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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二两廿九贯?原来如此


  

  永宁皇城里的夜色最是寥落的。邯婴倚在修明宫内殿的雕花窗边看了好一晌,又将院中小溪边的宫灯数了一次,终觉得有些困倦,便想回房读会儿书睡了。

  侍女百桃进来时正见着邯婴要吹灯,好像吓了一跳,不知道该不该说话打扰。

  邯婴倒是止了动作,扶着角灯波澜不惊地看过去:“说罢,你也未曾打扰我什么。”

  百桃低头,“是。娘娘,圣上……遣人来说,请您去庆流殿一叙。”

  邯婴听了仿佛有些愣,毕竟自从上次姜砚斥责姜荣以后,她和姜砚已经有段时日没有说话了,即使到了现在,她也不大想去见姜砚,总觉得心里很烦。

  “娘娘……?”百桃小心翼翼地唤她。

  邯婴的手从角灯上垂下来,叹了口气,“走罢。”

  宫人在前开道,后面也有侍女跟着,邯婴出了修明宫一步步往庆流殿走。行了不一会儿便走到一处月门,抬头向东看去,玄羽宫罩在一拢月色之下,格外沉静,邯婴不禁停下脚步,问身后:“太子可安歇了?”

  百桃轻声答:“近月来太子殿下都用心读书,不到月上中天,是决计不肯歇息的。”

  邯婴听罢垂下眼睫,点了点头,便又向庆流殿走去。一行人上了石阶,邯婴吩咐左右在外等着,正要迈入庆流殿,却见偏门处一个穿着银丝铠甲的高瘦身影缓缓走出来,下了石阶向西门去了。

  她也只是愣了愣,也就从容地走进大殿,抬头见姜砚正坐在主座上想着什么事情,便没有出声打扰,既没有行礼,也没有禀报自己来了,几步走到侧坐,敛袍跪坐在案边。

  姜砚倒是听见她来了,可也觉得邯婴今日有些奇怪,皱眉看过去:“来了?”

  邯婴目光随意地看向前面,“听说圣上寻臣妾一叙。”

  姜砚暂且将她的奇怪放在一边,决定先说正事:“居永安在永宁,据说是狼狈入城,还骑着马。”

  “骑马?”邯婴听了此言,皱起眉,“……也无甚奇怪,想来成人后,总该丢掉一些幼时害怕的事情才对。”

  姜砚不置可否,“朕好奇的当然不是这个,而是他方一进城便调动了行馆和十六王宅巷的人手,包围了那个粮草商人秦无端的住处。”

  邯婴想了想,“是为了做生意么?”

  姜砚倒是笑得高深莫测,“这个关头他突然包围卖粮草的人,朕倒是希望只为了做生意,而和操控军需用度无甚关系才好。”

  “圣上多虑了,”邯婴不由得想起了方才的那个银甲身影,心里暗了暗,“居永安常有些古怪行径,这么多年来,又何尝威胁过圣上的利益。倒是圣上处处都要疑心,便不怕误了正事?”

  “正事是在此事之后有消息的。”姜砚的手指敲着桌上一个折子,“钟碧落明日一早回钟家,钟家傍晚收到了拜帖。”

  “这莫非与居永安来永宁有关联?”邯婴问。

  姜砚道:“居永安匆匆赶来永宁,据说当先去了刘昱全的住所,却一无所获。看来祁中小洪以后的漕运,是被秦无端掌握了。居永安包围秦无端却没有进一步动作,虽不知道有怎样的打算,但他和秦无端应当并非敌对,这样总归是对朝廷有利的,便先不作考虑。可钟碧落一事,朕倒是有几分担心……”

  “担心钟家成事?”邯婴支着额头,“圣上可知道,钟穹傍晚时去城南拜访了永宁米庄的老板郭奇”

  姜砚摇头。

  邯婴呼出口气,漂亮的眼睛在自己的袖口上来回看着绣花,“想来钟家是要有什么动作了,不过也不必太担心,圣上总归能先他们一步,他们便翻不了大浪。”

  姜砚点点头,“那近日你便多加注意钟家,明日朕见了御如晦再作打算。”

  邯婴闻言便站起身,根本毫不客气,“那臣妾便告退了。”

  无论怎么听,今日邯婴话里都有火药味。姜砚皱起眉,“皇后今日未曾念经么,怎心绪如此不宁?”

