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世人皆知建康城中的“美公子”名叫刘车儿,与“雅公子”王昙首并称建康二公子,却甚少有人知道,车儿只是这位公子的字,义隆才他的名。他姓刘,名义隆,字车儿,是宋公刘裕家的三公子。
刘裕乃是士兵出身,一生戎马为这大晋朝打拼下来半壁江山,先灭南燕,又灭西蜀,再灭后秦,先后平定讨伐了恒玄、卢循、刘毅、司马休之等诸多乱党逆贼,功勋显赫,气吞山河。这样一位大将军的府邸之中,便是老弱妇孺也能舞一舞刀枪剑棒,唯独这位三公子,武学气功一样不通,成日只知抚琴下棋,还尤其喜欢自己同自己下棋,有时候一下就是一整天,也不知道疲乏似的。
刘裕自然是不喜欢三儿子刘义隆的,不仅因他脾气秉性与自己完全不同,还因他的生母出身很是贫贱。刘义隆生母胡氏乃是农家女,年轻时未嫁而寡,一直未能再嫁。四十岁时,刘裕率兵北征路过胡氏所住村庄,见其年岁虽大,却仍有几分颜色,便幸于胡氏,不想胡氏一幸有孕,生下了刘义隆。
而后胡氏被刘裕带回府中,待她生下孩子便弃之不理,可见刘裕对胡氏毫无感情可言。胡氏一介农妇,无法适应王府中的生活,犯下错误,被刘裕谴责惩罚,因伤染病,不治而亡。
是以刘义隆自小无母,父亲又到处征战,对他毫无关心爱怜,他便渐渐养成了沉静内敛寡淡不争的性子。
近些年,刘义隆年纪稍长,容貌竟出落得格外美艳绝色,丝毫不亚于妇人。当朝民风,男子皆以肤白阴柔为美,前有潘安、卫阶、嵇康、慕容冲等均是此类美男,男子甚至傅粉涂脂来打扮自己。刘义隆虽并无傅粉涂脂的嗜好,但其肌肤莹白柔泽,香腻润滑,胜过那些皮糙肉厚的傅粉男子千倍百倍,就连女子的肌肤也未必及得上他,况且他风姿特秀,玉树临风,龙章凤姿,质雅淑韵,一双似笑非笑桃花含情目,眼波流转间,一颦一笑间,尽展千种相思,万般风情。
他生得这般美,一旦出现在街市中,便有年轻女子朝他扔来鲜花蔬果,以示爱意,一如当年那位掷果盈车的潘安一般,故而他身边与他熟识之人便会戏称他一声“檀奴”。只是刘义隆并不喜欢这个爱称,且只允司马茂英这样称呼他,因而这个称呼成了司马茂英一人专属的称呼。
刘义隆精于琴棋,与司徒王珣幼子王昙首私交甚好,二人时常一同出入于各类风雅场所,舞文弄墨,吟诗作对。在建康城中的文人圈中,但凡对棋,无人可胜过他,他名声渐噪,便得了那“美公子”的称谓。而与他常在一处的王昙首,因着出身琅琊王氏,且王氏曾有王羲之、王献之这样的书法大家文豪巨子,王昙首虽不是王羲之嫡系后代,但他毕竟是王导之曾孙,“雅公子”这三个字他也是当得的。
刘义隆素知刘裕不喜他舞文弄墨,故而最初与建康城中文人相交时,也没用刘家三公子刘义隆之名,只用了刘车儿,现下亦只有与他亲近之人知晓刘车儿便是宋公家的三公子。
不过,刘义隆在建康城中有了名声后,刘裕对他的态度倒比从前好了一些,大抵是觉得这个儿子确实并非一无是处,虽然不能继承武将之家的衣钵,但好歹还有些可取之处,于是刘裕将几个小儿子并小女儿也送到了太学院去念书,便是那日和司马元瑜发生矛盾的刘惠媛还有她的两个哥哥。
于刘裕这种肚里没有多少墨水的武将来说,对文人总有一种似羡慕似妒忌的情感,因而刘义隆弥补了他这方面的不足,他便能够多看这儿子几眼了。
当下刘义隆携了司马茂英的手,令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便问:“怎么一个人来了?小惠和小茹没陪你同来?”
“来了,我让她们在前头等我。”
“也好。”刘义隆浅浅一笑,眉眼间风情更甚,“没有旁人,我们也好一处说说话。”
司马茂英就倚在刘义隆身边,见他面前摆着一盘已尽的棋局,白子胜黑子十一子,而刘义隆身侧摆的是黑子罐,对面执白子的人已不知去向。司马茂英惊道:“你竟输了?是哪位高手赢了你的棋?”
刘义隆并不言明,只道:“是一位通晓世事的大师。”
“原来如此。”司马茂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自与你相识,便没见你输过棋,如今你到底是输了,看来果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的确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刘义隆言毕,目光幽幽望向面前已渐清晰明朗的湖光山色,沉静的湖面上泛着粼粼波光,有种与世隔绝的美好。
司马茂英见他目光幽远,问道:“你怎么了?有心事?”
“不是。”刘义隆轻握住她的手,换了话题道:“我近日新作一曲,你可有兴趣听上一听?”
