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卌三章
43【河坟】
改几个名字:公子戬(简)、公子戮(录),公子载(再),公子戥(星)、公子戣(奎)、公子戗(仓)。(其实戮这个字不算难吧,我觉得蛮好听的,犹豫啊。)
自己等这一天等了多少年?楚羋看着镜中侍女为她拔下髪丛深处的一根银丝,仔细端详了一下,多少年,青春不再,俨然白首?熬啊熬,贾氏死了,季羋死了,齐姜死了,戢逃了,戡死了,多么不容易!“戮,”楚羋温存地拉着次子的手,今日晋侯就要立他为太子了,“母亲的隐忍终是值得的。你可不要学戢啊。”
“唯。”公子戮恭敬地回答。
楚羋笑咪咪地看着儿子,越看越欢喜,“好了,你去吧,好好穿戴。”戮应声出去,才行不久,楚羋忽然听到一声大叫,啊,是戮的声音。
楚羋惊慌失措地跑到堂外,只见戮已倒在血泊之中,公子简提着滴血的短戟站在一旁。“戮!”楚羋惨叫道,抱着尸身大哭,“天哪,你杀了弟弟!”
“母亲,这只怪你太无情。我与戡同日出生,国君却因一个贱人,只管宠爱那罪隶。君侯也就罢了,我可是你亲生的儿子,为何也不正眼瞧我一瞧,什么事都只向着四弟。”简忿忿道,“戢逃了,我便是嫡长子,太子之位按礼该是我的,骊姬那个蛮夷不明礼法,却也懂得向我道贺。可你!竟然当我不存在,要四弟接上。”简不顾楚羋凄厉的哭声,只絮絮道:“母亲,你常说你忍了很久,可你知道吗,我也忍了很久!”
“不!”楚羋尖叫,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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朏朏已经大得像隻豹子,食量惊人,刚喂了不一会儿又馋了,围着戢脱下的上衣转来转去,最後自己撕咬着衔出一根鹿脩。什么东西随着鹿脩滚落在洁白的河滩上,亮闪闪的。戢拾起一看,却是一枚断了的玉笄。
朏朏奇怪主人怎么拿着玉笄不动,牠扮惯了田犬,多事地冲戢吼叫了两声。“我已见废了,活着也是禁锢终身的囚徒,还插着白玉笄子很可笑”,戢的语气带着点落寞,“而且还是断的。懂么?”
朏朏不明所以,自管继续吃去了。戢轻轻拈动笄子,白玉如脂,垂棘之璧,“静虑……”戢不自觉地轻唤了一声,这该是静虑为自己备下的髪饰,可不知何故遗落在了户枢下。仲兄猝崩,静虑必是伤痛已极,戢心中怅然,自己平日待她淡薄,如今更无法再接她回曲沃。去年的河津对峙,险险重演十多年前的河阳之役,即使有了儿女姻亲,秦国也永远是父亲的腹心大患,君侯从未忘记将河西之地纳入版图的愿望。
静虑,也许我被废了,倒也免了来日与你母国兵戎相见的尴尬。
戢一时想得出了神,猛然後腰一痛,汗水顺脊而下,连忙抓起上衣反手揩了把汗。天气热了,背上的旧疮又發了,这伤,一入夏就不好过。入夏?戢愣了一下,原来自己出逃竟然已经将近一年了。
当初慌不择路,向东南亡入东山,这里本是赤狄皋落戎盘踞之地,去年他出征之时已对此处了如指掌,遁迹山林,相信晋人也寻他不到,再凭着手中铜戈和朏朏的嗅觉、龙马的脚力,倒过起了游猎的生活,冬日里还穿得一身兽皮,活脱脱一个戎人了。是了,今春在林中碰见几个赤狄,差点儿被其引为同类。
戢曾数度与戎人周旋,听舌人传译得多了,自己也能简单地讲上几句戎话。问那些赤狄,你们不是已经做了晋臣、改事稼穑了么,答曰耕田辛苦,农事繁难。对方反问,难道你会耕田么?戢哑然,他只会跟在君父身後,在春社时一齐扶着犁做做样子。戎人招呼他,来,一同追逐山林,冬春便出山抢劫诸夏……
自己变作了蛮夷?戢隐隐地畏惧着,渐渐离了群山,涉足河滨,顺河水九曲东行。风吹波动,涟漪将他水中的倒影划作一个个圈圈,推向茫茫河面。去向何方?
