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虎口脱险 进士出身
那日在一众考生前被“玉面书生”机锋狠呛,令严世蕾耿耿于怀,始终羞愤难消。等到会试即过,他恰巧看到沈语冰孤身留在客栈,往日里形影不离的孔慕丘不见了踪影。正冥思苦想如何扳回一城,跟在左右多年的随从出了个主意。
“少爷,您看五石散如何?”小厮狡黠的双眼眯成一线,“离家时,小的随身带了几包以备不时之需。”
严世蕾睁眼惊道:“给他下药?”
平日里虽是个纨绔子弟行径,偶尔兴起也与一些游手好闲之徒吸食五石散,饮酒助兴,寻欢作乐。倒是这般下药害人之举,确实不曾想过。
“少爷您不是属意白面小书生吗?您看这几包下去,他还嘴硬不嘴硬了。”小厮在耳边使劲撺掇着。
五石散原为中药,由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及一些辅料制成,因而得名五石散。此物具有燥热功效,轻微用量可对伤寒病人有所补益。因药性伤身,一般人家不敢妄用。偶有富靡之徒,拿来做进补药石,好壮体助性,沉溺色相。服食五石散,须用心调理,否则极易引起不适,甚至乎因之丧命。
“多下它几包,就是神仙也得就范。”小厮堆一脸猥琐的笑意,只待主人点头默认。
思量片刻,严世蕾咬咬牙道:“你控制好用量,别惹出什么动静来。京城重地,毕竟不比家里,我可不想又被伯父大人黑脸。”
随从得令而去,偷偷往客栈茶壶里下了药,便躲在一旁看究竟。店家小二浑然不知地送进了沈语冰的房里。
半晌功夫,她衣不裹体。
襴衫散落在地,亵衣也敞开着,露出雪白的抹胸。这抹胸层层叠叠,是平日里乔扮男装束胸之用,倒也因此很难轻易脱下,包裹得自己闷热不堪。药性越来越重了,她倒在床上无力动弹,翻身不得。只觉得喉咙里干涸难耐,胸口灼热燎烧,整个人仿佛被推到了悬崖之顶,只等何时可以纵身一跃。尚存的一丝的理智,让沈语冰尽最后的本能,大口大口地喘着热气,嘴边不停喃喃救命,微弱如蝇语。
哐地一声破门而入,急促的脚步声直奔向自己,恍惚中被一双大手抱起。因快速位移而产生的风,在耳边猎猎作响。这样头晕脑转了一阵子,人便失去了知觉。
朦胧中,有人拼命摇晃自己,使劲往嘴里灌水。
“噗——”她一口喷出,灌的是酒!
“不要吐掉,快喝!”有男子的声音急促地喝到。
恐惧伴随灼烧的痛感涌遍她全身,仿佛感觉自己触摸到了死神的鼻子。
对面人的影像在徒留一线的眼帘之间,模模糊糊。竭力聚焦的一刻,沈语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要吐掉,快喝了!”对面人又企图灌自己。
“你……你干嘛,孔慕丘!”她痛苦地挤出一句话。
眼前人正是孔慕丘,一手扶着自己,一手拿一壶酒。酒水洒的满床都是,凌冽刺鼻。
“你吃了五石散必须马上喝热酒!不然身体化解不了药性,会全身暴血而死的!”孔慕丘白净的脸上分不清是溅洒的酒水还是心焚的汗珠。
“少爷,肉来了。”小童儿连走带跑端来好几盘肉。
“好,放下,马上出去,把门带上!”孔慕丘果断说道。
童儿似乎第一次看到往日里长不大的少主人,此时若而立男子般果敢担当。他不敢怠慢,赶紧关了门,牢牢在外头守着。
孔慕丘努力喂沈语冰喝下小半壶热酒,紧接着再喂她吃肉。这五石散性怪,服用后需要喝最醇的热酒,吃大量性凉的肉类,方能中和药性促进消化。否则,极易引起全身血管爆裂而亡。更何况她吃下的量,绝不轻微。
