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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短陌二文·再请入衙


  

  距五丰县八十里外的香桐县一家客栈里,晨起的男子洗漱一番,正准备抬手拿过架上的一件绛紫外袍,想了想,又罢了,转而穿上了一身纯白无纹的绸制官服。

  “老爷。”小厮端了早点从外间进来,抬头见他已穿白衣,一时十分不适应,“老,老爷,咱们几时动身去五丰?”

  男子抬手掸掸袖口,英挺的眉宇稍稍抬起,大概一盘算,道:“吃完早点即刻启程。”

  小厮点头答应,将一盘子早点放下,摆好碗筷。

  “玉沥,”男子唤那小厮,“将传来的信件移往五丰。”

  小厮应下,又问:“若家里有事,是否也飞书五丰?”

  男子正端起一碗绿豆汤要喝,听罢不禁抿起削唇一笑,有点无奈似的,“家里能有何事,倒是若上野有事,即刻告知我。”

  小厮挠挠头,“走之前有人报说钟家二小姐正往淮原赶,已经寄了帖子来。上野那边最近也同往常一样的。”

  男子听着便罢了,“不用管,你去备马。”

  ×××

  这是花豆将嫣红赎回来的第四日,那个被花豆从水边救起的男子终于醒了。

  他醒得极早,花家一众大都还在梦中。于是,他警惕地从床上跳起来,迅速来到后院,预备跳墙逃出,以摆脱眼下的陌生环境,可却在经过后院时吓坏了晨起如厕回房来的花老爷。

  花老爷惊得大叫一声跌在地上,轻而易举就吵醒了尚在睡梦中的老婆、女儿和两个丫头,在前堂柜台上守夜的风泉忙不迭地来看花老爷出了什么事情,扶起花老爷来看着眼前的异族男子,又是一阵大呼小叫。恰好风舟刚从外面抬回了新的大豆,自后院门进来,见了此景也是叽叽喳喳。

  伴随着花家女人尖声尖气的喊问和稀稀疏疏走出房间来的声音,花氏豆花庄的一天就这么开始了。

  这个刚从溺水噩梦中挣扎醒来的男子,在愣神间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被花家上下四女三男共七人围在了后院中间的空地上。他眼睁睁看着连忙跑开让出场地的四五只鸡,和跳上屋顶观战的猫,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鸡奔猫走的旮旯里。

  所以他看向众人的目光更加带上了防备,一双和头发一样是深棕色的眼睛里写满了不信任,张口喝问:“啊库里怕得库咦?!多库里格勒库咦?!”

  花老爷被花夫人扶将着,咳嗽两声,关切地问:“这男娃娃咋个了?说的是么子?”

  花夫人轻轻将花老爷的衣服拍干净,“哦哟,听起来像是戎狄那旯子的话嘛。”

  花豆慎重地确认:“果真从戎狄来?”

  花夫人埋怨:“唷,女娃子做么子活成这个样子,娘亲的话还是要信得的!”

  扭头再度打量那男子的蜜肤棕发和高鼻深目,再联系到此人被救起时的装束,花豆再度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对那男子笑笑:“哈,你好啊,这儿呢是五丰县,是我救了你,我叫花豆。”

  “库咦的米那吧!”男子倒退一步,深邃的眼里有着未知的恐惧。这一没有心理准备的动作牵动了好几处旧伤,瞬间使他的双腿失去平衡,整个人虚弱地跌倒在了硬泥地上。

  花老爷很担心,着急地吩咐:“风舟、风泉,快扶起来的呀!”

  风泉和风舟两兄弟将男子扶起来,却发现男子已经晕了过去,没了对策,“老爷,他晕啦!”

  嫣红适时地大叫一声:“哦嘞!他死了!”

  清燕一拳头捶在她肩上,“你胡说什么呢!”

  接着,两个丫头就此男究竟死是没死的问题争论不休,而且慢慢地将花夫人也扯进了她们的讨论,三个女人的声音嗡嗡地响彻花豆耳畔,闹腾得非同一般。眼前又是花老爷指挥着俩小厮对此男进行一系列地摇震、拍打、掐人中,她终于受不了了,暴喝一声:“统统给我停下!”

