必然是秦王无疑。
路尚书出身商户,那他的侄子定然也是商户出身。皇子伴读……虽然不过少年,可若能被钦点在皇子身侧陪伴,当然是无上荣耀。皇帝满打满算才三四名子嗣,名额只有那么寥寥几个,那些世家门阀争抢都来不及,怎么会轮的上一个商家子?
退一步说,就算今日是清河节,但也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宫,这人居然能在深夜依旧在此地徘徊,难道……
赢兰一时竟有些许惶恐,问道:“皇叔,他是不是真的……”
端王没有回答她。
明月当空,浮色霭霭。风中隐隐送来清如水洗的暗香,不知自何处宫苑传来。
端王轻声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哦……”赢兰慢慢应了一声,又开始发傻。
蟾光晶荧,幽辉满地。端王背着赢兰,一步步踏在月光之中,仿佛涉水而过。
赢兰虽然无力,但是神智还是渐渐清醒了起来。就快到长华宫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闷声道:“皇叔是个大骗子。”
端王背着她一步步向前走,很稳,也很缓慢,问道:“我怎么骗你了?”
赢兰嘟着嘴巴,说道:“你说过,在苦枝那里埋了……”
端王微微一愣,说道:“你还真的去了?”
他果然是故意在骗她!
赢兰生气地在端王肩膀上一捏,然后又重重一拧,满意地听到了端王疼得吸一口气的声音,才愤然道:“你,你又不是没有去过长华宫,你明明知道那里没有苦枝,你还骗我!”
端王笑了一笑,道:“我也是一时傻了,什么都忘了。”
赢兰懵懵懂懂地问:“你忘了什么?”
端王道:“那些东西,应该早就不在了。”
赢兰听他语气竟有些萧索惘然,不由重复了一遍:“应该早就不在了?”她觉得自己快要掉下来了,双手环绕著端王的脖颈,又往他贴得更紧了一些。
端王似乎微微一僵,但并没有说什么。
赢兰不依不饶地问:“是什么东西呀?”
少女清甜的呼吸吹拂在他的颈后,轻而软,像是一线晚照斜阳,烙下微不可见却难以忽视的温暖。她的气息那么安宁,毫无保留的信任。月光照亮了他们的行路,他觉得自己在发梦一样,那梦里有着不堪剪的烟花,绞不断的烟雨,迷离得模糊了人眼。
是什么东西?
端王并没有做声,赢兰也不再催问。眼前有星星点点的光,飞来又去,像是一盏一盏极小的灯笼,又像是一颗一颗嵌在夜幕上的星星,盈盈地闪烁着。
一步……两步……时光仿佛忽然仁慈,有了回溯的甬道,她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开始数起她回去的路。
她的头曾经靠在谁的肩膀上,数清了他走过的每一步……他落足极轻,踏在玉阶之上,悄然无声。而世间那样静,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她昏昏沉沉的,半抬起眼睛,月生河影带疏星,萧萧庭树之间,一点华彩如灯火明灭,她伸着指头,一点一点,数着萤火虫的数目。
一只……两只……七只……八只……好多好多只……在眼前闪烁着,像是天上的星星,数不过来。
她不知道他走了多少步,也不知道路上有多少萤火虫。她只记得那一年她趴在他背上,低低在他耳畔呢喃他的名字,然后为了他的一声回应,便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仿佛在他身畔,便是世事安好,天地静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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