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王国克生,维周之桢上
兰生自学画后,偶尔也到琉璃厂走走,遇见端端那天,是在一家书画铺里。她穿了件杏色闪花缎旗袍,外套丝绒小坎肩,显得那样清婉韶秀、落落大方。
当然不是一个人,身旁还有那个青年,她对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温柔神色。
端端看见兰生,笑着招呼:“这么巧。”
柜上放着他们刚才拿来的十几张画,最上面是一张淡彩水墨荷花,配有七言律诗,旁题着:“丁巳初夏,摹陈老莲笔意”,下压端端的朱文印,另有一行字是:家桢录古诗句为端端补白。
兰生周身一麻,似乎早已预见这一幕,但真的看见,又觉得心里空空宕宕的,几乎连场面上寒喧的力气也没有了。
那青年见他看过来,便微微一笑:“这位是——”
端端扬眉,“你连他都不认得,真算孤陋寡闻,这位是夏兰生老板。”介绍到青年这一边,却又迟疑,低头一笑,“他是……呃……他是徐家桢。”
往回走的时候,家桢对端端说:“我平时看那些唱旦的总有些女声女气的,这位夏老板倒不这样,穿得也朴素,倒像个学生模样。”
端端点头,“他天分本来就好,学戏也很用心,吃亏只在不会应酬。”
“你看别人明白极了。”家桢笑着提醒,“可自己呢,既有作画的天赋,又遇名师指点,一天到晚却总当玩似的。”
端端白他一眼,“我又不挂笔单,靠润格吃饭,要那么认真做什么?”
“那也不能高兴了就涂两笔,不高兴十天半月不动,你这样——”
端端折了路边的柳条在手中把玩,听了这句,便往他肩头一甩,“哎呀,你罗嗦不罗嗦,都快赶上我爸爸了。”
家桢笑退两步:“嫌我罗嗦,那我回报馆编稿子去了。”他在林绍礼家校定完诗稿,便辞了馆,另找了一份报纸编辑的工作。
端端摆摆手:“那您走好,不送。”
她本是玩笑,不想家桢却真的转身走了,偌大的马路上只剩稀疏几人,气得端端直跺脚,拿着柳条一下一下去抽路旁的树,正气恼间,却听耳边有人低声笑:“不知道这棵树犯了什么罪?”侧过头来,不是家桢是谁。
端端哼一声,以手刮脸,“自己说走又回来,你臊不臊得慌。”将手里柳枝向路旁一抛。
“我丢了东西,总得回来找。”
端端鞋子点了地面来回划着,闲闲地问:“丢了什么?”
家桢双手比出一个心形,“扑通,扑通,你听不到么,我把它丢到你这里了。”
端端将脸藏在袖子后噗哧一笑,放下手时却板起面孔,“原来那样守规矩,现在怎么说起混话来一串一串的。谁理你。”说着径自往前走,家桢含笑跟在她身后。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月牙儿慢慢斜上天边,路边的花木,被晚风一吹,散着幽幽的清香,家桢对着这样的良辰美景,不觉心神如醉,刚想说几句亲密话儿,却见端端停住脚步,“这么晚了,你回去吧。给爸爸知道不得了,你们报纸整天在骂他。”
家桢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算骂,如果不是因为府院不和,就不会给督军团可乘之机,可惜到现在还不悔悟,总想倚靠这些人。如果国会真的被解散了,公府诸公的责任是推不掉的。”
端端哼一声,“你既这么厌憎武人,怎么还和那个尚旅长结交?我书意造本无法,维周不是你的字么,尚云鹏送我父亲那四条屏《前赤壁赋》,难道不是你写的?”
家桢略一思忖,想起前事,笑笑道:“尚云鹏虽是行武出身,倒肯敬重读书人,托了我同学上门求字,我也不好峻拒,原来那四条屏是送你父亲的,我却不知道。”
端端轻扬下颏,“知道了又怎样?”
家桢笑着拉住端端的手,“如果知道,自然要加倍用心写,好让他老人家同意你和我一起出国。”
端端脸孔微微涨红,“我还没有答应呢。”
两人说话间,不知不觉已走到林家对面的街道,端端又催家桢回去,家桢笑叹:“还要等十几个小时才能见面,等你进去了我再走罢。”
端端忍不住笑:“看你这个磨菇劲儿,偏要等你走了我再进去。”看家桢仍是不动,跺脚道:“再不走,明天不和你出去了。”
家桢这才笑着转身。端端望着他的身影隐没,低头出了一会儿神,才去过马路,忽然一辆汽车在她面前急刹车停住,接着跳下来几个身挂盒子炮的大兵,端端只惊呼了一声,就被他们拉到车上。
车上后座坐了一个三十来岁穿吡叽军装的人,像是个副官模样,向端端敬了个礼,“林小姐,对不住,我们师长想请您过去谈谈。”
端端又惊又骇,“你们师长是谁?”
对方却不回答,端端不住挣扎,忽觉后颈一痛,眼前一黑,就昏过去了,醒来时发现置身在一间空屋子里,不由一个激凌坐起来,四下环顾,见屋子铺陈得十分华丽,却空荡荡没有一个人,房门也紧关着,跳下床来奔到门口,连推了几下都没推动,显然是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一眼瞥见紫檀长案旁边的小几上有电话机,忙走过去拿起话筒,里面却一点声音也没有,仔细一看,原来线已经被人剪断了,端端气得将电话机用力一掼。这时门倒开了,一个仆妇进来送点心茶水,看见她砸电话,倒吓了一跳。
端端如见救星,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声道:“大嫂,你帮我个帮,给林秘……”想起父亲这些日子常去公府开会,这时多半不能回家,二姨太她们接了电话毫无用处,便转口说:“帮我给益民报馆一姓徐的先生打个电话,告诉他我在这里。”一边说一边脱下手腕上玉镯给她戴上。
那仆妇见玉镯水头极好,似乎能值不少钱,心中倒是一动,只是惧怕主人,便小声啜嚅道:“老爷叫我陪着小姐,我也出不去啊。”
端端把点心盘子用力一掀,佯装发怒:“这点心也是人吃的吗,你去致美斋买盒玫瑰饼来。”
这时靴声橐橐,一个人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呵呵笑问:“谁惹林小姐发这么大火呀?”
(https://www.tyvxw.cc/ty133152/2714717.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