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女人的力量
在这个异常安静的大楼里住了有一段时间了,我们每天只能在卧室和一间固定的谈话室之间来往。每次都有专人领过去再送回来。我们没机会在楼里随意走动,不可能像在日湖或月湖会所时那样,对周围的通道和楼梯了如指掌。
在这里先主男每天上午下午都要去那间谈话室里和人谈话,有时晩上也得谈。这些人长什么样我们看不见。屋子没窗户门紧紧地关着,中间一张桌子,上面的一盏台灯像探照灯,歪着长脖子狠狠瞪着我们,强光刺得先主男眯缝起眼睛,探照灯后面听得到人声看不到人影。
先主男一直十分平静,说话的声调也还算缓和,但是谈了很多天后,有一天先主男却和他们吵了起来。那黒影里的人骂道:“我们也有老婆孩子,陪着你在这儿干耗了这么久,你知道我们多少天没回家了!”先主男梗着脖子嘴里就一句话:“我....我要见他!”后来双方都沉默着不说话了。寂静中我和我的右鞋看不见对面都是什么鞋,无聊地打起瞌睡。
咯吱吱一声门响,嘎哒嘎哒是一双沉稳的黑皮鞋慢慢走了过来。桌子那边的黑影就齐嗤咔嚓都站了起来。黑皮鞋绕着先主男转了整整一圈,就走到桌前拿起厚厚一堆白纸翻看,那探照灯光就逐渐柔和起来,我发现桌子那边是两双耐克鞋和两双长锥子女鞋,以前我只闻男声不知道屋里还有女的呢。
黑皮鞋的主人一身深色西装高高瘦瘦的,他和几个人说了两句点了点头,那些鞋就咯吱咯吱走岀去了。门一关上,那人走到先主男正对面,放松地把屁股靠在桌子上,右鞋着地左腿盘在右腿上,左鞋尖在地上旋着,鞋跟儿就跟着鞋尖转。
“你媳妇带了东西给你,我叫他们检查一下就送你屋里去。放心!大人孩子都好。”深色西装稳稳地说道。
先主男梗着的脖子就塌下来,眼珠子转了两下不说话。突然那人发出哧哧的低笑,好熟悉呀!就是说不出他是谁!一只就手搭在先主男肩上,声音温和充满爱抚和惋惜:“哎呀!跟你说过人心隔肚皮可你还要耍小聪明。”那人把嘴凑到先主男耳边蚊子一样地说话,先主男开始只是沉默,后来又是嗯,嗯嗯,我媳妇?嗯,嗯嗯......
被那人身子遮住的灯光偷偷溜下来照到他的皮鞋上。啊!居然和我们一个品牌。而且我们应该见过面。我对那只左鞋说:“兄弟,咱们认识吧!”那左鞋扭着脸,拿眼睛瞟着暗处一言不发,那右鞋眼睛斜睨着我们不说话,脸上一副瞧不起我们的傲气相儿,我的右鞋就在背后一个劲儿拧我的鞋帮。
晚上回卧房我問媳妇,那双鞋咱见过吧!我的右鞋看都不看我就说:“我谁也不认识。累一天了还不睡觉!”就拿鞋带遮着脸睡了。
自那天以后先主男再没和人家吵架,那探照灯也变成了温暖的台灯。他在谈话中还和桌子对面的人偶尔开个小玩笑。终于有一天桌子后面扎马尾辫的漂亮姑娘就抱着十层鞋底厚的白纸过来让先主男写字。先主男写得很快,一会儿就写完了,他把后脑勺在椅背上轻轻地拨弄着。那女孩的锥子鞋就跟我的右鞋说:“没事了大姐,回屋等着吧!”