  邯婴这时才笑着转头过去直视姜砚,那目光温和,却是定定看入姜砚眼中:“担心儿子的母亲,再如何念经,亦是徒劳的。”

  姜砚一怔,松开手中的折子,“荣儿病了?”

  “是病了,又好了,如今却是更难受了。”邯婴冷淡地笑了笑,语气愈发不善,“圣上此时知道问我,为何连月来都不曾过问一声太子近况?太子前不久夜里读书以致伤寒,愈后却又是日日苦读,不至月上中天决计不会歇息,连臣妾去劝,也是执意不肯就寝。这都是因为……一个毫不称职的父亲!对他毫不公平的指责!”

  姜砚一拍高案,面带怒气:“皇后!朕容你不拘礼数,却未曾纵容你藐视圣躬!”

  而邯婴却是毫无畏惧地向他逼近一步,仪度不改,竟对姜砚直呼其名:“姜砚,我邯婴怕的可不是你。你不要忘了我是怎样才嫁给你的,也不要忘了大婚那日你的承诺是什么。你可以恨我,但我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那是你血肉至亲的儿子,是大祁国的太子。你可以把我看做一文不值,但你不要伤害我的儿子。你从来没有真正看做儿子的这个孩子,我每一日都惦念在心底,是我的珍宝。他不是你的棋子,他不是你的谋士,他不是为你鞍前马后的军人。他才六岁,他还只是个孩子……”

  一句一句,说得姜砚突然失语。这时他才想起来,原来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姜荣了,而最后一次见到他这个已经足够聪慧的儿子时,竟也是不欢而散的场景。

  邯婴深深吸了一口气,“姜砚,你今日便像听取十年前那个邯婴的话一样,听我说这一句罢……我是毁掉了你的生活,可你也毁掉了我的,我并不欠你什么。所以我恳求你,请你让荣儿能像一个正常的太子一样长大,让他含着金汤匙,让他荣华富贵,让他享受皇家的宠爱,让他有骄纵的资本,让他对得起太子这个头衔,不要从现在开始……就毁掉这个孩子的未来。”

  “……言之于此,臣妾告退。”

  说罢,邯婴转身,提裙迈出了庆流殿高大的殿门。姜砚坐在金凤屏风前,陷在七重凤纹墨锦的帝服中,只觉得邯婴的那道背影是他不知道看了多少次,却每一次看见都觉得心头发堵的。

  总是这样,只能看着她离去。可年轻的皇帝脸上,却不带心中的感情。

  大太监周福走进来时,看见的正是圣上这样的神情,不由敬畏地低下头:“圣上,居永安那侧依然风平浪静。”

  姜砚回过神,心烦地叹了口气,“随他去吧。”

  与此同时,花豆正与不速之客站在自己的卧室门口理论。该“客人”蛮不讲理地要求:“在行馆居某已睡惯了东厢,还望秦老板能体会居某,将东厢割爱。”

  “我体会你谁体会我?”花豆简直要被他逼疯了,“抢了皇商,抢了盐道,还要抢漕运,这还不够,现在连我的房间都要抢?居永安你这人脸皮也太厚了!你给我走开!”

  居永安依然挡在门口,神情严肃,“既然秦老板不愿割爱,那……便一同在此歇息罢。”

  花豆恶寒倒退两步,“居永安你这狗官,你今天是……是想死一死还是怎么的?”

