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十六、泉之竭矣,不云自中下
接下来的日子，兰生来继家，有时能遇见端端，有时也不会，如果能说上几句话，那么这一天都是欢喜的。端端写工尺谱，他帮她挑错，遇到拿不准的小腔，慢慢哼给她听。
上海方面来邀角，都说是难得的机会，兰生却有些不愿去，想问问她的意思再定，这天下午来到小院前，却不是端端一个人。
前些天也碰到过继六太太，她不过皮里阳秋地一笑，倒没有什么过份举止。芭蕉叶子被风吹得上下轻摆，绿影下的人也荫得溶溶的，兰生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却听到继六太太说：“这个夏兰生最近来得可真勤，以前三催四请，只同你端架拿搪，现在可好，没几天就自己俏俏皮皮跑来了。”
端端随意翻着手里的曲谱，“听您这话，是欢迎他来，还是不欢迎他来？”
“我迎不欢迎有什么打紧，他来又不是看我的。”
端端将书一合，微微蹙着眉头，“六婶，你也想得太多，不过是因为出师的那件事上，我曾经出过力。他看我现在心情不好，就来陪我说说戏排解一下，也算人家知恩重义，不枉我当日结交他一场，哪里有别的什么。”
“我知道你心中光风霁月，只怕别人心里未必这样想。”继太太拉起端端的手，“像这些唱戏的，平日跟达官贵人交往多了，耳朵里听得都是奉承话，或许就忘了自己姓什么，做起癞□□能吃天鹅肉的大梦来。”
兰生仿佛被狠狠抽了一个耳光，整个人掉到冰窟窿里，连身上的毛孔都翻起来，不觉脚下一软，手臂就碰到旁边的树枝，发出声响来。
继六太太和端端寻声看过去，只见兰生脸色苍白站在不远处，怕是听到了不少。端端心里很过意不去，继六太太也不免尴尬，但她久经世故，竟能装作没事人一样，笑向兰生招呼，寒喧两句后，才说有事先走。
端端见继六太太背影渐远，低声道歉：“对不住，六婶她——”
兰生轻笑了一下打断，“这话也不算什么，又何必挂在心上。我今天来，是向您告辞的。”
端端诧异望向他，“你要去哪里？”
兰生略略别开目光，“上海天蟾舞台要邀我们过去唱几天。”
“这是好事呀。”端端倒是真心替他高兴，“不知道什么缘故，北京的角儿，总在上海唱/红了，回来才能大红。打炮的戏码排好了吗？”
兰生点点头，两人正说着，继六太太却去而复回，带来了一个神色张惶的妇人。端端看清是李妈，不由一怔，忙迎上去，李妈愁眉苦脸地说：“小姐，不好了。四姨太……跑了，二姨太叫我请小姐回去，四姨太她……”瞥见有外人，才噤了口。
兰生见状，不便多留，借口继六爷的彩唱还要他凑一脚，往前面去了。
李妈这才细说，原来这几天润凤早出晚归，二姨太时常花说柳说地骂她，她也不回嘴，今天一早，仆妇收拾屋子，竟发现四姨太的衣服都没了。端端听了，忙和李妈坐继家的汽车往回赶，到家后一看，才知道不仅润凤屋子里的存折细软，就连林绍钧书房里的小件古董都不见了，三姨太不住口地骂，二姨太则嚷着要报告警察厅。
端端既顾念父亲颜面，又念着润凤的好处，不忍做得太绝，劝又劝不住，只好先宕开一笔，说今天先点算好丢失物件，明早再去警察厅，两位姨太太这才依了。
端端从未管过这些家事，只觉焦头烂额，打电话找端阳来商量。一时端阳来了，后面还跟着尚云鹏，尚云鹏穿了一件新军装，整个人显得十分精神，进了门就立定脚跟，对着端端行了个军礼，端端招呼：“尚旅长——”
端阳笑着纠正，“错了，是尚师长。”
原来讨逆战后，府院各职都有了更换，原第八师的李师长调任了步军统领，师长的位置就由尚云鹏升任，最近他帮端阳的一个朋友安排了差事，两人常在一处，知道林家有事，就一同来了。听见端阳这么说，忙摆手，“两位千万别这么称呼，反倒生分了。”
“好好，云鹏兄。”端阳依言改口，转脸向端端，“云鹏兄不是外人，很愿意帮咱们的忙，这件事当然不能声张，只请他派人私下把那个女人抓回来就是。”
端端想起当初在乔家，润凤总算帮过自己，她嫁过来这段日子，相处的感情也不错，现在虽说卷带私逃，大概也是有苦衷，实在不忍心追究，于是摇摇头，“何必呢，也没有多少东西。
“不在东西多少，这不过是开始罢了，以后有的你头疼。”
端端想不到，真给端阳说中了，因为她没追究润凤私逃这件事，两位姨太太大是不满，三姨太不服气家里的钱帐都是二姨太把持，骂她掏空林家贴娘家，时时嚷着分家。二姨太则骂三姨太在外结识了小白脸，所以花销才这么大，两人整天吵闹不休，端端劝也劝不住，只觉头痛欲裂。
端阳也跟着发愁，无意中和尚云鹏提起，尚云鹏咳嗽了一声，“这话原不该我说，既然三哥不拿尚某当外人，我也就冒昧直言了，分家这件事还是应该早办为好，再耽搁下去，林家的财产只怕要改姓了。说句不厚道的话，与其将来不安于室，抹秘书长的脸，倒不如分她们一些钱，打发了的好。”
端阳悚然一惊，想起她们互骂那些话，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纵然现在不敢，将来也是难保，不如早做处置，也了却一桩心事。
他怕端端经不住事，便先把她支到继家去住，然后请来律师，和两位姨太太办交涉。三姨太倒罢了，二姨太却感到手里的财权生生被人夺去，拉住端阳哭闹不依，一时要找端端分说，一时又要找林绍礼来评理。端阳被她缠不过，只好私下补给她两万，又借着尚云鹏的名字吓唬她，这才安抚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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