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刘义隆并未回头,只淡淡问道:“子高,何事?
这子高全名唤作梁子高,三十上下的年纪,是刘义隆的贴身随从。
梁子高道:“公子,谢公子和昙首公子正在青园寺后院厢房中等你。”
刘义隆神色一动:“谢涟?”
“是。”
“知道了。”刘义隆转身回了青园寺,绕过寺庙前殿,来到后院,行至一间厢房外,又转头对梁子高:“你在外面守着吧!”
梁子高点头应允。
刘义隆推开房门,掀起前摆,跨入厢房中,随手将门关上。
屋内端坐着两名年轻男子。一人着一袭儒雅竹纹青衫,举起一杯清酒正要饮下,此人正是王昙首。另一个则是一袭浅蓝儒衫,流云纹大氅,便是刘义隆之前说的谢涟。
谢涟见刘义隆进来,连忙起身拱手作揖:“刘兄。”
刘义隆拱手回礼:“谢兄,请吧!”
当下刘义隆与谢涟各自入座,那王昙首倒是无话,只顾自己饮酒。
刘义隆往自己杯中添了清茶,抬眼见谢涟只是坐着,既不喝茶也不吃酒,还有几分忧虑,便道:“谢兄来找小弟,可是为了谢驸马之事?”
谢涟道:“既然刘兄已经猜到,那我也不再拐弯抹角。相国将家父打入天牢之事,想必刘兄早已听闻。请刘兄看在你我相识一场,在相国面前为家父美言几句,放家父一条生路。”
谢涟的父亲,名叫谢混,娶的正是司马茂英的姑姑晋陵长公主。当然谢涟并非晋陵长公主所出,他是谢混妾室所出。这谢氏父子二人皆出自陈郡谢家,便是那与琅琊王氏齐名的谢家,且谢混还是那位在淝水之战中以少胜多的谢安之孙。
说起这谢混,不仅是驸马,在朝中也位居丞相,被打入天牢前任尚书左仆射。据闻谢混年轻时也是风姿特秀的一位美男子,人称江左风华第一,其姿色恐怕不逊于刘义隆,“禁脔”一词便出自谢混。
谢混为何会被刘裕打入天牢呢?起因还是刘裕北征长安差点被魏军围剿的事。
朝堂之上,皇帝司马德文其实并无多少权势,大权尽数掌握在宋公刘裕手中,然而朝中文武重臣,却还是分成三派的。
重臣之中,文有谢混、傅亮、徐羡之等人,武有谢晦、檀道济等人,檀道济与徐羡之是明确支持刘裕的,而傅亮、谢晦则不偏不倚,也不维护皇室,也不偏向刘裕,便是那传说中的墙头草吧!唯独谢混,他是明确维护司马德文,匡卫晋室的,因而他被刘裕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也很正常,谁叫他这般蠢笨呢?学着他那位侄儿谢晦,好好做个墙头草不行么?
刘裕一开始不除掉谢混,一方面碍于他出身谢氏,须知王谢两家乃是门阀贵胄,家族之中在朝为官者甚众。另一方面,刘裕则是要兼顾朝廷局势与民意民心,朝中这般三足鼎立的局面于刘裕而言最是合适,他可在时机不够成熟之前不被老百姓唾骂窃国,又可以轻松自在地掌握权势。
然而,谢混竟然胆大包天,趁刘裕北征之时,为司马德文出谋划策,联络北魏,设局陷害刘裕,这可大大触怒了刘裕。因而刘裕得知消息后,先回南阳郡,斩杀了几人,又赶回建康,在东堂中立毙高墨,最后便轮到谢混了。
谢涟身为谢混独子,与刘义隆曾在诗酒会上见过几次面,彼此之间略知底细,算得上有几分交情,故而谢涟才会找上刘义隆,请他为谢混说清。
刘义隆神情凝重,只端起青釉瓷杯,略略呷了呷,并未答复谢涟。
谢涟见刘义隆不语,索性起身行至他面前,拱手行大礼:“无论如何,请刘兄帮帮这个忙!谢涟感激不尽。”
刘义隆忙道:“谢兄,并非小弟不愿帮忙,只是……”
“只是什么?”
王昙首出言替刘义隆说道:“只是刘车儿在相国面前说话没有分量,谢兄,你求错人了。”
“可刘兄毕竟是相国之子呀!”
刘义隆缓缓道:“谢兄,此事如有机会,小弟愿在父亲面前一试,可此时小弟确实无法应允你。”
谢涟心知再多说也并无裨益,作揖道:“如此,那谢涟便多谢刘兄。”
刘义隆道:“谢兄多礼,小弟并未帮上忙。”
“告辞了。”谢涟又向王昙首作揖。
“慢走。”王昙首与刘义隆二人一同起身回礼,一直将谢涟送至门外。
这二人信步回到厢房中,王昙首坐回原位,继续惬意饮酒。
刘义隆来到王昙首桌前,拿起桌上一个土陶坛子,往里一看,见坛子里的清酒只剩下一半,无奈道:“我才送你的两坛桂花酿,你就吃掉半坛了?”