  “唰!”近旁的侍卫突然对出言不敬的白脸鬼殿下拔出了刀。

  花豆吓得又退了两步,气得没可奈何,却碍于武力威胁只好作罢:“割割割!你拿去睡!你一走我就把这儿‘失火’了!”说完甩了袖子往西厢那边走,另找房间睡觉。

  居永安看着她的背影,万幸地舒口气,示意左右跟上花豆,自己却进了东厢,带上了门。

  而花豆却不知道身后竟跟着数十个侍卫,在她进了西厢以后,便将西厢整个都包围了起来。

  稍远处,两个黑影子立在角墙头上,掩在树林中低声说话。

  “怎么有两个人?”一个黑衣人看了看从东厢走开的花豆,又看了看进了东厢的居永安。

  另一个人也有点狐疑,指着花豆的身影:“你看,那些武士都是跟着他走的,他应该是秦无端的什么客人,不然怎么往西厢去。”

  “说得对,秦无端不会有武士,所以东厢不会有人包围着,那刚刚进了东厢的那个年轻人,应该就是秦无端了。”

  “没错,我们见机行事,务必人不知鬼不觉。”

  “明白。”

  西厢里,花豆睡得很不实在。毕竟有择床的坏习惯,如今连那几张熟悉的床都不是的西厢里,就更是难捱得无以复加。想来想去,还是点上灯读会儿书算了。

  她起来点好灯,走到旁边的书柜前找书,可是这边的房间因为不常使用,所以都是一些老掉牙的书籍,根本难以看下去。于是她便披上衣服,戴上面具想去书房挨过这夜,可是一打开门就傻眼了。

  门外的那几十个武士见这个白脸鬼出来也傻眼了,完全没有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双方在这一瞬间都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你们……走错了?”花豆偏了头,觉得完全不能理解,“居永安是……”指了指东厢示意,“住那边的。”

  门口的武士相互对视一眼,突然一把将花豆再次推入西厢并瞬间关上了门从外面拴上。

  “喂!干什么啊!放我出去!”老年人的声音从西厢房里愤怒地传出来,花豆大力地捶着门板。

  就在这时,有什么快速地飞过她的脑海,让她一个激灵。她突然想到,居永安这两日来的行为太奇怪了。若说是怕她抢走漕运辛辛苦苦追来还好说,但是明明漕运已经落在她手里了,他带兵来却不是为了逼她交出漕运权益,而是……什么,叨扰一夜?什么,割爱东厢?

  还带着那么多武士来把自己围起来,就像有人会来搞暗杀一样——

  等等。等等……花豆突然睁大了眼睛,左右一想,心中暗道不妙,知道门是走不通了,当即打开窗户往外钻。

  外面的侍卫没想到这白脸鬼会突然来这招,愣了一下,连忙把横在窗框上的花豆往里按。

  花豆拼命往外钻,一边爬还一边往东厢叫:“居永安快出来!你给我出来!”

  “秦老板请将就西厢睡一晚吧。”武士满脸是汗,怎么这白脸鬼就那么小心眼呢。

  隔壁间的梅相玉终于被吵醒,揉着眼恼火地推门出来看:“我说你们这是——”在看见几十个武士抓的是花豆的时候也愣了,下一瞬却一边冲过去一边暴怒地吼道:“给本少爷放开她!”

  武士们不好阻拦,便只能任由梅相玉把花豆扶出来,可梅相玉还没息怒,厉了一张桃花脸的样子还真有点吓人:“她是你们能随随便便抓来抓去的人吗?!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居永安在何处!”

  武士觉得这白脸鬼和桃花脸都不是善茬,只好解释:“我等听命在此保护秦老板。”

  “保护?”梅相玉狐疑地皱起眉,和身边的花豆对视一眼,两人都是神色一变,而就在这时,东厢传来一声低呼。

  梅相玉急急道:“我就觉得事情不对!快去东厢!”

  花豆一把推开面前挡着的武士就往东厢跑,而就在这时,从建筑暗处又涌出其余一些武士执着火把向东厢跑去,一时别院大乱。

  就在花豆推开东厢房门的那一刻,她听见一声金铁交击之声“铮”地传来,只可借由月光辨认,三个人影在屋内缠斗一处,手上都拿着武器。

  “居永安你在哪?!”花豆情急之下大叫一声。

  三个人影因此顿住,一个陌生的声音疑惑:“……居永安?”

