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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短陌一文·偶失小财


  祁国之北,西抗云容,东抵戎狄,虽无盛战,连年不平。南域往左,拥数十胡夷之帮为邻,连商贸交通,相处颇为友善。

  祁帝都永宁,处北国正中,可谓天子镇国门,不仅是朝堂所在,更有商融繁盛,人口以百万计数,流动如潮。然而,撇开西北戥罗王姜克拥兵自重多涉朝事不谈,如今祁与云容因边境纠纷解决无策,再度回到了局势较冷之际,这不仅让宣国十五年前送去云容和亲的惠端长公主地位尴尬,也足以让浮旻将军领着十五万铁甲长驻西北待命,归朝不得。

  这令帝都永宁的气氛一时紧张起来。

  故,年初时,当朝青澜皇帝姜砚发布诏令,传祁国上下数十巨贾于春二月节入朝觐见,欲与各大商人商讨请教国银周转之计,调节因军费吃紧的国库。一时,永宁没了宁静日子,半月内涌入了这些受邀巨贾及其仆从一干共计八百余人。其中家财过百万者不可历数,更有如金玉泰斗梅石开、南北船马巨头刘昱全和盐米龙王秦无端者作为重头受到传召。当然,六年前高中商状元的诡金老爷居永安现作为御用皇商,也在受邀者榜首。

  可惜的是,这场盛宴开局前一日晌午,姜砚收到烫红漆的折子,得知居永安因被东北嘎隆山的大雪阻在了谈好战马生意的回程上,无法如期赶至,晚间却又接到了发家致富仅用了五年时间的秦无端呈上的信件,言其在土伦族收购米粮时害了鼠疫,卧床不起,声泪俱下遗憾着不知道是否能在有生之年面圣一回。

  二月二十七日这天夜里,青澜皇帝姜砚读罢此二人的信折,摇了摇头,摆摆手示意近侍说话。近侍道:“居永安派了邓晨来替宴,秦无端派来了陶良操。”

  姜砚听完,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抬手便随意地扔了这两道信折。

  “此二者,确是唯利而图之败类不假。”

  二月二十八日,风传了近两月并为天下人看好的聚商盛宴最终因“时机不佳,部署未齐”,吃了顿豪宴、不深不浅地说了说近况便不了了之,惹得朝野上下为了平息“商巨则可捍国”的舆论奔走忙碌。而青澜皇帝姜砚却抄起双手抱恙罢朝两日,而后在众口悠悠的“皇之魄力堪虞”下,自舆论一事中抽丝剥茧端了唐太傅和陈少将军勾结谋私一案,借此大振朝纲,提高了朝堂威信,百姓呼声一时飙高,人气直逼戥罗王姜克。更令人猜不透的是,国库竟立时平白添了三千余万两白银入账,差不多是前半年来的总入账。

  三月六日,居永安返朝,受到大宴接风,皇赐新府。

  三月八日,清晨,一架朴素的褐布马车打西南境回了祁国,马车中坐着秦无端手下的粮公子陶良操和盐夫人有颜。

  “东家先我们一步回去,”有颜神色颇为淡漠地打起帘子看窗外,“你不去看看?”

  陶良操不疾不徐地绣着手上绣盘里的金丝梅花,笑意温和,“颜女,为何不肯唤我‘大力’?”

  有颜回头看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向窗外,“我怎好那样唤你。”

  陶良操将手里的针线转了一个方向,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答了她前一句话,“东家自是想好了前后的,我卖我的米便是,管那许多作甚。”

  有颜略低头盘算一番,想来也无甚差池,便也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南部一个名为五丰的小县城外六里处,花豆身穿米色的布衣,骑着一头小毛驴,沿着麻香河往五丰县行去。现在的她还依然沉浸在义兄陶良操三日前传来的喜讯里。

  信里说,盐米龙王秦无端偶然得知花豆将花家在县城里的豆花庄开得风生水起,不禁询问了花豆的一些情况,当他听说花豆能心算上四位数的乘除,便决定将西南片区的粮草生意账本交给这个不足十八岁的少女查看出入。

  这是一件值得让平凡少女开心一年的事情,也是一件足以让花家的豆花庄得以平步青云的机会。陶良操告诫花豆,千万别让花老爷花夫人明白个中细软,否则保不齐他们会晕过去。

  花豆想到这里,哈哈一笑,“这个大力,真是太贴心了!”