去向何方?戢握着笄子在河滩上一划,虢国早是决定不去的了,毕竟是敌国,自己再是不堪,也没有投敌的道理。士缺兴许在那儿等得不耐烦了,可他应该明瞭,自己无意回国争位、同室相残,父亲儿子多,这个太子么,谁愿当就好了。只是戡向来鲁莽,呵,但愿士缺和家老能将他送走。
戢摇摇头将笄子抹净沙砾插回髪间,秦与虢,新仇旧患,秦西是犬戎,虢国再往东便是卫国……戢的心骤然抽搐了一下,若是由此地径直向南……王畿……
此时龙马扬蹄嘶鸣一声,向河中冲去。戢追着,“你要过河?”龙马蹄子乱踏,戢失笑,“对岸有母马?”龙马咴咴叫着,已经浮水游了起来。戢利落地拆解了铜戈,用破破烂烂的上衣一裹,下裳挽入胯*间*,跃入水中。呼呼,呼呼,朏朏也跟着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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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放手,决不放手。
戡与澂瞬间被河水冲远,水猛浪急,流湍洄汩,大舟行动吃力,栾恕与艄公双双入河来救已是不及,戡抱着澂随波逐流,无论浮沉,他都决不放手,直至为浊浪推上河滩,他仍然死死地抓着澂的手腕。戡俯在澂的身上,精疲力竭,手臂發麻,双腿僵直,任是再想动一下也不能了。不,戡何曾想动呢,澂仍处昏厥之中,双目闭阖,朱唇半启,她的脸就那么紧紧地贴着戡的面庞,绵软的胸脯在戡的怀抱中微微起伏,戡的心清晰地与她的心一起跳动,咚哒咚哒,一下又一下,戡的心脉越动越快,呼吸加粗,不,不,戡强迫自己把头颅硬起抬高,闭上双眼不作他想。
良久,戡纾气张目,却见澂不知何时已经醒转,正眼珠不错地盯着自己。戡登时又慌乱起来,再看澂却又闭目不语,只是呼吸略显急促。戡忍不住低低吟哦一声,颈子却是再也直不起来,把头埋在了澂的秀项之上,双臂用力把她抱紧。澂忽然承受这亲密的拥抱,身躯似也要被他的热力融化。
“季子……”
“我明明比你还大了三岁。”戡说得很慢。
“子靖……”
“除了你,”戡一字一句,“没有人这样叫我。”他唤着,“澂。”
“阿嫂。”澂惊慌地拒绝。
“澂!”戡坚持着。
“戡……”澂无力地畏缩。
“我不逼你,澂,我愿意等,我一直都在默默地看着,什么也不图。”戡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也一直都知道的是么?”
