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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二两九贯·雷霆之怒


  花豆皱起眉毛,觉得这个钟碧落似乎来得太是时候了一点。况且,昨晚上不是听说居永安是要把她送回永宁的么?怎么还没走?她都在这里呆了一个多月了,一个被传成“小邯婴”的千金才女,脸皮不应该那么厚才是。

  这时,只听里面钟碧落的声音又响起来,充满了惆怅:“是啊,好生贵着呢,连我都觉着贵了,别家小姐们还有几个用得起呢?今日听那老板说,指不定这价钱呐,还得往上涨,可苦了我们这些妇道人家……”

  花豆生怕她再说下去居永安会被消息落后的无力感包围,连忙在这时提起裙摆走了进去,将手里的信纸往前递:“居永安,玉沥去查库房了,让我帮着带给你,你看完别难为下人!”

  居永安的注意力当即从钟碧落脸上转到花豆手里,一看见信角的封蜡属于当朝丞相御如晦,前些时候对花豆的疑心便浮上心头,眉心便蹙起来:“我的信件……怎会由你转交?”

  花豆递在半空中的手交出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晾在那里顿时有点尴尬,“我……你不是让我去找玉沥么,出了书房就碰见他了,他说忙着去查库房脱不开身,让我转交给你还说让你别生气呀。”

  居永安眉心蹙得更紧,原本看起来温和的目光此刻变得锐利起来,在花豆神情上考量此言真假。花豆觉得快要被那视线烧焦了,居永安终于伸出手:“拿来。”

  居永安接过花豆的信,不过是眨两下眼睛的功夫,心里却已经将“秦无端让花豆就计潜入居府”和“有人截下了自己的信件推迟了自己知道这个消息的时间”两个念头都一并提了起来,展开了信,一边扫读一边因为信中的“事发突然”和落款日期排除了第二个念头,可是前一个念头却就是挥之不去。

  秦无端究竟是不是蓄意不加阻拦由着花豆被自己带走?……不,或许这个问题的主体应该换成更加直观的人——花豆,究竟是不是正充当着秦无端的线人?她一步一步看似情理之中毫无破绽的动作,难道就真的是被他强迫所以才不得不迎合?

  居永安将看完的信纸重重拍在檀木雕边的桌案上,神情冷若冰霜,“你为何要沾染我的信件?”

  钟碧落眼见居永安生气,眼角流露出一些得色,却掩饰得很好,低眉顺眼地说:“既然居老爷与这位……有要事相商,碧落就暂且告辞了……”

  居永安听了,连忙起身,神容带了少许歉疚:“早间事杂,未及遣人送二小姐回永宁,是居某考虑不周,还请二小姐见谅。还请二小姐安心再屈居几日,待居某忙完若干,定亲自将二小姐送回。”

  花豆心里一突,不禁抬眼死死盯着居永安,这个人怎么和平时那么大差别?

  只见钟碧落恭顺地低下头,露出温婉的脸色,“不敢当,碧落怎敢劳烦居商君要事,能多叨扰几日与居商君品道论棋,碧落求之不得呢。”说罢点了点头作礼,牵着裙角便出书房去了。

  她一出书房,花豆感觉自己身上便有了巨大的威压,扭过头去,发现居永安正颜色不善地看着自己,显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她皱起眉头,心里却是因为差别待遇而有着不平的火气,讽刺道:“居老爷真是见神烧香,见鬼挡路。”

  居永安看了信纸以后心情愈发不好,见花豆语气不佳便更没有了和解的意图,两人之间的关系一如当初出五丰时文折落在马车地板上,他是绝对不会弯身去捡起的。他凉凉地问:“为何要动我的信件?”

  花豆据实说:“真的是玉沥让我交给你的。”虽然是因为玉沥怕承受老爷的怒火才交给她,但是她还是觉得不要说出来比较好,不然很难说居永安会不会为难那些下人。

  哪知居永安冷笑了两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扬起手里的信纸:“封蜡下有刮痕,你如何解释?”

