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琇莹断肠启程,玉麟钱府下聘
乾隆六十年九月十五,这一天还是来了。已是暮秋时节,秋风卷席着枯枝败叶,寥落了一地的芳华。杭府所在的街巷热闹非凡,阵势浩荡。御林军、官差、兵丁各路人马将过道围的水泄不通,寻常百姓想远远地眺一眼亦是不能承望的。胆敢窥伺未来的皇妃,轻则拳脚棍棒,仗行伺候,重则冠以重罪,人头落地。
时辰一到,近身巧云着旗服,搀扶衣着一身华丽宫装的杭佳琇莹缓缓迈出杭府。天公似乎知道今天是挥别之日,忽而秋风呼啸,马儿乍惊长嘶。杭府门口的梧桐摇曳婆娑,枝叶簌簌作响。一众襟袍裙褂迎风款摆。
江府,九斤二正在苦口婆心地说服江玉麟。“少爷,去送琇莹姐一程吧。”
江玉麟盯着手中绣着桔梗的玄色荷包,“去又如何,徒增惆怅罢了。”
“少爷,你可想清楚了,也许见的是今生最后一面。我是必定要去的!”
“相见不如不见。”
九斤二心急如焚地拉起江玉麟就跑,“不要再磨蹭了,恕我替少爷拿主意了!错过了可悔之不及!”
二人未出府门便被拦住了去路。“玉麟,是时候去钱府过文定、大礼了。”
应是良辰媚景,潇潇细雨却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
下西风乱红纷飞,染寒烟衰草凄迷。奈何总有霜林醉,落不尽,离人泪。
细雨淋漓襟袖,拂湿红妆。杭佳琇莹踩过地上的枯枝,咋咋作响。双颊划过的水滴,不知是泪还是雨。辇舆前,一个侍从跪伏在地。她从容地踏上人梯,欠身迈入之前,不甘心的回头望了一眼,他没有来。何必抱有希望?纵是他来了,尊卑有别,也不得相见。
杭佳沁格早已归坐在其后的辇舆中。杭佳琇莹乘入辇舆的一刹那,李公公扯着嗓子喊道“启程!”
登时,以两广总督马泰和为首,巡抚、知府、知州、道台、臬台、知县等文武百官行叩拜大礼,跪伏在地。
为保周全,两广总督马泰和命臬台阿布泰调派精兵,沿路护送。御林军牵头,两队人马徐徐行进,浩浩荡荡地穿梭在广州街巷之中。
杭佳琇莹心如朽木,万念俱灰地端坐在辇车里,倏尔闻得再熟悉不过的旋律。《凤求凰》,是玉麟,一定是他!他终归还是来了。
一阵欣喜之后,袭来的是一缕哀伤。幕幕往事,奔涌而来,一滴滴热泪贱落,在两手相交处化开,少时,便湿了罗裳。她从袖口寻得他近身的玉玦,紧紧的握在手中,心中默念“玉麟,我们缘分到头了。夕缘起于此,今缘尽于此。这一别,后会无期。你我今生无缘,来生再盼携手。”
西风独自凉,何处诉离殇?
孑影难相将,残花笑情长!
江守言父子过钱府下聘途中,迎面遇得‘未来皇妃’辇舆徐来,行在最前的臬台阿布泰喝道“闲杂人等,速速回避!”道中行人吓得哆哆嗦嗦地退至两边,伏身跪拜,不敢抬头。江府诸人见势,亦如余众般,退避左右,栖身与地。
好在杭佳琇莹看不见。若得知与他相逢在此,那些满满当当的聘礼,岂不是更让她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待人马走远,江玉麟起身疾步,争分夺秒地插道去了悦宾阁。他知道,那是必经之路。三言两语向掌柜要了把琴,在阁楼上远远望见浩荡的人马即将往这边行来。他自是知道她千般不愿,万般不舍。相识数载,如今,只有琴韵能让她得闻,也只有这一曲,可以宽她的惆怅。他不敢僭越,亦只能假曲送别。
离合聚散一曲歌,南北东西万里程。
年年岁岁长远别,迢迢递递憎情深。
纳征之日,钱方孔一早携着妾室汤念蓉踱到府门前,红光满面。待江守言父子前来,他喜上眉梢,出府远迎。“守言兄,请。”
江家下人将聘金、礼金、聘礼抬至钱府正堂,叠叠垒垒已然搁到了堂外。钱方孔收到江玉麟的聘书和礼书后,命府中丫鬟唤来钱宝儿。几人分宾主坐下,四两父子退至江守言父子身后,江家下人一字排开,立于两侧。钱方孔洋洋得意地托着茶盅,细听两位庚逾半百的媒婆喋喋不休。她们将江府公子和钱门小姐夸地天花乱坠,拣着吉利话儿大说一通,又介绍道,“聘金:纹银二十万两,黄金二千两,帖盒一对,礼饼一担、三牲鸡两对,椰子一对...”
钱方孔甚是满意,不停点头。
诸如送礼回礼的繁文缛节循例做齐后,江守言和钱方孔给两个媒婆各封了一千两媒人利是。如此大手笔,干这行多年还是头一次,喜地心花怒放,连连欠身道谢。江钱两府在场的下人,见者有份,亦得了利是,讨了个吉利。
“德翁,婚期就按我们所敲定的日子,十月十五。”
“好!”钱方孔高兴地合不拢嘴,站起身来:“我就再替你们江家多照顾一个月的儿媳妇。”
钱宝儿害臊地摇拽其父的胳膊,“爹啊...”