  就在这时,一声声嘶力竭地呼喊从她前方县城的方向传来:“小姐!小姐不好了!”

  花豆吓了一跳差点没摔下驴子,恼怒地呵斥:“清燕你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你小姐我好好的!”

  清燕健步如飞,大老远跑到花豆马前,扶着剧烈起伏的胸口,龇牙咧嘴:“我的……好小姐!……你的好嫣红,被衙门抓起来了!”

  花豆一愣,打从心底里不愿意相信这句话,“你豆腐吃多了吧?”

  清燕跑了几里路居然被她这么堵了一句,当场眼前一阵昏花,“我是那种为了戏弄你跑六里路的人么?!……呼,早上夫人叫嫣红去张大爷铺子里抬那八斤大豆,那丫头路过西城门口,听见七姑八姨正在说新太守要上任的事儿。那些妇人说着要如何送礼讨好,嫣红一听,抬着大豆就走。那八斤大豆咱们铺子里都没见着影儿,嫣红那傻丫头就给抬着从县衙正门进去了,豪气八百丈地和守门的衙役说,这是给你们新太守爷的!”

  花豆脑门上青筋一跳,“正门?!”

  “可不是正门!”清燕一边顺胸口一边继续说:“衙役毛二忧心忡忡带着人来咱店里,拉着老爷就说,您家嫣红这回犯大发了,从前不小心砸了钱小姐的古董瓶子、抱走了童老爷家的小京巴,哪次不是咱衙门给遮掩着,现在还反过来咬咱们一口,叫大家都看见咱新老爷是要受贿的!这是污蔑朝廷命官!说重了要她命,说轻了也是要打三十大板的!”

  花豆眼睛都睁大了,左右一想,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先回去,于是让清燕上驴,问:“判没?”

  清燕坐到花豆身后,拍了拍驴子的屁股,驴子慢悠悠开始走,“还没,毛二说先押着,等新太守爷来了亲自判决。”

  听了这句话,麻香河小瀑布泻下的水仿佛被不知什么东西阻挡了,流淌不顺,就像花豆此时的心情。

  花豆登时火大地吼:“这丫头活该就这么被砍了!还等什么啊!……破驴子,救人呢!还不快点!”她双脚使劲一夹驴子腹部,驴子吃痛,猛地怪叫一声:

  “嗷哦哦!——”你以为我是马啊!——

  “噗通!哗!——”水声突然大响,方才在巨石中间堵塞流水的巨物终于被冲落,砸入水中被水力推上岸来,溅起大浪般的水花,恰好泼了岸边两人一驴满身。

  驴子安分了,伸出舌头舔了舔嘴。

  花豆抹下一脸的水,目中全是杀气。清燕一边擦水一边尖叫:“今天是撞了紫姑还是踩了土地爷的脚啊怎么诸事不顺!”

  花豆将杀人般的的目光投向麻香河岸上那个从石间落下来的巨物,将手里的小皮鞭一扔,跳下驴子,杀气腾腾地向那巨物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是个穿着湿淋淋黑衣的魁梧男人趴在岸边。花豆一腔怒气终于有处发泄,于是使劲一脚踢在那人腰上,致使那人都被踢得翻了过来,露出高鼻深目和能看出原本是蜜色却被水泡得苍白的皮肤,眼睛紧闭着,深棕色的额发盖住了眉毛。

  花豆正欲踏下去的右脚顿在半空中,差点没站稳。清燕忙跑过来,“小姐,怎的?我们快回去吧!”