接下来的日子先主男把自己圈在卧室里趿拉着拖鞋啪哒来啪哒去。我的右鞋就说马上就要回家去了,那一双小老虎鞋还有一双米老鼠鞋一定还在大厅里,她一定求女主人把童鞋也放到鞋柜里,这样就能天天和鞋宝宝混在一起了。我不知道前路在哪里,但一直沉默着不想打扰我右鞋的好梦。
门开了几只黒皮鞋踏进来,他们都和自己的主人一样严肃。先通报了姓名和单位,一个男高音就朗诵起来:
“经査实小学校屋顶塌陷系委晓渠受贿,越权指定使用无资质供应商不合格建材造成的。但作为承包方你有不可推卸的次要责任。”
“是,我承认。”先主男说。
“日月桥匝道倾覆一案,根据独立鉴定机构法国松漠杜利研究所的独立检测报告,系大货车严重超载所致,司机负有主要责任,当班交警也有责任。你作为施工方不应承担任何责任。”
“是,我明白。”
“那么我们将把你移交检察部门。我们尊重司法独立,一切以法院最终判决为准。”
“是,我全明白。”
“你是否确认在整个调查过程中,所有工作人员,包括我们在内,都未曾对你采取过任何刑讯逼供手段?你的陈述是否....”
“绝对没有!我都是自愿说的!”
那个男高音的左鞋举起两根鞋带头,十字交叉在我俩眼前晃了晃,其他鞋子们齐刷刷地一阵憨笑,他们就都出去了。先主男慢慢地把我们穿上,环视了一下屋子转过身,两个警察就进来了,我看见了锃亮的手铐在先主男腕子上闪亮。我的右鞋抖得迈不开步,我使劲拽着她。
“孩子他爸,咱不是回家吗?”
警察的大皮鞋见怪不怪:“嗨!开始都这样,过两天就好了。”
...............
每扇铁门打开又关上都在提醒我们这里是牢房,我周身像是铅做的几乎抬不起挪不动,我的右鞋几乎是让我半拽半背着往前移。
我后悔了,后悔我曾经的义举纯粹是狗拿耗子,后悔曾经高声称赞那个将先主男放倒的小皮箱。也许先主男去了海外就能学好,否则为什么但分有条件的人家,都着急忙慌死乞白赖把孩子送出去留学移民呢。
一个警官正在给先主男训话,他说我们这里有医生,身体不舒服就说,别憋岀大病,说必须换上里边的衣服和鞋,个人原有衣物会原封不动转交家属。先主男默默地听着不做声,他这辈子应该是头回进来。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我知道他害怕了,就算在那座楼里有个穿黑皮鞋的人曾经安抚过他,曾经向他保证过什么,许愿过什么,但是先主男心里很清楚自己以前都干了什么。
我拉拉我的右鞋,“老婆我跟您说,咱们有救了!那个警察说放我们回去呢!”我呼唤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右鞋,但她需要时间才能慢慢恢复过来。我抬起头来突然发现先主男已经穿好了号服,跟着那个警察背对着我们走远了,他们走得很慢,在我的视野里慢慢变小,我们身边的桌子上耷拉下先主男的衣服和裤子。我心里一阵难受,他确实做了坏事,他还把汤多步霓们带到家里欺负我们俩。但他毕竟是我俩第一位主男,我们跟着他混,也见了不少市面,他还能平安回来吗?我们还能见面吗?他走了我们又会怎么样呢?