一番折腾,药力稍有散去后,孔慕丘又扶她起身,要她坚持一下慢慢地走几步路。
“服用五石散后不能静卧,要不停地走动,此魏晋古人所谓‘行散’的方法。”他一边搀扶沈语冰,一边柔声给她细细讲来。看她脸颊渐渐恢复常色,心头才轻松了一些。
“孔兄懂得可真不少啊。”
她有力气说话了,便想开他的玩笑。
“我自幼喜读医书更甚经史,略通皮毛而已,你不要笑我了。”孔慕丘脸色微红。
沈语冰感觉气氛有些异样,不似往常。低头一看,竟发现自己只着亵衣。她愣了一下,赶紧四下里去寻襴衫外衣。
孔慕丘看出用意,他没有直视沈语冰,眼神闪烁地说道:“食过五石散,周身肌肤会变得异常敏感,不适宜穿厚重的外衣,否则皮肤容易破损。”略一停顿,他清晰地补充了四个字,“有损芳容”。
在沈语冰惊诧的目光下,他腼腆对视一眼,又轻声说道:“你先调理好身子,既我已看过姑娘肌肤,自会对你负责。”
她心头一沉,心想完了。
原来孔慕丘上路后,才走了一段,即又折返。他想着何不邀约沈语冰往自家府邸一游,也好引荐才俊好友给尊堂认识认识。到了客栈,撞见前几日与他推攘过的严世蕾的随从,鬼鬼祟祟地在沈语冰房门外探头探脑。那厮见是孔慕丘,拔腿就跑,慌乱间把剩余的五石散药包掉在了身后。孔慕丘追出几步,捡起一看,大喊不妙,赶紧掉头直奔向沈语冰的房间。
他能想到严世蕾趁虚而入报复杨笙老弟的卑劣行径,却想不到眼前玉体横陈在床上的他的杨老弟,竟是个曼妙少女。此时的沈语冰亵衣半敞,露出纯白色的抹胸,和一侧凝脂如雪的纤弱肩膀。头巾散落了,如瀑青丝把虽无血色、可人依旧的脸庞衬托得更加撩人心神。
孔慕丘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水,呆住了。他晃晃眼神儿,猛地清醒过来,救人要紧……
危机过后,他将沈语冰扶到塌上,放好靠枕,让她好倚着休息。
“那我先出去了。”
孔慕丘背对她,语调含情,缓缓迈出门去。
“等等。”
沈语冰微喘着唤他。
“好。”
他闻声马上停驻脚步,半分欣喜半分羞涩地转过身来,也不敢直视她。余光瞥见姑娘娇弱无力的模样,又即刻道,“还是等你好了再说其他吧,养好身子要紧。”
“孔兄,”
沈语冰干涸的嘴巴艰难地咽了一口。
“你先留步……”她长长吸了一口气。
孔慕丘闻言乖乖地站在原地,将视线慢慢抬到她的脸庞。
“萍水相逢,你待我亲如手足。”她说着,停顿了片刻,嘴角忽然间挤出一朵笑容,朝他点点头,“你过来……”
孔慕丘听得出她意有他指,绝非自己方才想的这样简单。不知面临的是喜讯还是愁烦,只能先依从地搬了张椅子往她塌前落座。却近看她的笑容中泛着微微的苦涩。
“孔兄,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今日,你便亲见到沈语冰报恩替考。”
她一句提纲掣领,尽管孔慕丘做了心理准备,还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我的故事,恐怕可以被宫中的教坊司采去搬演了吧……”
她慢慢地,顺着续续整整的气息,将往昔尽诉。微略发紫的嘴唇张合着,从杨笙为她挡了浪人横刀说起,到她冒名赴考报恩。来龙去脉悉数一一说于塌前人。
道尽原委,孔慕丘只觉得一股脑儿灌入了太多的信息,好好的杨笙兄弟怎么就变成了女人呢?这个奇怪又可人的小姑娘,竟然遭遇了这么多跌宕起伏的事情?