江守言大笑,“有劳,有劳!”
钱方孔倏尔正色道“言归正传,玉麟,亲事算是定下来了。今夜我会向总督大人提起明日升堂一事,你且做好准备,不出意外,明日即可开审。我们两家是生还是死,可全看你明日输赢。”
“嗯,晚辈自会运筹帷幄,请钱世伯放心。”
按俗例,过了今日,至大婚前的一个月,准夫妇需避讳,不得接触碰面。念及此,钱宝儿不满地说道,“爹,又开始说你们的正经事...”
“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当然...”正说着,钱方孔瞥见女儿面露不悦,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思,转而咳了一声,改口道“玉麟啊,你今日还是多陪陪宝儿,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若错过了今天,就有得盼了。”
江玉麟看了一眼钱宝儿,他何尝不想多与她相处片刻,可若收铜之事未妥善解决,实难安枕。半晌方回道“正事要紧,我和宝儿日子还长,不急于一时。”
江玉麟所言正合钱方孔心意,他夸赞道:“玉麟,老夫没看错你,是做大事的人!”
这个死人,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懂。钱宝儿大失所望,恼得将手中的罗帕扯来拽去。
合时,江府负责搜寻顾残生的家丁急匆匆地跑进来,“少爷,奴才有要事禀告!”
江玉麟摆了摆手,家丁凑在他耳边嘁嘁喳喳几句。江玉麟惊地瞳仁放大,刹那露出喜色,将此事轻声说与钱方孔。
钱方孔闻言犹如悬石落地,对着家丁喝令道:“事不宜迟,快带路!”
见此,江守言将几个下人交给江玉麟差使,单独与四两回了江府。钱方孔乘轿出门,家丁在前打马引路,江玉麟、九斤二驱马随在其后。钱宝儿一脸怨气地瞪着江玉麟的背影,努着嘴巴腹诽‘死江玉麟,臭江玉麟。’
行至观音庙,钱方孔嘱咐江玉麟守在外边,未经传唤切勿打扰。江玉麟洞若观火,不禁猜疑,这是何故?莫非钱世伯与顾残生是旧相识,有所渊源?
禅房中,钱方孔将顾残生仔细打量了一番,不敢置信这个人居然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在江玉麟提及顾残生时,他震惊不已,他一直以为,这个人二十年前已殒命塔底,不在人世。
“二十年了,没想到...”
“没想到我还活着。”顾残生奸邪地笑道“不仅还活着,我还要比你长寿。”他抬起自己的双臂,走到钱方孔跟前,眼中透过一丝寒光,“二十年前,你为独吞碧玉观音手,断我双掌,苍天有眼,不肯收我,让我留着这条性命,为了有朝一日向你雪恨!钱方孔,别以为你如今有钱有势,没得动的了你。我虽失去双手,还知道借刀杀人。铜钱中铸金,就是我所为!”
钱方孔怒地一个挺身便揪上他的衣襟,瞪着他压低声音道“好大的狗胆,在我头上搞事,当年不该只断你双掌,应该一刀了结了你!铜钱铸金有何惧?我的好女婿已想到破解之法,今日你落在我手里,看你如何坏我大事!”
顾残生并未有胆怯之色,他昂着头回瞪钱方孔,鼻中冷哼一声“我不止要坏你大事,而且要你家破人亡,让你尝尝我当年痛不欲生的滋味儿!”
“死到临头还嘴硬,你别逼我,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钱方孔从腰间拔出短柄匕首,刀刃至指顾残生的颈部。
顾残生仰头大笑,狡黠地笑道,“信,心狠手辣谁人及你半分!钱方孔,二十年了,你一点都没变,佛门净地,神明在上,你还能视若无睹,毫无敬畏地说出这种话来。谁死谁生还是未知数。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你以为我会怕吗?”他凑近钱方孔,面露狠色“我死不要紧,有你,还有钱府上下百余条人命陪葬,我死也瞑目!”
钱方孔吓地面色苍白,“你什么意思?”
“你也会怕?”顾残生用双臂抱住刀柄,往自己的颈部逼近,“有种你就杀了我,我等着好戏登台,我倒要看看鹿死谁手!”
他这话绝不是空穴来风装腔作势,难道他还留了一手?这个人的手段计谋他心知肚明,钱方孔有些惊慌,连连缩手,松开顾残生无力地往后退了一步,匕首从手中滑落。须臾,钱方孔定了定神,再现咄咄之势“装神弄鬼!尽管来,我钱方孔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暂且留你一命,让你多活几天!”说完,便开门,命家丁将顾残生转移到笼秀别苑,将其幽禁。
江玉麟见钱方孔一路上面如土色,绝口不提顾残生,心下裁量必定发生了什么,可若细细思来,委实猜不到原由。拜别总督,回到钱府,也是入夜,江玉麟离府前,钱方孔将他叫住。“玉麟,我怀疑顾残生还有阴招,明日,你绝不可大意,余中正诡计多端,切勿让他有机可乘。”他叹了口气,“我们已经输不起了。”
“晚辈自当全力以赴!”
揖别告辞后,江玉麟坐在轿中眉头深锁,心头不禁鸣起警钟,钱世伯所言是否在暗示,明日恐再生事端?顾残生若要做手脚,是从何处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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