“唔,原来这是桂花酿成的,我说怎么吃起来满嘴桂花香呢!不错不错,桂花酿不错。”王昙首喝完青铜莲花樽里的酒,又要去拿酒坛倒酒。
“你就吃吧,吃完了别再问我要酒。”刘义隆回到原位,拿过青釉瓷杯,接着品茶。
“诶,你别这么小气嘛!反正你又不好酒,你那里藏的桂花酿不如都送我吧!”
刘义隆斜睨他一眼,又品一口茶,道:“想都不必想。”
王昙首唉声一叹,说道:“倘若现在是海盐公主向你要酒吃,恐怕你就不会拒绝了吧!”
刘义隆又斜了王昙首一眼。
王昙首捂着胸口,眼带暧昧调侃道:“哎哟,檀奴,你可千万别用这种眼神瞧我,这眼神的杀伤力太大,我怕我一时忍耐不住就在这清修之地对你做出什么亵玩之事。”
刘义隆冷飕飕道:“你再敢这么叫我,你保证你以后再也吃不到这种桂花酿了。”
王昙首受了他的威胁,果然闭嘴不再说话,只管自己吃酒。
刘义隆又品了几口清茶,想到之前谢涟之事,又觉得颇为烦恼。
“怎么,为了谢涟求你的事烦恼?”
刘义隆并未吱声。
王昙首又道:“你不是一向对什么事都很寡淡么?”
刘义隆莹玉般的指尖轻抚青釉瓷杯边缘,依旧不言语。
“把谢涟他爹打入天牢的是你爹,又不是你,你苦恼什么?就算谢涟之前来求你了,你不是也没答应他么?”王昙首睨着刘义隆,试探道:“还是……其实你想救谢驸马,但是却苦无良策?”
刘义隆淡淡“嗯”了一声。
“为何?”王昙首一脸诧异,“谢驸马差点害了你父亲,你为何还想救他?”
刘义隆摇头叹道:“亏你还是王导曾孙,竟对朝中局势一窍不通。”
王昙首摊手,“我为何要通?我只要阅遍天下好书,尝遍世间好酒就是了。反倒是你这个平时与世无争的人,突然之间一副很关心朝中大事的样子,真是奇哉怪哉!如何,你打算入朝做官了?”
“我与陶潜先生相交之时,就决意不会入朝做官了。”
“那你还烦恼啥?你爹关了一个谢混,还会有其他的尚书左仆射,反正王谢两家的人才多得是。”
刘义隆十分无言地摇摇头,“如果今日我父亲关的是江州刺史,你还会这么说?反正我父亲关了一个王弘,还会有其他的江州刺史嘛!”
而今担任江州刺史的人正是王昙首的亲大哥王弘。王昙首父亲王珣及祖父王洽早已过世,他们这一脉兄弟五人依靠的均是老大王弘。
王昙首傻眼:“这、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我大哥又不曾做出暗通北魏之事。”
刘义隆不再多言,喝完杯中清茶,放下青釉杯。陶瓷杯底与柚木矮几相碰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站起身,抚了抚衣衫上的褶子,抬脚往房门走去。
王昙首举着酒樽问:“你去哪里?”
“回家。”刘义隆丢下一句。
“你不会真要去求你爹放了谢涟他爹吧?”
刘义隆未作回应,人已经离开了厢房。
梁子高见刘义隆出门,默默跟在其身后。待刘义隆上了马车,他才驾车离开青园寺。
刘义隆自是不会在乎谢涟老爹有没有被刘裕打入天牢,可是他在乎他和司马茂英的未来。
倘若谢混无事,那朝中三足鼎立的局面尚且能勉强维持表面平静。可如今朝中三足鼎立的局面已经被刘裕强势打乱,那么天平势必向刘裕一方倾斜,原本中立的大臣也很可能往刘裕一方靠拢,皇帝司马德文一方将变得极其弱势。如果一开始刘裕掌握大权只是因为权欲熏心,那么他现在将谢混打入天牢则有了窃国谋反的嫌疑。
刘义隆与司马茂英之间有着剪不断的儿女私情,他万万不愿意看着自己父亲走上谋反的道路。所以即便谢涟不来求他,他亦是不想看到刘裕对谢混下手。
这其中复杂的关系,王昙首看不懂,他却懂。他只是不愿意沾染朝中政事,并不代表他不懂政事。
因为有了这些担忧,刘义隆才会在见司马茂英之前,以琴声吸引那位道生大师出现,希望能从道生那里得到一些劝说父亲的方法。可是道生却告诉他,清心才是根本,要使他的父亲变得清心寡欲又谈何容易呢?
当然,道生对他所说的那些预言之词,刘义隆却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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