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何反馈,只感觉这个榻上倚靠着人,太不容易了。
“小笙,你这一路走来,真让人心疼。”他脱口而出。言罢,自己也觉得唐突了,脸颊顷刻间又灼烧起来。
回想一番,不禁暗自对姑娘的知恩图报之心大感激赏。不论是兄弟杨笙,还是姑娘沈语冰,她身上的果敢英然之气,都是一样未变的。思量着,更是倾心了一层。
沈语冰这厢,却是别样的心思。她絮絮说了这许多,心中知道,该说关键之处了。
“孔兄怜惜,我心中感激。小妹早有婚约在身,待报完恩情,便要宜室宜家,洗手羹汤去了。”又平静补了一语,“不能陪孔兄庙堂佐君了。”
寥寥数句,于他却登时如心沉冰窖。
孔慕丘只觉灼灼燃烧的胸口,瞬息凝结石化,一股气息怎么也提不上来,紧紧卡在了胸腔之间。
她当然知道,他会失望。但总好过,满心欢喜怀着期待,怅然失去又复失望的好吧。事发突然,这一朝一夕之间确实有点儿让人难以承受。只消过几日,他应该可以平息胸臆,意消情灭的。
沈语冰如此盘算着,见他半晌不言语,心中也不是滋味。最怕是辜负人心,偏偏又一再辜负。
“孔兄,”她知道此时此刻,唯有打起精神,“今日,我不仅是将平生事说于你,也是将性命——交于你手。”沈语冰情深意切。
听她说此,孔慕丘沉重的眼帘方才缓缓抬起。
“冒名冒籍应考,一旦揭发,重罪难逃。”她说着,伸手去拉他的手。
“若是有幸乌纱补服加身,更是欺君罔上之罪。”她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掌心,轻轻地覆盖在孔慕丘的手上,做一个交接的动作。
“我已经,把性命,交到你手上了。”她重复说了这句。
孔慕丘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覆在沈语冰的掌下,又眼见姑娘殷切等待的眼神,他忽然间明白了。
“小笙……”他深深闭一眼,豁然睁开道,“你放心吧。你本可以随便编个理由打发我,却仍以实情相告。既然,你全然信任我,我自然会——以性命保性命!”他顺势反手握住了沈语冰,给她一个笃定的眼神。
对望片刻,姑娘绽出了会心的笑意,孔慕丘的目光却又黯淡下来。他怅然道:“你且放心修养吧,往后有什么事照样还须叫我的。”
沈语冰感激地点了点头。
“对了,”她忽然想起一事。
“歹人事败,应该不敢再妄动什么了,你不要为我去讨公道。今时敌强我弱,来日高下未知,自可再论。”一汪桃花凤眼又在期待着他的答复。
孔慕丘抿抿嘴唇,可以清晰地听到他出了一口粗气,细长的鼻孔随之微微外扩。
“好!我听你的。”又冷峻冒一语,“若是报仇时候,让为兄第一个提刀上阵。”
皇帝敕令天下:本届会试,共取贡士三百零八名。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三百余贡士春风得意,直入御殿,在此接受当朝天子的亲御复试。为期一日的殿试过后,择优取录而成的“进士”榜便在万众翘首中揭开了帷幕。照律依成绩分为三甲,赐:
一甲“进士及第”,仅状元、榜眼、探花三名;
二甲“进士出身”;
三甲“同进士出身”。
三甲均在御前荣承天恩,释褐授官。
殿试揭榜的第二日,百官在奉天殿内举行传胪大典。
奉天殿,位于奉天门内居中向南。上承重檐庑殿顶,下坐三层汉台阶。面阔九间,进深五间,两侧斜廊东西延伸,中为九龙五屏御座。座旁布列镇器,座前悬挂垂帘。帘以铜为丝,用黄绳系之。帘下铺毯,毯尽处设乐仗。奉天殿两壁列有大龙橱柜八件,俱是朱漆戗金云龙纹。橱上置大理石屏,高宏壮丽,庄严威赫,让人自觉噤声肃立。
这座永乐十九年建成,仅三月即遭雷火焚毁,重修再次遭焚的庄严大殿,历尽劫难,而今依旧威风凛凛地映在沈语冰的眼中。她自觉地融在分班侍立的进士队伍中,亦步亦趋,泯然于众。结局并没有女状元式的传奇,只上了二甲“进士出身”的榜列。
已属大幸。
孔慕丘则无此幸运,仅中三甲“同进士出身”。