  众人瞬间停下动作,满院子混乱骤止。

  花豆吩咐:“嫣红打水理床,风泉、风舟把他抬回床上,清燕去请陈大夫。”

  清燕吓了跳,“小姐啊,陈大夫贵着呢!”

  花豆眼睛一瞪:“叫你去你就去!”

  清燕捂着自己的腰包火烧屁股地去寻医了,生害怕被扣了月钱。

  刚把那男子扶回房去,将院子里收拾一番,就听见外面锣鼓喧天地闹腾起来。花豆心烦地皱起眉毛,问风舟:“我记着这儿附近的姑娘不都嫁完了么,怎会有锣鼓声?难不成龙老爷家那小子也能娶媳妇了?”

  风舟一边把大豆倒入大瓦缸子,一边说:“小姐不也才十七呢,逮着谁就叫小子……龙老爷家那小少爷才十四呢,就算城西蔡镖师那豹子丫头嫁了人也轮不到他呀!”他将两桶刚打上来的水倒入瓦缸,想了想,接着说:“这是新太守上任来了吧,早间在市上听人说的。”

  花豆将手边的长棍递给他,“哦……这么说来日子倒真差不多,那太守姓什么来着?”

  风舟接过棍子,在瓦缸里搅拌着,清洗大豆,“姓白名净,白净呀……听起来真是个两袖清风的人呢!听说白太守今年才二十来岁,正年轻着!”

  花豆不禁咧嘴一笑,“白净?……这名字,可真够像小白脸……”

  风舟神色紧张,连忙摆手制止:“小姐小姐您千万别胡说呀!要是衙门的人又听去,说您辱骂朝廷命官将您抓走,咱们豆花庄可怎么整!”

  看着他胆小怕事的样子,花豆慢慢收了笑容,点点头,“知道了,你收拾着,完了去和夫人说一声。我去看看那个男的醒没。”

  ×××

  白净本人穿着无瑕白衣,由一列人随着,骑着高头大马在五丰县衙门前停下,玉沥上马前跪着,白净便踩着他膝头平静走下,温暖的阳光照在他年轻的脸上。

  两列人见了那一身合礼制的官服和白净腰间的县令牌子,连忙鞠躬:“太守爷!”然后一人出列迎他们入内,正是衙门的师爷刘德章。此刻刘德章在心里打的算盘是,这新来的太守看起来实在年轻,当不会查及前任的一干事例,自己想必依然能瞒上欺下霸取钱财。

  白净稍微扭头看了看刘德章的官服,想着毕竟是到了新的地方,应该问问情况,于是道:“足下是师爷?”

  刘德章从美梦中回神,连忙答应,“是的是的,小的刘德章,太守爷这么称呼实在折煞了小的。”毕竟太守和师爷还是差一品不是。

  白净无害地笑笑,“前任太守调职后五丰并无地方专管,一切有劳了师爷。近来可有何事?”

  刘德章正要抢答“没有没有”,话到嘴边又死命支吾了回去。要是这会儿磕紧了没事,以后被这太守查出来就不好补救了。于是他稍微松了点口,“有是有,不过也是常事,都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的。”

  没想到白净居然还进一步问:“乡里乡亲,磕绊在所难免,都有哪些案型?”

  刘德章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只得憋着说:“那……花家有个傻丫头,常常闹些事……”他瞥了眼太守白净的神情,决定就此试探试探这个新官儿的底线,于是咬牙:“也都不是太大的事情,花家给点劳役小钱也就了了。”

  听见这句话,白净停了脚步。

  刘德章心里哎呦一声哀叹,我命去矣!这新来的是个杀千刀的清官!

  可这时,白净却问了一句搭不上重点的话:“……哪个花家?”

  刘德章睁开紧闭的眼睛,看着白净认真的神情,弱弱地:“整个五丰县加上周边六个小村子,统共不也就一个花家……”然后忙要申辩:“太守爷!收点钱化了小事从来都是惯例的,小的——”

  “花明泉一家?”白净准确地说出了花家老爷的名字,还补了一句:“他是不是有个女儿叫花豆?”

  刘德章咽口水,“对,对对……您,您和花家是,是熟人?”这不是要我命么!

