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钱宝儿同杭琇莹一并入了大雄宝殿,二人的婢女知趣的候在殿外。杭琇莹提着裙摆屈膝跪在蒲垫上,双手合十,眉眼轻阖,内心默念道“信女杭佳琇莹,京城人士,向多方菩萨诚心叩拜,祈求菩萨福荫,一求至亲安康,二求家宅和宁,三求菩萨怜见,红线相牵,成就我与玉麟的姻缘。”念毕,虔诚地向菩萨重重地三叩首。
宝儿跪在一旁,双手亦做祷告状。与杭琇莹不同之处,她将内心愿望倾倒了出来。她念道“菩萨在上,钱宝儿在此诚心向您叩拜,求菩萨保佑我爹钱方孔此次铸币圆满功成,保佑他身体康泰,长命百岁。再求菩萨保佑我与玉麟修成正果,白首到老。”说完亦连叩了三个响头。
杭琇莹心中又乏起酸波,原以为她的心已经结痂到百毒不侵,谁知依旧能感知到痛。她不露形色的说道,“宝儿,会如你所愿的。”
宝儿偏着头,饶有意味地笑道,“但愿如此,只怕好事多磨。”
杭琇莹微微一笑应之。说话间,二人慢慢起身,迈出宝殿。
“琇莹姐,你方才定求了姻缘。”
杭琇莹一惊,尤觉尴尬。“我...”
钱宝儿一面走着一面云淡风轻地说道,“这有何可害臊的?嫁杏之年求姻缘,寻常不过。”她盯着杭琇莹,仿似要将她的心思看穿。半晌,终于摁不住心里的疑问,眼睛凌厉地看着她,“你喜欢玉麟?”虽掷出的是疑问,但钱宝儿的语气却十分肯定,如同在阐述实情。
杭琇莹腮边扬起一抹笑,不是得意,而是自讽。她再也不想将自己的感情藏着掖着,八年了,她在她面前掩饰了八年,如今恁谁只要稍微留心都能看出端倪。自那日后,他再未佩戴她所赠的香囊,荷包更是从未别过。一针一线,缝镶的是她的真心,奈何不敌流水无情。昨日偶然张见下人嘁嘁喳喳地说起江家少爷为了钱府小姐当众喝了一坛棘喉的‘百子千孙酒’,私下都在赞叹他情深意切,豁身护妻。为此她沮丧失落地坐了一个晚上。逆风摧痴心,垂首望天明。
一而再的被现实泼醒,情愫已无安排处,她的心倦了,累了,再找不到遮掩的理由。是时候,坦白一切。
杭琇莹停下脚步,眼中浸着一丝惆怅,释然的说道:“纸终包不住火。是,我喜欢玉麟,算来已有八载。”
恍如晴天霹雳,竟有八年之久!宝儿只觉得急火攻心而来,嗔道“你承认了?杭琇莹,我错信了你!枉我一直拿你当好姐妹,心事无巨细尽数告知。不曾想你却暗地心怀鬼胎,意欲横刀夺爱。”
杭琇莹忙囚住宝儿的手臂,抚慰她的情绪。“宝儿,你别动气,冷静一点。”
钱宝儿甩开她的手,逼近杭琇莹。她狠狠地瞪着这个知心好友,瞳孔被怒火充斥,言辞激烈。“冷静?你让我如何冷静,如何不气?你瞒了我八年,若不是在江府被我撞见,心下起疑,至今我仍被你蒙在鼓里!我真是有眼无珠,糊涂至此!你可有顾忌的我感受,你对得起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为什么?那么多男人,为何偏要和我抢?”
佛门净地,霎时被尘世间的‘贪’‘嗔’‘痴’三垢滋扰。
杭琇莹扭过身,避开她如炙的眼神,“宝儿,我自认对不起你,不该觊觎玉麟,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玉麟他一表人才,满腹才华,试问哪个女子不动心?我对玉麟的心,不输于你。奈何,他为了你,决然地拒绝了我的真心。你比我幸运,你们指腹为婚,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他的人。如今,你更得到了他的心。伤心的是我,应该怨天尤人的是我。天意弄人,若非家慈长辞,我不得已返京三载,冷落了这段感情,今日你我处境调转过来,也未可知。”
起初宝儿还因听闻江玉麟未接受杭琇莹而欣慰几分,可后续之言让宝儿吃味不已,难道他们曾经...?不可能,不可能。她扬起头瞥着她,忿忿道:“言下之意,我尚须感激你高抬贵手,让我有机会趁虚而入,得到了玉麟的心?嗬,真是可笑之极!我与玉麟命中注定的姻缘,何须你拱手让爱。于情,你我情同姐妹,你不该插足;于理,玉麟已有婚配,你不应染指。枉你徒有大家闺秀之姿,实则不知廉耻!”