  花豆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却极力维持表面的镇定,用一种“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回视居永安:“不要把你公事上出问题而引发的怒气转到我身上来,我难道有那么无聊要看你的信件?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刺客?奸细?”

  居永安将那信纸随手扔到花豆面前,挑起眉头,“我若真说你是奸细,你又如何解释?”

  花豆抬起右手指着居永安,威胁似的说:“我警告你不要含血喷人!是你自己找我来做账的,不是我要跟你来的!你不满意我可以随时走,你以为我很想给你做工?你连我的工钱都扣完了!”

  居永安怒气隐约在俊逸的脸庞上浮动,笑容带着厉色:“所以你心念的还是秦无端的账房?”

  听到这里花豆不由稍微松下一口气,觉得居永安走了她预料中的方向,于是冷笑一声,答:“是啊,怎么样,我在秦老爷手下一个月拿八十九两纹银加小红包不扣年终外带算盘笔墨费用另给报销,你这里有么?”

  居永安的神色并没有缓和,而是收了笑意,一字字地说:“你心里存着怎样的心思,最好现在说清,这不是戏言。”

  花豆对上他的目光,只觉得有寒冰一般的触感,不由得低下眼眶,依然掩饰着:“你不是笃定了我是什么心思么,你不就是认为我是奸细么?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她沉下语气,“既然如此,你就把我赶出去啊,我也不想再呆在这——啊!”

  砚台带着盛满的浓墨被居永安一把挥在她身上打断了她的话语,上好的青玉方石重量可想一般。花豆只感到被砸中的肋部一阵木痛,痛得让她顿时直不起身,墨水糊满了她整个衣襟,她艰难地抬手捂住痛部,后退数步抵住桌案,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居永安目色被盛怒填满,随手拿起桌上的所有账本直接往花豆的方向扔去,零星纸张落在地面,书脊砸在花豆的肩上,脸上,腿上。居永安原本流水溅玉的声音此刻带着戾气,神色不是怒,是冷,却不怒而威,一种无形的威压压得花豆几乎无法喘息:“你以为大祁的国事是儿戏不成能容得下尔三九人等从中作梗?!你可知我的消息渠道牵涉甚重,你若胆敢有苟且,花家上下七口,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玉沥端着一盘打厨房弄来的酥心糕点,走到书房外间廊子里便听得内里居永安厉声呵斥,暗叫不好,加快了脚程快步走进书房,却见花豆正青着一张脸捂住肋部,身上素净的布衣被墨水弄得狼狈。他一看见地上裂成两半的砚台就知道这小姐是被自家老爷砸了,可她就是死命咬着牙不肯叫一声疼。

  玉沥连忙将点心放下,焦急地扶住花豆,“这是怎的?!老爷,您——”

  “信是怎么回事?!”居永安严厉地问。

  玉沥忙解释:“是小的让花小姐转交的!就知道老爷会生大气,小的愚笨,想让花小姐想个折中的法子告知您,小的不知道为何老爷要撒气在花小姐身上,但这不是花小姐的错呀!”

  居永安神情一滞,“是你让她转交的?”

  玉沥不明所以,“当然是小的,永宁来的信件都是径直交给小的,今日事有突然,故宋泉送信来时已大致同小的说了调价事宜,小的怕花小姐不知如何想办法便也大致说了是价码标高的缘由,因知道不是机密事宜……故交由花小姐……”

  玉沥越说声音越小,真是不知道那么小一件事究竟是逆了哪一片龙鳞,可以让老爷勃然大怒,但依情形看来他是真犯大了。

  居永安一边听玉沥说着,一边回想花豆进房来的情景,她似乎是听见钟碧落的话才忙着要进来的……那,也就是说,一切只是巧合?

  “那信纸上的刮痕何来?”他虚起眼,提出了最后的不对号,“玉沥,你知道寄信之人是不可能如此的。”

  “刮痕?”玉沥奇怪,捡起落在地上的信纸查看,封角上因花豆不慎留下的刮痕此时已经大致淡去了,“老爷,并,并无刮痕啊……”

  居永安项间一顿,劈手夺过来细看,原本就细微又细微的刮痕果然没有了。一时间他心中像是浮起了酸涩之气,梗在胸腔深处,散之不去。难道是他正巧在想秦无端一事疑心过重,所以看左了?