  白净站在原地想起了自己的事情,没有理他。刘德章愈发觉得自己要丢了官职,胆战心惊,几乎全身都要湿润了。

  片刻后,他居然听到白净轻轻笑了一声,不是开心的,也不是冷清的,只是一个像呼吸一样没有感情的笑。

  “这么说花家时有违例?”

  “是……”刘德章愈发佝偻起腰身。

  “把花家从前犯过的案例都拿来给我看看,有时小奸不治必成大患。”

  刘德章一惊,猛地抬头看他,像是看见了菩萨,顿觉吹过自己的春风如此清凉:“太守爷,您,您是要追究花家,还是……”

  白净稍稍瞥了他一眼,有点不耐烦地:“我要追究花豆。”

  ×××

  傍晚时分,花豆站在门口送走了陈大夫,心情像是巨石沉海,既是沉重,又是失落。

  陈大夫说那个被她救起来的男子溺水了太长时间,身上伤势又很重,失血过多。听了花夫人一干人等对该男子醒来后行为的描述,陈大夫断定:“此人必是失忆了。”

  失忆了?失忆了……他怎么能失忆……花豆站在“花氏豆花庄”的牌匾下,感觉指尖有些凉。

  一个人想来想去,最终无力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慢慢地往后院儿里走。经过前堂的时候,来吃豆花的客人都亲切地同她打招呼,“花小老板!”她都强笑着回应着:“好吃好喝!”

  她边走边叹气,宽慰自己:算了,还是先留着那男的等等吧,实在不行把他送回家去也不是没把握……

  “花小老板!”身后一嗓子粗犷的吆喝,直接把花豆吓得三魂归位。

  花豆在这个熟悉的声音下好不容易稳住了腿弯子,没有软倒,才转身冲来者和其身后的数名衙役笑:“哦,这不是毛二官爷么!这回又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毛二显然没什么心情和她说话,神情有些凝重,“花小老板!你还笑得出来!白太守爷让咱兄弟几个来提你!”

  花豆的笑容被这句话打僵在脸上,“你说,什么?”

  前堂的客人一见官差来了,想必没了好事,大都默默掏钱结了帐走人,剩了几个看热闹的还要了几碟子花生。后院儿里花家众人听见毛二的大嗓门儿,都提裙拉带地跑出来,“怎么又要去衙门!”

  毛二叹了口气,“太守爷刚到,大致问了问情况,师爷随口提了句花家不是,太守就要彻查!”

  花豆淡眉一皱,“却只提我一个人?”

  毛二点头,“对!”

  花豆心中本就有火气,现在更是要喷薄而出,“怎么,当我花家是软柿子,拿得捏得糟蹋得,现在就拿我家立下马威?刘师爷难道没说什么阻止一下?”

  毛二和他一众兄弟和花家关系是不错的,常来豆花庄吃喝,听了要拿花豆过堂审,都推了别的兄弟亲自来,就是怕别的兄弟不客气同花家伤了和气。他们倒是不知道师爷压榨了花家多少银钱,也为花家担心,“这常常往衙门跑也不是事,上次的事情小老板不是同师爷谈妥当了么,不是不追究吗?”

  花老爷着急,“那,那咋办哟?”

  花夫人握紧了嫣红的手,担心得脸都有点发白,“那些个衙门里的人……不会做真要难为我家女娃娃哦……”

  清燕见花豆一直不说话,不由急得撞了她一把,“小姐!您倒是说句话啊!这怎么办!”

  花豆看了眼毛二的神色,复低头思量了些什么,随后冷笑一声,“还能怎么办,只能听命走一趟了。”

  嫣红连忙跑上来拉住花豆的手,眼泪都要急出来了,“小姐!是嫣红错啦!小姐不去!嫣红去!”

  花豆回过神来安抚她,“不怕啊嫣红,不怕的,你毛二哥会保护小姐我的。”

  毛二原本看着嫣红上前拉住花豆,一张刚正的脸上写满了心疼,现听花豆说了这句话,脸上又转为不好意思。他尴尬地咳嗽了声,道:“那,那咱们,走吧。”

  花豆拍了拍嫣红的手,又给了花夫人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向毛二说:“毛二爷,放心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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