“当然。”司马茂英眼睛骤亮,“快奏来让我听听。”
“好。”刘义隆对她温柔一笑,便转身去将之前那台汉筝抬起放在自己腿上,食指在琴弦上灵活挑动拨弦,轻缓悠扬的曲子便流淌而出。
这曲子不似之前他所弹奏的那首曲子那般幽怨低沉,如诉哀思,这曲子的曲风欢愉轻快,却又不会过分活泼,欢快中略带清雅,跳跃中又显沉静,还令人听了心生喜悦之情,临近结束时,偏又生出几许惆怅的感觉。
一曲奏毕,司马茂英击掌喜道:“此曲甚妙,叫什么名字?”
“美人曲。”
“美人曲?”
“是的,我还为此曲附了词。”刘义隆自宽大的白袍袖中取出一张写有字迹的纸张,递予司马茂英,“你看。”
司马茂英展开纸张,排头便是刘义隆所写的三个行书大字——美人曲。司马茂英继续往下看,第一句词便是:邻有美姝兮,德音不忘。司马茂英捂嘴“呀”了一声,目光滴溜溜转了一圈,落在刘义隆俊美的脸上,“德音不忘?”德音是她的字啊!这美人曲难不成写的是她么?
刘义隆含笑点头,似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司马茂英颇为不好意思,俏脸微红。若是与旁人相比,她还能称得上一声美人,可要是与刘义隆相必,她哪有称做美人的资格呢?司马茂英读完这词,低头道:“词是好词,曲也是好曲,只怕我担不起这首美人曲呢!”
“你是我朝的大公主,陛下和皇后的掌中明珠,国之金枝天香,若你担不起,还有谁能担得起?”刘义隆又握住她的手,说道:“中秋将至,每年中秋你不都要在筵席上以新曲领舞一支么?今年可有新曲了?”
司马茂英摇头道:“尚无新曲。”她立即反应过来,问道:“这曲是你为我中秋领舞所作的新曲?”
“是。”刘义隆眼中情思更浓,“我知你选曲颇为挑剔,若非好曲,绝对不能入你眼中,于是花了半月时间作了这首美人曲,你可满意?”
司马茂英心中一时百转千回,胸腔溢满柔情与感动,将脑袋轻轻搁在他的肩上,轻声道:“嗯,谢谢檀奴。”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刘义隆也稍稍歪了歪头,用脸颊贴着她的头顶。
两人静坐了许久,一同眺望眼前这幅开阔秀丽的景色。
刘义隆忽然问道:“德音,你可有什么愿望?”
“愿望?”司马茂英眨眨眼,说道:“我希望国运昌隆,国泰民安,国富民强。我还希望父皇和母后安康长寿,弟弟妹妹茁壮成长,尤其是维桢,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子。”
“还有么?”
“还有……”司马茂英坐直身体,颇为羞涩地看了刘义隆一眼,低声道:“还有便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说完,脸颊已经红透了。
刘义隆低笑,笑声淳淳如酒。
司马茂英脸颊愈红,细腻柔润,仿佛染了露水的桃花瓣,越发的娇艳可爱。她嗔道:“不许再笑,你若再笑,我不理你了。”说罢佯装起身要走。
“别走,我不笑便是。”刘义隆长臂一伸,将她拉回自己怀里,紧紧圈住。
司马茂英不依不饶。
“别动了,这里没有别人,让我静静抱你一会儿,好么?”他声音里竟透出几屡惆怅和忧伤。
司马茂英不知为何,心口蓦然一疼,便静静倚靠在他怀里。
无暇的白衣包裹着莹白的笼裙,宽大的罗裳铺展于地,浓密油黑的秀发缠绕在一起,瞧着竟有种恰如其分又惊心动魄的艳丽。
司马茂英低声问:“檀奴,你的愿望是什么?”
刘义隆抱着她,清冽的嗓音自喉间缓缓溢出:“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司马茂英听完心头一热,便用手环住他的腰,将自己嵌入他怀中。
刘义隆亦将她抱得更紧,似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二人这般相依相偎坐了好一会儿,直至日头高升,才不得不彼此分开,起身准备离开。
刘义隆一直把她送出青园寺,送至马车前。
小惠和小茹正要扶司马茂英上马车,忽见司马茂英转过身对刘义隆道:“檀奴,我们下次什么时候再见面?”
刘义隆轻笑道:“还有一个月便是中秋了,你还是好好排舞吧!”
司马茂英一时又嗔又羞,好似她巴不得下一次早点和他见面似的,而他却压根也不着急的样子。司马茂英使了小性子,便不理他,兀自让小茹和小惠扶她上了马车。
马车正要走时,帘子却忽然被刘义隆掀开了,只见他站在车外笑盈盈瞧着她,一双桃花眼中盛满柔情。
司马茂英将脸别开,“看什么看?放下帘子本宫要回宫去了。”
刘义隆眼中笑意不减,无奈道:“就知道你是个急性子。中秋之后,在栖霞山中将有一场红叶诗会,届时许多文人墨客皆会前往参加,一面观赏枫叶,一面吟诗作对。只是现下尚且不知具体时日,我才让你安心回去排舞,你却为此对我生气,还真是冤枉我了。”
司马茂英这方明白他的意思,便觉有些羞愧,也不多说些什么,伸手将车帘拉下,隔着帘子对他道:“谁叫你之前不说明白?如今我生气了,你且受着吧!”她嘴角扬起,又对车夫道:“别耽搁了,走吧!”
那车夫到不着急离去,而是转头看向刘义隆,似在询问他的意思。
刘义隆对车夫道:“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车夫这才扬起鞭子,驾驭拉车的马匹往前行去。
刘义隆立在原地,一直注视着马车走远,直至瞧不见踪影。
这时,一名着灰色长衫的男子静静来到刘义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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