  略低的地方传来纸张摩擦的声响,他低头,见花豆已蹲下身,慢慢把地上散落的账纸归拢拾起,“……要我算的是这些吧,我拿去外厢算好,给你送来。”她带着拾起的账本站起来,依然捂着疼痛的地方无法真正直起腰背,明明脸色青白两样,偏偏不肯示软。

  居永安喉头微动,最终依然没有说出后悔或带着歉意的话,神情并未比方才温和多少,虽是看着花豆走到门口的背影,口中却吩咐玉沥:“如今多事之秋,万事不可假手他人,尤其是信函要件。”

  花豆身形一顿,握住书籍的手指更加收拢,抿紧了唇角,一言不发地跨出门去。

  玉沥头皮发麻地应了,“小的知错了,以后再不敢这般,只是花小姐……”

  居永安敛眉,长久地没有说话,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思量怎样一种平衡和安危,最终神色中也添了一贯的厌倦和一丝悔意,道:“遣李大夫与她看看罢。”

  玉沥心思较细,问:“李大夫看那处的伤恐不大好,花小姐还未出阁……”

  居永安心头悔意不禁又多了一分,挥挥手,“你去办妥便是。”

  ……

  花豆拿着账本回到自己暂居的房中,终于坐倒在床头,抽着凉气揭开衣摆来看,只见原本雪白的肋下肌肤已经变了颜色,尤其是被直接砸中的位置已经成了青紫大片,四周都红遍了。

  她忍不住低低咒骂一句:“该死,下手好恐怖……”然后费力换下身上被弄脏的衣服。

  她心里不是不害怕居永安咬定她偷看了的。在居永安扬起那封信说有刮痕的时候,她几乎不知道要怎么掩饰过去,好在身体反应过来还击一句,虽然有点僵硬,但有好过于无。时间太少来不及为掩饰布局,运气太好,那刮痕淡去了。

  她沉默地低下眉眼思索,想不到居永安的底线……竟然是国家利益。把国家利益如孩童性命般挂在心上,庶族寒衣出身的人若真是迂腐到了昏天黑地的程度倒还好说,可居永安明显不是一个迂腐的书呆子。而且那种说着“尔三九人等”和“一个也不会放过”的语气,是那么笃定而置信的,仿佛若那样的事一旦发生,他便一定有能力实现所言的制裁。

  那样的威压与气势,直让花豆想起了那日摔掉令牌拂袖离去的那个居永安,实在是威严无两。

  那么,他说花豆或那毕大人林总管是“三九人等”,究竟依凭着什么样的身份?难道,他就比他们这些人高处三丈五丈不成?……

  这么想着,花豆眼中倏尔划过一道精光,一个答案跃然心间。她睁大眼,喃喃:“难道是……他……”

  “叩叩。”门板传来敲击声音。

  花豆回过神,系好衣服袋子,“请进。”

  门板推开来,风舟手上抱着一大包东西,神色无奈地说:“小姐,五丰的信送去了,梅少爷的信没送成。”

  花豆伸手倒茶的动作一顿,紧张地问:“为何?”

  风舟将手中的东西一股脑儿堆在桌上,喘了口气,安慰地笑:“梅少爷已经到啦。”

  居府向右数的第二间大宅子在同一时刻打开了大门,为数不多的下人尽穿着体面的麻布衣衫,神情恭敬地站在未有牌匾的大门两侧向下马的人问好:“请梅少爷安。”

  梅相玉抖落宝蓝色衣袂上的风尘,勾起俊郎如风的笑意,骚包地将马鞭丢给管事,大度地摆手:“免礼免礼,快给小爷备水沐浴!”

  “什么?!”