二人近身丫鬟侧耳听见,直感心惊肉跳,暗量形势不妙,怕是要撕破脸了。均有护主之心,彼此瞧不起,各自瞪了对方一眼,各自识趣的回避,好让主子心无顾虑。周遭的香客闻得喧哗,时不时撇头瞟上几眼。
“你说的没错,我是恬不知耻。情理都在你,我自知理亏,不想砌词辩驳。我也曾扪心自责过,可情之所起,生于心,长于心,岂是我能左右的?我并非存心破坏,奢望你能理解我心不由己。”
“你心不由己,那他呢?他是否也曾于心有愧?”钱宝儿的神思已失去掌控,脑海中闪过杭琇莹早年在广州的旧事:他们成双入对,有影皆双,他还不时与自己作对,同自己怄气;她走后,他终日寡欢,生过一场大病,染过几场风寒,这些说来皆由她而起?
忆起往事,宝儿茅塞顿开。昔日甘之如饴的付出刹那沦为笑柄。得知他的身子有恙,她寝食难安,心急如焚,踏破江府的门槛,端茶送药,寸步不离地守着。如今想来真是讽刺。原来他对自己的千般依顺,百般迁就,不过是假意,权充亏欠所做的补偿?她怪自己迟钝,对他们暗度陈仓毫无察觉;她怨自己天真,一厢情愿地以为他这些年的宠溺和包容是发自真心。
“不,宝儿,是我一时失言。”杭琇莹一面踱着步子,一面辩解道,“我原也以为他心如我心,到头来不过是自作多情。宝儿,你可知我有多羡慕你?我看得出来,他的心里只有你。当他言明对我只有兄妹之情,我难以置信。之后,我半信半疑,尚侥幸的认为他有苦衷,尽管时隔三年,我们的感情也不至于一夕消散,暗忖玉麟并非见异思迁之人,移情别恋不甚可能。谁料,我错了,是我自欺欺人。不怕你笑话,我甚至抱疑,一直以来,只是我当局者迷。”
杭琇莹曾悬想‘东窗事发’的对峙情节,她以为她的那份嫉妒会致自己为博得一分自尊而逞一时口舌。敏感如她,预知将波及江玉麟时,她只想护着他,既然他那么在乎宝儿,何苦横生枝节,连累他百辞莫辩。实情如此,不过是揭开伤疤再疼一回罢了,也好过他焦眉皱眼,穷于解释。
宝儿心里舒服不少,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知难而退?”
“换做是你,你愿意放弃玉麟吗?我何尝不想苦海脱身,可我做不到。他留在我心里这么多年,若让他从这里消失,除非我死。”杭琇莹指着自己的心口道。
宝儿冷笑道:“若不然,你意欲何为?”
“倘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桩心事也是可圆的。”杭琇莹多少念及与宝儿多年的姐妹情分,并未将江父之意直言表露。
一语落地,钱宝儿又忆起江父与杭父的交底之言,冥冥中此事已成为她的心病。及此,火气再漫心头:“痴心妄想,我不会同意的!你别忘了,我与玉麟指腹为婚,我必然是正室。纵使你有三书六聘,也是妾。”
“只要能和玉麟在一起,我不在乎名分。”
“哼,你又漏了,论礼法,妾室进门,须向元配斟茶。即便你费尽心思嫁到江家,这茶我一日不喝,你们就礼未毕,婚未成,名不正,言不顺。总之,没指望!”
“宝儿,你...”杭琇莹被钱宝儿的话驳的哑口无言,半日方回道“事在人为,我不会放弃!”
“你还真是铁了心。那好,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钱宝儿搁下狠话,掉头即走。小翠瞥见,诺诺跑过去随在身后。
杭琇莹无奈地摇了摇头,返身进了大雄宝殿。巧云跟过来。挽着她的手臂,心疼地嘟囔了一句“小姐,你太老实了。”她并未答话,呆呆地看着列位菩萨的金身,神思依着心事涣散。
“施主。”一名年约五旬老和尚擎着佛礼来到她的跟前。
杭琇莹闻声收神,向他拘了一笑。
“贫僧看女施主慈眉善目,定是善信。大贵之相,何故满面愁容,心事重重?不曾想皆空佛门,也难拂施主内中尘埃。何不托菩萨指点迷津,抽上一签?”
“也好,有劳大师。”
老和尚从香案上拿过‘姻缘’签筒递给杭琇莹。
杭琇莹含笑接过,暗思是遇到了高僧,钦佩其慧眼洞悉凡人心事。“多谢大师。”
“阿弥陀佛。”老和尚躬身又施一佛礼,“施主冰雪聪明,自可解签,毋须贫僧多此一举。贫僧且退了。”
杭琇莹只得点了点头,目送他出殿。她跪在蒲垫上,闭上双眼,信手摇晃签筒。
‘噹啷’,一根竹签落地。杭琇莹张开眼睛,垂手放下手中的签筒,看向地上的竹签,犹豫许久没有动作。近身巧云心急火燎,恨不得凑过去看个明白。催促道:“小姐,快看看签文。”
她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拾起,紧紧地攥在手心。她有些紧张,一点点移开手指,定睛凝视,字字锥心。登时,竹签从手中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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