我们和先主男的衣服躺在一个脸盆里,外面兜个网兜。我们住在一个到处都是铁架子,铁架子上堆满和我们一样的网兜的房子里,数不清太阳升了多少回,月亮见了多少次。终于有一天一个穿白色羊绒大衣戴□□镜,一身花香四溢的少妇走过来。她的披肩发上戴着白发卡,墨镜挡住了大半个脸,左边耳坠亮晶晶,右边耳坠光闪闪,项链上银沓沓吊个十字横短竖长。两条长腿好像初夏水塘里刚采上来的白白嫩嫩的茭白杆子。
她和警员简单交谈着,手就摸过来抓我们的网兜。那一根根纤纤的指甲涂了厚厚的颜色,还种上了大大小小光灿灿的星星。
这不是先主男媳妇的羊绒大衣吗?墨镜一摘下来,可不就是先主男媳妇!粉嘟嘟的脸蛋挂着红晕,眼睛对着我俩笑了一下。我们被她拎在手里一摇一摆,高高的锥子鞋像是小马驹新钉了掌,踏在水泥地上踢踢踏踏。到了外边一个停车场,先主男媳妇走向一辆蓝汪汪胖乎乎宽大崭新的车,这家伙肚皮紧贴地面,轮子赶上个压路机轮子宽。先主男媳妇掏出手机说了一句:“特斯斯开门!”四个车门就齐刷刷往上伸,然后两边分开,像个乍开翅膀的巨大的七星瓢虫。女主人一上车车门就慢落下来关上了。
“特斯斯回家!”她又对手机说了一句。那车就静静地动起来,自己寻着路时快时慢就开走了。车膛里四张舒适的大沙发面对面,根本没有方向盘。先主男媳妇又说:“特斯斯,哈里路亚!”轿厢里突然奏起激扬的乐章,有男男女女在合唱,一声急一声缓,一声高一声低,先主男媳妇居然燃起一根蒜苔粗细的烟,很享受地听着音乐。她仰起脸一股子白烟送上车顶,那白烟居然就服服帖帖钻进顶棚上几个不易察觉的小孔一丝都不见了。
哈里路亚,哈里路亚,
哈,里,路,亚,
哈——里——路——亚——,
哈里路亚,哈里路亚,哈里路亚,
哈——里——路——亚————
我的右鞋插空就问那只刚认识的右锥子鞋,小虎头鞋和米老鼠鞋是否还在大厅圆池子里摆着。右锥子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你说什么圆池子呀?”
特斯斯平稳地在地下车库停下,先主男媳妇说:“特斯斯开门!”车门又原样开了。她抄起网兜头也不回就走,嘴里唠唠叨叨着说:“用不了一年你他妈就得放人!”在我们身后车门缓缓降下,车灯闪烁两下就不动了。我认出来这是我们原来的老家。
出了电梯见到几个男男女女正在我们家门口和老保姆吵吵。
“出来!叫她出来!”
“我们太太真不在家里。孩子们在睡觉,求您小点声好不好。”
先主男媳妇毫不犹豫地走向那几个人,一个胖女人就说:“来了!就是她!”先主男媳妇没容她讲下去,抢过话茬来就当当当当连珠炮似的说着话,声音不卑不亢。“几位大哥大姐大妹妹你们为什么事儿来我知道,哎!我男人犯法进去了,房子拍卖赔偿医疗费和工程款。我虽然是他老婆,择校的事我可不清楚。您孩子学没上成能不能退钱我不懂,我就知道行贿受贿都得判刑!”说完了也不理大家,侧着肩膀甩甩长发就从人堆里仰着脸闪进大门。她的右锥子鞋就喊:“闪开点行吗!腻歪死人了你们,讨!厌!”左锥子鞋嬉皮笑脸地说:“告去吧告去吧快告去吧,行贿受贿同罪同罪!”
先主男媳妇进了客厅把我们撂在茶几上,脱了羊绒大衣露出无袖连体的超短裙,一屁股就坐在沙发中央,双臂平伸在沙发背上,歪着头看门外的人,这姿势有点像耶酥的雕像,脸上的表情又是俏皮又是挑衅。眼光就去勾门外的人。接着她又翘起右腿。她的右鞋晃着鞋尖指点着大门外的鞋子们喊道:“来呀!有本事给老娘进来!”
外面的人又僵持了一会儿还是骂骂咧咧走了。先主男媳妇冲过去关上门,嘴里哐啷就是一句大老爷们的肮脏话。然后跑到装饰柜前,朝着耶酥雕像划十字。过一会儿又缩着肩膀嘤嘤两声,马上就止住了哭,又去划十字,再嘤嘤两声又止住了。唉!女人没了男人都脆弱呀!最后她抹了把鼻涕点上一支细细的烟,叼起烟卷深吸了两大口,那姿势绝对潇洒风流倜傥有气势。
我忽然就觉得我们的女主人变了,纯爷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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