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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十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上


  

  月亮的寒光照在房子的屋脊上,灰瓦片汪着水,几颗星给夜风拂着摇摇欲坠,一直坠到院子里去,林家两扇朱漆门的颜色黯淡了,附近的街道却更宽,街灯也更亮。城南琉璃厂新开了几家裱画店,欧战后内阁也重组了几次,只有广德楼的锣鼓声不变,咚儿咚咚锵,咚儿咚咚锵,敲着敲着就把三年的时光敲过去了。

  后台/独立化妆间的梳妆台上放着今天早晨的报纸,头版显著的位置登着兰生的大幅戏妆照片,照片下的评价更是极尽赞美,说他‘得畹华之神/韵,兼湘浦之缠绵,总两家而擅美,跨南北而孤出。’可是兰生身边的人似乎司空见惯,那跟包只将报纸随意一卷,就开始帮兰生扎网巾贴片子了。

  兰生扮好妆上场,张口就是一个碰头彩,虽是青衣布裙,竟觉容光四射,尤其那双眼更是光彩流动,动人心魄,眼风扫处,让台下众人只觉得他在看自己,心想着“兰生顾我,兰生顾我!”不觉神酥骨软,好像浑身三万六千的毛孔都舒展开了。

  兰生眼光瞥处,无意间看到一个身影,不由心头大震,定了定神,转身再望过去,竟和她的视线在空中相交。那人坐在右首第二个包厢里,就如同三年前那些个晚上一样,隔着迢迢山水,彼此相望,是一瞬也是一生,兰生舞动水袖一个甩腔,又是轰天价的掌声,锣声锵锵,鼓声咚咚,夹杂着陡然拔起的叫好声,一声声像从世外传来。

  回到后台,剧场管事满脸堆笑,亲自端茶过来。小莲芬催促兰生快卸妆,说辛家的汽车已经到了,那些梳头的跟包的便上前七手八脚地帮忙。

  兰生换了件浅湖色长袍,套了件青缎马褂,和小莲芬一起走出来,立时便有一群人簇拥上来,两人匆匆上了车,辛伯荪早在车里等了一阵子,这时向外面一望,笑道:“人家说看杀卫玠,我还不信,这么一哄上来,还真能把人看杀了。”

  小莲芬也笑:“大家争着看兰生,万一把我踩扁了,我可真够这份儿冤。”

  “你也别太谦。”辛伯荪笑着上下打量小莲芬,“他是卫玠,你是潘安,遥知向前路,掷果定盈车,可惜我这汽车是不敞蓬的。”

  小莲芬打他一下,“辛大爷,你再拿我们玩笑,我可要跟大奶奶告状了。”辛伯荪哈哈大笑,兰生却是望着窗外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辛家的宅子原是一位前清尚书的府第,民国鼎革,那尚书家日见落败,他的子孙便把这宅子作价十万卖给了辛伯荪,其中亭台楼阁,比起继家,别是一番巧思。几人刚进大厅,就见一个穿蓝色绸袍的少年抢先迎出来,向兰生喊道:“师哥。”又给辛伯荪请安,唤了一声辛大爷,正是菊生。

  师兄弟闲话几句,辛伯荪牌局邀的人也就陆续到了。其中有人第一次见菊生,不免细看几眼,向兰生笑问:“这就是你师弟?好俊的模样,看不出老乔倒会调理人。”

  辛伯荪呸道:“他会调理什么,好好的孩子都给折腾完了。”

  少时开始推牌九,辛伯荪让兰生莲芬一起玩,兰生说和师弟许久不见,想聊聊天。小莲芬则说最近输得太多,不敢再玩。其中一位督办是捧小莲芬的,笑瞥他一眼,“上次在我家不过输了几百块,能有多少,你最近是不是又买了房子?”

  小莲芬却撇嘴,“我自己不买,还有人替我买不成?本来听戏捧角,原是没定准的事,只是人家辛行长怎么就只捧兰生一个,可见彼此交情的深浅了。”

  “我捧兰生,倒不是因为他的戏。”辛伯荪一边砌牌,一边笑说:“你们都知道我是迷谭腔的,于旦角向来没怎么上心。那年尚师长、林小姐结婚,秦福奇喝醉了发癫,硬是要枪毙人,当时多少当官的都吓傻了,还是兰生站出来说话,事后我和继六爷说起,都很佩服他的胆色。”

  众人心知他迷谭腔的话不假,捧的却是个学谭的坤伶小鸿声,惹得辛太太大吃其醋,几乎没打上门去,辛行长向来惧内,只好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转而去捧兰生,心想这样太太总说不出什么,谁知道辛太太也防着这一招,但凡包厢看戏总是亦步亦趋,一次不落,就是邀友打牌,也多半邀在自己家里。

  时间一久,小鸿声那边自然淡了,辛伯荪也就当真捧起兰生来,不过对人总说是敬重兰生胆识,说得次数一多,连他自己也深信不疑。

  “您把我抬得太高了。”兰生轻描淡写,“想来那个秦将军不过说笑而已,给他个台阶下就是了,众位先生都是文明人,不必跟他犯口舌,我便出来说两句,哪里说得上什么胆色不胆色的。”

  辛伯荪见他这样谦退,愈发觉得自己赏识不虚,转头问继六爷道:“说来这位尚师长也算是府上亲戚,这次他们夫妻俩都回来了吗?”

  继六爷说只有林家小姐一个人回来,前段时间她一直在西山养病,最近才回城里。

  辛伯荪回忆当年,颇觉好笑,“这位林四小姐,当初扮成爷们,可真瞒过不少人,还以为端阳真有个四弟呢。更难得能拉会唱,六场通透,咱们平时常走票的这些人,十个里倒有八个不及她。”

  有人笑说:“就是位小姐又怎么了?这改良的年头儿,无论什么事,太太小姐们都要占一份,礼拜有个慈善会,就是这些女士们办来为贫儿院筹款的,你们两位老板如果不去,得罪太太,可比得罪老爷麻烦得多。

  兰生坐在一边含笑倾听,仿佛他们说的是再寻常不过的人,可是一低头,发现拳头握得紧紧的,像指头上划破的那种小伤口,平时也不觉得怎么痛,到洗手的时候,水流汩汩淌过,猛地吸口气,才知道原来伤在这里。

  牌九推到十点多才散场,他们赌的大,仅头儿钱就有几千块,兰生待人都走了了,把支票塞在菊生手里,菊生啜嚅道:“师哥,我,我不能要。” 

  “拿着罢。”辛伯荪笑说:“今天这个局,是你师哥特意为你攒的。”

  兰生嘱咐说:“你差不多半年就满师,这些钱拿回去制几样行头,剩下的给师傅,让他提前放你出来。”菊生哽咽着唤一声师哥,再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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