自明英宗天顺二年(公元1458年)始,朝堂便有潜规: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南、北礼部尚书、侍郎及吏部右侍郎,非翰林不任。这意味着,被仕林做对子戏谑为“替如夫人洗脚”的“同进士出身”,无法走一条最优仕途。
孔慕丘有些失落。
抬眼间,天子已泰然安坐在御座上,庄严震慑的大乐瞬时隆隆奏响。只见一名鸿胪寺官挥地鸣鞭,另一名引着文武百官恭整徐行到丹墀上,整齐划一行跪拜大礼。礼毕,百官位北面立。新科进士一色身着公服,头戴三枝九叶冠,与百官分列左右,肃立恭听金殿唱名。
仪式正式开始,只听得传胪官高呼:一甲“进士及第”第一名!鸿胪寺官便引了状元郎出班,往御道的左侧跪拜了。又高唱一甲第二名,鸿胪寺官将榜眼请出队列,引至御道右侧稍后方跪拜。再唱到一甲第三名时,探花郎在万众瞩目中被寺官请出,在御道左侧的后方端正跪拜。巍峨大殿之上,一甲三人的姓名,被足足传唱了三遍,声震朝堂,冠盖四方。
一甲唱完,传胪官又按排位唱二甲“进士出身”和三甲“同进士出身”的名讳。
“进士出身,杨笙——。”
当沈语冰听到杨笙的名字从天子御侧高唱而出时,还是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这两个等次的人不需要引列出班,她仍立在原位之上,心却早已飘向他方。
金殿唱名完毕,礼乐应时奏响。
金銮殿上,大学士至三品以上文武百官和新科进士们一道,全体向着九龙御座,齐齐行三跪九叩大礼。沈语冰跟在队伍中做着标准动作,早在进殿前,侍仪官便已率领他们这些新科进士们在午门外演习朝仪。规整动作,肃正仪态,一切准备充足。
礼成,圣上乘舆还宫。
沈语冰偷偷抬眼,看那个从御座上泰然起身,悠悠行至丹陛,正欲迈入大凉步辇离去的当今天子——嘉靖皇帝朱厚熜。
十五年前一言拍案,生杀予夺的青年天子,如今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朱厚熜并非正德皇帝亲生子,十四岁被接到这座皇城里,兄终弟及继承后无子嗣的皇兄朱厚照的天下。少年天子的传奇,沈语冰自小便常在父亲那儿听闻。清理勋戚庄田、改革科考陋征、革除外戚世封等等明君之举,都在父亲的如数家珍下,被膜拜激赏。父亲似乎丝毫不曾在意,他口中年少英明的圣主和偏听误宠进而贬谪自己的皇帝,实乃同一个人。每每讲到际遇,父亲厚非的,只有君侧而已。
皇帝乘坐大凉步辇从朝堂离去,却没有去往后宫。自嘉靖二十一年起(公元1542年),三十五岁的嘉靖皇帝突然永久地搬出了后宫,住往西苑,直至后来的殡天。
整齐列队的新科进士们跟随鸿胪寺官走出了大明门。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他们之中多数的年轻面孔,此时此刻正写满无上的圣宠荣耀和喷薄的蓄势待发。一袭皇榜,天下闻达:
一甲,状元授翰林院修撰,从六品;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二甲、三甲,均赐进士出身,其中考选庶吉士者,授翰林官。
其他贡士授:给事、御史、主事、中书、行人、评事、太常、国子博士诸职位,或授地方官职的府推官、知州、知县诸职位不等。
至此,本届科考取士,完美收官。
天下英雄,尽入彀中。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一轮皎月,把人影拉得颀长。孔慕丘在院子里望月出神,口中念念。这是在客栈的最后一个夜晚,明日,沈语冰就要以庶吉士身份,走入翰林院的高门。而他,则被分流到行人司,一个掌管传旨、册封事宜的正九品衙署。
春夜静谧,暗香浮动。
“小笙,你说,你像不像天上的这轮明月?”
沈语冰心知肚明。
“我还是叫你小笙吧,怕叫了一次真名,万一哪天不察间有所提及就糟糕了。”孔慕丘依旧背对着她。
她没有接话,只默默地走到他的身旁,并肩望月。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她心中暗接着孔慕丘的诗,却与他同景异梦。
终于金榜题名了。戍籍可以去除,恩情得以相报,而逝去的人,是否得到了些许的告慰呢?