  东郾秦府,有颜听刚刚赶来的陶良操说完花豆如何如何被御用皇商居永安带去做账房后,差点吓跌了手中的蝴蝶瓷茶盏。她一向无甚表情的脸上出现了裂痕,年轻皎好的容貌上怒气隐约,“这个居永安,养了条不讨喜的狗冲我吠叫不提,现下竟得寸进尺了!”

  陶良操皱着眉头叹气,目光中也是狠厉:“这次东家也动怒了,我们先往淮原同恶少会和,此事定从长计议。”

  有颜点头,连忙招呼下人四下收拾开去,陶良操正待回房换身衣衫,抬眼见她井井有条地吩咐下去,不禁弯起眉眼笑了,“颜女。”

  有颜一边将桌上的账册收入木匣子里一边不经意抬头,问:“何事?”

  陶良操笑容里有认真满满的细碎光华,温和地询问:“待豆子脱身出来,我二人便成婚,好不好?”

  有颜手上的动作一顿,未变神色的脸已红到耳根,将手里的书重重扔进木匣,她别过头去,“别不正经,快去收拾着,待会儿便上路了。”

  陶良操见了此景,眉眼间更是融开暖意,笑盈盈地答应了:“好。”

  “成什么婚,这不唱戏么!”

  沈诺一言打断自己的母亲——长公主姜碏,在公主府宽敞的正厅里烦躁地走来走去,“娘,我好容易回来一次,不能说些有意思的事么?”

  姜碏是担心儿子的婚事没着落,却又疼孩子疼得没话说,终于软下口气靠在美人榻上叹:“诺儿你何尝不为娘想想呢,成日里宗室请安串门总说起你,娘也是很难做的呀。”

  沈诺脚步一顿,挑起眉头,“怎么,又是那帮死老姑子?她们又说出什么新花样了?”

  “还不是十六王叔的那个三姨太,生了三个儿子都娶了老婆,来了就问诺儿尚有心仪的姑娘么,可要帮着牵线搭桥?”姜碏一面说一面跟沈诺学着那老妇人的显摆嘴脸,全然没有一副公主该有的气度,学到一半却是又顿住,恹恹地摆手:“不说也罢……”

  沈诺被她惹得笑了笑,走过去坐在娘亲身边,展开玉柄折扇给她打风,“我倒要听听是什么歹话,将我世上最美的娘亲气成这般。”

  姜碏看着儿子靠过来的脸,轻轻抬手抚上沈诺秀丽无双的眉眼,老实叹了口气:“美有何用啊,我如今倒是恨自己未能生得英武一些,那我儿便不是这让人诟病十来年的好样貌了……”她担忧地垂眉,温婉而淑美,“你幼时他们便说你面容阴柔,恐有夭折之危,不然你也不会离开娘去到江湖之远学武……如今回来了,他们那群人却又说你不思婚配,恐怕有恋男风之嫌……”

  “什……么?”沈诺打扇的手一颤,笑容僵在唇边,“这是……何时说的?”

  姜碏又叹了声,“就昨日你进宫见你皇叔那会儿,那三姨太支呜说完,正被你父亲听了去。你父亲本来为人就严肃,最见不得这些碎嘴妇人,大概昨日又同几个文官置了气,心情更不见好,径直呵斥了那三姨太,手书信折一封交给十六王爷告状了。”

  沈诺神情略有僵硬,抽抽嘴角,“父亲多年不曾改这脾性,在骁骑营竟服得住人。”

  姜碏冷哼了一声,“没将骁骑军开去十六王府算他们赚了!本公主就喜欢你爹爹仗势欺人的神气!竟敢说我儿是断袖,我先把她打断袖!”

  沈诺和着她点头,神情却掩藏着心事,“对,打断袖……”

  姜碏甚是惆怅,“诺儿啊,可是你皇叔又叫你去别处呢,娘又见不到你了……”

  沈诺回过神,笑,“儿子又不是上战场,不过是把居永安摔的牌子给他送去罢了,到淮原也就一日光景。”

  姜碏点点头,“那近来我还是住去你皇婶那里讨清净吧,省的三姑六婆四面跑来……诺儿,路上当心,也当心钟二小姐,啊?”

  沈诺应承:“儿子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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