澂微微偏过脸去,目光随着夕阳坠入河中,半晌,她轻语:“知不知晓,又有何不同。”
不忍不顾,半聋半哑,亦怔亦恐,若迷若痴,譬如这流水斜阳,尽是奈何,奈何。
戡的眼眸黯淡下来,勉强爬起,一瘸一拐,踉踉跄跄,澂也跟着起身,默默跟在他身後。他俩落水时俱失了屦,赤足在河滩上一前一後地走着,浅浅深深地印着几行交错的足迹,如影随形。
“戡!”澂的心中有个模糊的景象,好似亘古遥远,又仿佛恰恰才历。
“天命玄鸟。”戡回过头来,唇露微笑。
澂喉中一哽,却亦笑道,“降而生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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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滨潮湿,大概是新落过雨,戡钻了半天树枝也没钻出火来,最後右臂轻舒,将手中尖石打了水漂,噔噔噔噔,石头几乎是贴着水面地不停弹跃,最後漂得竟似过了河。澂在他身後拊掌,惊起滩间三两只黑鹳、苍鹭。戡不良于行,追赶不上,悻悻道:“其实这鸟肉臊得很。”
好在夜幕很快降临,戡与澂隐身丛林,各自除了湿衣。戡草草将衣物搭在树杈上,澂却将深衣系在半弯的枝头,夜风习习,那衣裳便自己在林间旋转舞蹈起来。
戡望向远处那衣裾转动的所在,“阿……”,戡张了张嘴,却终是没把这称谓唤全。
“嗯。”澂轻轻应道,可半晌听不见戡的下文,不免急切,“戡?”
“呃,只是想告诉你,那日,你唱的楚地歌谣,奈何奈何,不是那般唱的。”
“哦?”
“奈何奈何,春水兮流波。如此良夜,谁将明月畀bì我。”戡轻轻哼了起来,曲调却全不是澂所歌唱的哀婉惆怅,反倒很有番笑闹玩耍的味道。
“原来是这般。”
“母亲总是说,如此良夜,为何要明月打扰,她所要的只是一个良人。”
戡蓦然自知失语,澂亦久久没有下文,“阿……你在么?”
“嗯。”澂匆匆扯下那犹自独舞徘徊的衣裳,“月亮出来了。”
地湿草杂,蚊虫多多,戡不胜其扰,索性也不睏觉了,干起扎制筏子的活计。虽苦于身无利器,但凭着双手蛮力,硬生生劈了竹枝,再赔进两件上衣撕成条索用以捆缚。毕竟是多年为隶,手艺娴熟,忙了一宿,倒也制好一张简易的竹筏。
澂迷迷糊糊捱了一夜,惊觉天光重现,起身见戡正捧着两个半生的葫芦走了来。“刚刚找到的,滋味不错。”
澂腹中正饥,接过欲食,却见戡笑咪咪的不住盯着自己。澂摸了摸右脸,又痒又肿,知是蚊蚋叮的大包。不抠不打紧,越抠越痒,澂的手就停不下来了。
“我有个法子,只要你不怕恶心。”
“快讲。”
“用唾沫沾沾,解毒止痒。”
“啊……”澂果然犯了恶心,面上却痒得简直痛起来。
戡忽然握住澂的手腕,不让她再行搔挠,微微低头在她面颊上湿湿舔了一下,“好了么?”澂屏息不动,空气瞬间凝滞。戡再次俯身,嘴唇在她右脸旁停了一下,却最终落在她薄薄的红唇上,轻轻印了一吻。
“戡!”澂叫住转身离去的男子,戡顿了一顿,依旧脚步向前,“来罢,阿嫂。”
二人所处的虽是个不知名的河汊,可明辨了方向,总是能汇入大河。澂坐在筏上,戡则双臂搭於筏上借力游在一旁。春水兮流波,落英缤纷,红的粉的,黄的白的,悠悠漂流水面,与二人相错而过。
筏子在河面上徘徊,河道渐宽,看来已入主流,很快的,远处可见高大的河坟(河防),应是已近孟津。隐隐约约,岸上传来呼唤,“说不定是栾恕他们。”戡轻道。
“戡!”澂唤着。
“什么?”戡攀在筏畔,全身没在水中,只露出个头颅一起一纵。
澂放低了身子,还是够不着他的脸。她仰面躺下,任河水透过竹筏的孔隙,浸漫着自己的脊背。“戡,”澂侧着脸对着戡,她耳朵也进了水,她不知自己的语声能否令戡听得清楚。“痒……再来一次。”
戡游近一步,深深一吻。
澂闭上眼,满面是泪,抑或只是流淌不息的春水。
河水呵河水,你为谁而流,河坟啊河坟,你又阻断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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