“杨笙兄,”她在心中祷告,“第一步计划已经达成了。接下来,还须有几年的宦海生涯。等到从翰林院拔擢成为实职官员,我便会找机会外出。或因公溺水或跌崖而亡,确保尸骨难寻。到时,你杨氏一门,自然可以忠正英烈,史册流芳了。而我……”沈语冰的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笑意,“也可以做回自己,去陪伴爹爹了。”
她心中百转千回,稍事平息后,转头对身旁的孔慕丘深长一望:“小笙在此,谢过孔兄。前事、今恩。”她有意拉长间隔。
此时,孔慕丘也已感怀良久,看沈语冰如此轻松自在模样,便也不想再叹一二,笑眼温柔道:“也罢。你过得开心,我就开心了。今后有任何要帮忙的,你都要第一个找我,知道吗?”看沈语冰乖顺地点点头,他又道,“人心险恶你是经历过了,以后千万不可以大意啊。”
沈语冰仍顺和地嗯了一声,倒是孔慕丘还有千般叮嘱。他又道:“明天你就要去翰林院了,以后得小心注意自己的言行,特别是,不能轻易表露出对朝派系的喜恶知道吗?”
沈语冰先时还佯装认真听他,这下子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忍俊不禁道:“俺们孔行人将一肚子的老谋深算隐藏得很好啊。”她打趣他。
“那是的,别看我平时莽莽撞撞的,真正是装愚守拙,有大智慧的。”他板起一副道貌岸然神色,把眼前的沈语冰逗得更开怀了。
“既然这样,那我就对你放心了。”她学着孔慕丘的口气说道,“现在是两个人都争着要当老先生吗?”
听她说此,孔慕丘也跟着乐了,一对笑眼儿映着月辉无限温柔。他突然一脸认真地看向沈语冰,眉头微微皱起:“我嘻嘻哈哈过了二十几年,什么事都不放心上,就连这次科考,也是给父母一个交代而已,自己倒没有大的所谓。直到遇见你,”他两眼直视她,“我才觉得这二十几年书都白念了……念得这么差,想在身边保护你都没机会。反而要去什么破行人司,给人跑腿儿。”
又叹无奈道:“从小我爹就一直想给我找个激励读书的伴儿,不知道寻了多少绅贵家的孩子。我呢,只会带着他们上街溜达,上树掏窝。回头跟爹说,他老人家找了二十几年的干儿子,现在找着了。不知道,他是高兴呢还是无奈呢。”
孔慕丘撇嘴苦笑。
这是沈语冰第一次看见孔家公子自怨自艾,率真少年何曾有过这般情景,她心中生起愧疚。
“行人司哪是什么闲职衙门,三甲有多少士子想去而不得。”沈语冰宽慰他,“凡是颁行诏敕、册封宗室、抚谕四方、征聘贤才这些国家大事,连同赏赐、军务、祭祀一色国之根本,都是由行人来出使。品级虽然不高,却比其他衙署有更多机会接近国政核心,更遑论那些外流去任县官教谕的同年了。”
这些虽好,却都比不上在她身边。孔慕丘没有将这句说出口,他笑着点点头:“嗯……小笙说的对。最好呢,我当差的对象是当今圣上。这样,你给圣上起草的文书,就由我来领受传达了,总算是半个共事同僚吧。”
如此,二人便不再多言。皎月入云,将氤氲的春夜溶进心间。沈语冰想着自己明日就要入驻翰林院,这一天下士子最大的幸事。
有明一代,翰林院是国家养才储望之所,地位清贵无匹,乃成为阁老重臣以及封疆大吏的起始一步。自己有幸与若干名新科进士一同择优考选为庶吉士,将在翰林院读书任职三年。三年之后再行考试,合格的可以继续留院,称为“留馆”,余者均外委为他官。
这些都不重要。
对自己而言,如何在不露锋芒中尽快外派任职,是眼下最要紧的事。一日未将杨笙身份让出,她便一日做不回沈语冰。而尚在枯藤昏鸦下漫漫徐行的老父亲,终日牵挂着她不安的心神。
世间安得兼美之法,可以不负恩孝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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