  这时所有跟来的武士已经执着火把包围了东厢,亮光登时照亮屋里,只见居永安身上衣物纹丝未乱,正拿着一柄青光长剑格住两个黑衣人的宽刀。

  黑衣人一看此景,大惊:“中计了!那个才是秦无端!”于是收回刀,在混乱中突然向花豆倒砍过来!

  “花豆小心!”

  居永安和梅相玉同时大叫一声,居永安追上前来一剑挥下,梅相玉直接挡在花豆前面。两个黑衣人背部中居永安一剑,武士又从花豆周身一拥而上,直接把两个黑衣人乱刀砍死在当场。

  花豆吓得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梅相玉连忙扶她,“花豆你没事吧?”

  居永安收了剑,推开围在中间的武士急急走过来蹲在花豆身边,满眼担忧地扶住她肩膀:“花豆?花豆?”

  花豆惊魂未定,愣愣地扭过头来,见蹲在身边的那个人依然完发无损,奕奕有神,不禁终于松下一口气,“你,你没事吧?”

  见她回神,居永安也松口气,手便从她肩上放下来,“没事。”

  花豆点头,却在目光落下的那刻看见,自己肩头的衣料子已经染了很大一片鲜血,一时有点慌乱,“这、这是怎么回事?!”

  “快叫大夫!”梅相玉以为是花豆受伤了,当即就要把花豆扶起来,居永安也焦躁地查看花豆的肩膀,而就在这时,花豆一把抓住居永安的手。

  她慢慢把居永安的左手反过来,只见居永安左掌已经被鲜血覆满,根本连伤口在那里都看不见,“……居、居永安,是你受伤了……”她一下子更慌乱了,叱令左右:“快叫救护——叫大夫!快去!”

  居永安这才发现伤口,也愣了一下,想必是刚才格挡的时候被拉伤的。他的注意力刚回转到受伤的地方,当即有强烈的疼痛感传来,他忍不住深深皱起眉。

  梅相玉见了此景,看花豆神色惊慌担忧,眉间一沉,只好起身去找大夫。

  花豆站起身将居永安扶到桌边坐下,几个武士很快打来水,花豆便起身将绵帕拧干为居永安把手上的血清洗掉。可是血却越来越多,一旦擦了就又流出来了,花豆一颗心揪紧,恼火地不断擦拭:“这怎么办?!血止不住!”

  居永安叹了口气,抬手示意手下的人都出去,“还当你有多厉害。”说着,右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来,揭开盖子将里面的药粉抖落在左掌伤口处,然后直接将略湿的绵帕缠在左手上。

  花豆再旁边干看着,有点尴尬,“你……一早料到刘昱全会派杀手来?”

  弄好暂时性的救急,居永安把受伤的左手放到了桌子下面,右手指了指花豆的脸,“摘了吧。”

  花豆微微低下头,摘掉了面具,脸色依然有点苍白,明显是被吓到了。

  真真切切看见自己救的是这一张脸,居永安才真正放心下来,两日来的疲倦一齐涌上,叹了口气,移开目光:“他们应已把那两个刺客抬去京缁司了,刘昱全马上就会落狱,今夜不会再有事,你先歇息罢。”说罢站起身向门外走。

  “居永安,”花豆站起身,“……你为什么要赶到永宁来?”

  居永安回头,淡漠地看了她一眼:“当然是为了漕运拍卖。”

  花豆又问:“那你为何带人包围我的别院?”

  居永安的手扶在门框上,要抬起的脚顿在门槛。

  “你怎么知道刘昱全要杀我”花豆向他走近了一步,眉心皱起。

  居永安却只是无奈地笑了笑,说:“你累了,睡吧。”便带上门出去了,一句解释也没有留下。

  花豆一怔,两步跑上前拉开门,对那个墨紫色的身影喊道:

  “居永安你为什么要那么固执!”

  居永安脚步猛然顿住,低下头,仿佛在犹豫是否要解释什么。然而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不带回头地走出了别院大门。

  花豆的手慢慢从门沿上滑落下来,无力垂在腿边。

  而门外纠葛淅沥的小雨还在缠缠绵绵地下着,隔在她和居永安之间的十来米空间中,却好像是隔出了千山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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