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三十、心之忧矣,如匪浣衣上
兰生痊愈后虽然没有搬回椿树胡同,但排练新戏却不曾耽误,宋鉴铭的这出戏剧情穿插既妙,身段编排又好,一加宣传,戏票很快就脱销了。晚上辛伯荪、宋鉴铭等人约了戏院经理、报馆主编一起吃饭,兰生心里记挂着端端,一散席就雇车到她这边来。
六点多钟,天色将黑未黑的,端端正倚坐在沙发上看杂志,兰生进门笑问:“怎么也不点灯?”伸手扭亮了灯。
端端抬头看过去,见他脸色红红的,便问:“你喝酒了?”
兰生嗯了一声,靠在沙发上,“和宋先生他们去了玉华台,也没有喝多少?”将拎着的食盒放在桌上,笑道:“我给你带了那里的汤包,还热乎呢。”
端端轻轻一推,“我已经吃过了,你留着明天早晨吃吧。”
兰生略略仰起头,看她的脸色,端端别开目光,笑道:“你看什么?”
兰生笑道:“看你为什么不高兴?”
端端哧地一笑,“只为你少来了几趟,我就不高兴么?我又不是你的——”说到这里,却住了口。
兰生笑问道:“是我的什么?”
端端一时失言,搭讪着去翻杂志,“又不是你的跟包。”一边说一边却红了脸,低下头去。
兰生只觉心头一阵荡漾,拉起她的手道,“这几天杂事太多,你是不是过去找我扑了空?”
端端拿起杂志敲他一下,抿嘴笑道:“看你这蝎蝎蜇蜇的样子,谁有时间过去找你?”
兰生看到是本电影杂志,握着端端的手紧了紧,“周末一起去看电影吧。”
端端摇头,“我不想出去。”
两人说了几句话,兰生酒意上涌,不觉眼皮沉重,打个一个呵欠。端端看他醉眼朦胧的样子,轻轻推了推他肩膀,“醒一醒,回去再睡。”
“让我躺一会儿,就一会儿。”
端端看他疲倦的样子,不忍再叫,拿来一条绒毯给他盖好,兰生倚在沙发上,灯光下睫毛的影子浅浅映着脸颊,眉目愈觉俊朗,她掖好了绒毯,默默注视一会儿,轻声自语:“难道叫你为了我,也弄成孤家寡人么?”
低低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房间,躺在枕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好容易睡着了,半夜却又惊醒,拥着被坐起来,拉开窗帘,只见一弯残月向人凉凉照着,四周凄凉静寂,一颗心慌悠悠的,不知何处安放才好。把电灯捻亮,拿出曲本子来看,看了两折,忽听脚步声响,却是兰生站在门口,静静望着她,两人对看着,谁也不说话,过了半晌,还是端端先出声,“谁封你当门神么?”
兰生脸上一红,走了进来,坐在床边的一张丝绒椅上,伸手拿了旁边的闹钟看,原来才不过四点多钟,便说:“这么早,你再多睡一会儿。”
端端一双妙目在他脸上转了两转,兰生这才醒觉这自己坐在这里,人家也不方便再睡,不由有些忸怩,低声道:“我也好回去了。”说着就待起身,端端却抬手扯了他一下,“大半夜还跑来跑去做什么,我也睡不着,咱们说说话。”
兰生微微一笑,端端白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兰生摇头笑:“没有什么。”
端端哼一声:“真难为你,耽误了这一阵子,少赚多少包银,还笑得出来。”
兰生却不在意,“钱总是赚不完的,好在我会的戏已经教了菊生大半,现在正好给他机会——”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薄夹袍,深夜寒气重,不由打了个喷嚏,“——磨练一下。”
“冷了也不说一声。”端端拿出床里面的一条薄被扔给兰生。
兰生在身上围了围,见被角拖在地上,又连忙提了起来,踌蹰道:“不用了吧,这么漂亮的被子,别弄脏了。”
端端低头沉吟片刻,身子向内挪了挪,把曲本子放在正中,又将兰生的被子在本子另一侧卷成一个被筒,拍了拍道:“进来。”只把兰生看得怔住了,端端不再理他,把身上的被子拉到齐肩,翻身向里躺好。
兰生发了一会儿呆,慢慢在床边坐了,拉起被子盖住半身,迟疑地问:“你把曲本子放在中间干什么?”
端端翻身坐起来,指着那本子,正色道:“这是楚河汉界,过界要挨打的。”
兰生忍不住好笑:“就这么一个薄薄的本子么,这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了?”
端端看了他一眼,“那你是君子还是小人呢?”
兰生和她并肩坐着,只见灯光下剪水双瞳,含笑凝睇,她一只手拉着被子,也不知是手腕上的奇楠香珠的香气还是几案上的花香,幽幽袅袅,缭绕鼻端,兰生只觉一阵阵神酥骨软,不自禁伸手去抚她的头发,才触到几绺发丝,端端就啪地一巴掌拍过来,嗔道:“我的话是白说的吗?”
兰生的脸腾地就红了,就待站起身穿鞋。
端端原是开玩笑,见他要走,不由蹙眉发急:“走走,走得慢了,对不住夏老板的脾气。”
兰生忙回身道:“你是想呕死人么,谁说走了,我,我就想到椅子上坐会儿。”
端端这才放心,咬着唇笑道:“不许,谁准你到椅子上坐的。”
兰生又气又笑,只好重新坐回床上,脊背挺得直直的,双手规规矩矩垂在被子旁,向端端扬扬下颏,“这样行么?”
端端嘻嘻一笑,伸手去摸他的脸颊,“小孩儿真老实。”
兰生反手握住她的,笑道:“却又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也要打了。”说着作势欲打。
端端偏着脸说打呀,兰生望着那浅蹙的双眉,微颤的睫毛,心中一片爱怜,俯身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
端端不觉双颊晕红,低头望着被上的花纹不说话。
兰生心神激荡,伸臂揽住她肩膀,端端偎在他胸前,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脑中一阵旋晕,身上酥软得就像要化去似的,两人相互依偎着,像饮了一坛极甜极香的酒,只愿安然沉醉终老是乡。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起了风,刮得树叶沙沙作响,兰生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我们结婚吧。”端端一怔,听他在耳边喃喃续道:“一辈子在一起,你永远是我的,我也永远是你的。”
端端心中一酸,几欲流下泪来,一股热气直冲胸口,后背又是一股凉意漫开,大喜之中却有大悲,整个人禁不住发起抖来,哆嗦着嘴唇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好字来。今晚真不应该留他,只这一语相知,一念相许,要今后多少个日夜才能遗忘?
她忍不住转身紧紧回抱他,霎时间两人都觉心魂如醉,胸腔贴在一起,似乎连心跳也响在一处了,就这样相拥相偎着,朦胧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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