  花豆站好,摆摆手,“等等。”她慢慢蹲下,查看起黑衣男子的样貌打扮来。她捏起男子中长的头发揉了揉,确定这深棕色不是染就,又略翻了翻男子的外衣,目光停留在他腰间的一把银鞘精致的短刀上。片刻,花豆的嘴角勾起一个凉凉的弧度,“看来今日是因大失小,划算。清燕,把他扶上驴子,带回去。”

  清燕瞪大眼睛,“小姐,你……你,救人?!”

  ×××

  五丰县县衙门。

  后堂里坐着师爷和花豆一家人。花老爷和花夫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直说着“嫣红小时候高烧烧坏了脑子不是有恶心”,在师爷面前说尽好话,师爷一点也不松口。

  花豆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师爷,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想了想,说:“爹,娘,你们先出去吧,我来同师爷谈。”

  花老爷与花夫人对视一眼,点点头,告辞退去。

  花豆余光里看见他们背影远了,手上慢慢放下茶盏,笑得公事公办起来,“师爷也知道,自从嫣红她娘被当做李夫人的替死鬼过世后,嫣红一直跟着民妇的爹娘,这感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深了。她如今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民妇家二老如何自处?……不知要怎么孝敬师爷,才肯还嫣红一个自由身?”

  刚刚一口不松的师爷一惊,拿起绢帕擦了擦额头,“花,花小姐,您说什么替死鬼,大白天的多不吉利!嫣红这回犯的可是污蔑朝廷命官的大罪,可不像从前能金银化事——”

  “听闻贵公子求学省城,想必用度不小……”花豆摸出两锭银子放在茶桌上,四下里一看顾,“这衙门打建成还没修过,旧得很了,也当好生装潢番。上回民妇送贵夫人的雪花玉镯子还合心意么?”

  师爷眼珠一转,“当然合心意的,只是近来内人兄长欲往东部做生意去,却并无本钱,内人不禁十分哀愁。”

  花豆哈哈一笑,“那和民妇不就都是生意人了,这又哪有不帮衬的?”她从怀里抽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又从腰带里翻出一小粒金子,“师爷,快快收下,权当我同我哥哥一番心意!”

  师爷一听“我哥哥”三个字,想起了“陶良操”这三个字,思量一下,弯着腰过来客气地接了银子,“客气客气!”

  花豆笑得纯良,“哪里哪里!那八斤大豆,也孝敬您了!”

  师爷一边将银票等物收入袖袋,一边说:“我这就吩咐放人!嫣红姑娘只是来休息休息慰问衙役,哪里是贿赂官员!”

  ×××

  嫣红觉得回家的道路尤其漫长,花家老爷夫人早被清燕拉着驴子接回家去,在她前面走着的,只有花豆。

  即使她脑力不好,此刻也知道自己好心办了坏事,惹了大祸叫小姐生气,故此刻只得低着头慢慢地走。

  夕阳把花豆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青石板路和边墙上折成光影的对立,移动缓慢而平稳。嫣红终于忍不住,跑上前跟上她,泪水流过脸上被火焰烧伤留下的疤痕,“小姐,嫣红错了!”

  花豆回头瞥了她一眼,安慰地笑笑,“哪里有你什么错。”然后轻轻拉起她的手,深吸口气,妥帖揣起自己的心事,继续向着自家豆花庄的方向走去。

  哪里是你错了,嫣红。

  只是错在,我们是布衣平民,错在我们无权无势,错在我们是一介劣商,错在你因一场大火失去母亲失去心智,错在这里不是我那民主平等的现代社会,错在这个旧时代的王朝重农抑商,才让这些狗官能够骑在百姓头上欺瞒压榨,让他们抓着你这个把柄处处为难花家。

  可我能忍。今日只是偶失小财,上天却与了我大利。总有一日,我要叫这些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总有一日……

  嫣红擦擦眼泪,偷偷看了一眼花豆云淡风轻的神情,看来小姐也不是真生自己的气吧。于是她终于放心,又低下头由花豆拉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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