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且说江玉麟与九斤二话别马琬怡主仆后,步履匆匆直奔济慈寺。济慈寺乃三朝古刹,盖造非凡,宝殿相近青霄,佛塔直侵云汉。南来北往,三教九流,过者无不瞻仰,香客盈门,供奉不断。经座下弟子通禀,闻‘天下第一牙’少东代父前来拜谒,住持方丈殿前亲候迎迓,陪伴左右。佛殿中寒暄数句,数了罗汉,参了菩萨,捐了功德,降香添油,一切停当。二人寺里用过素斋午膳,稍作盘桓,便辞了方丈,径自赶回牙行,不敢耽误片刻。
九斤二大汗淋漓,喘着大气儿,刚入牙行中堂,即刻叫苦喊累,猛地捧起茶盅大饮,入口太急,未料茶水滚烫,茶盅直接从九斤二手中滑落,烫的九斤二一嘴的泡,咧着嘴哈着气儿,两手还往嘴里扇呼着,“哎哟哎哟烫烫烫...”,引来哄堂大笑,旁人见了无不捧腹。九斤二气急败坏
“笑什么笑,去去去!”
江玉麟乐不可支,吸了口气儿,抿着嘴强忍着,扬着扇子打趣道:“谁让你叫苦迭天的,这叫现世报。我还诧异怎么回来路上不见你大吐苦水,原来都憋在了肚子里。你呀,该,该!”
九斤二呼哧几口气后委屈道:“少爷,这话可不中听。在我九斤二心里,少爷和牙行的事情大过天。老惦记着少爷末时要回牙行主事,怕耽了时辰误了大事,方才进城时,宽街窄巷里见着路边贩酸梅汤、茶水浅酒的人家多着呢,虽然心里馋得很,不还是巴巴地忍着口干舌燥,一心跟着少爷直往牙行奔。谁知到头来,逮个茶盅还是烫嘴的玩意儿!哎,真是船迟又遇打头风!想我九斤二真命苦!末了还遭少爷你的取笑。”
“哪的话,你这唇枪舌剑的利索劲儿哪像被烫了嘴的?我看,这是因祸得福,烫那么一下,你的嘴皮子功夫反长进了,越发的巧舌如簧!”江玉麟笑着接着说,“好了,不嘲弄你了。我当然知道你对牙行、对我一片赤诚,忠心耿耿。呐,我这就差人去买些酸梅汤、沏一壶上好的碧螺春来给你解解渴,降降温。等牙行完了事,让你大快朵颐,悦宾阁好酒好菜等着你。”
九斤二两眼一亮,喜上眉梢,凑到江玉麟跟前挑着眉咧嘴笑着,点头如啄米,“哎呀这敢情好,少爷这可是你说的!”江玉麟执扇指着九斤二的脑门儿微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又贴到
九斤二耳边耳语道:“咱们救了那两位姑娘的事情你可要烂在肚子里,特别是在宝儿面前,不可磨牙说漏嘴,你知道她的脾性。”
“少爷你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宝儿小姐那个醋坛子我领教过,广州城里数一数二。这还没过门呢,这要是过了门,怕是府里头丫鬟婢女都得逐了去....”
“咳咳,玉麟,你们在说些什么?”江守言拄着雕龙漆木拐杖,微微佝偻着身子,咳嗽着颤颤地走过来。
江玉麟过去搀着,“没什么。爹,你来了。”
“这么重要的日子,来看看。慈济寺的事情办妥了吗?”
“不辱父命,一切妥当。”
“好。”江守言看着儿子语重心长地说:“还有两刻钟就到末时了,虽然老生常谈,爹还是想再想嘱咐几句。届时临门的多是广州财雄势大的世家显贵,一定要谨小慎微,仔细甄别,不容有任何差错,我们江家‘天下第一牙’的金字招牌不能沾上半星污点,这是其一。其二,你年轻气盛,涉世尚浅,替客人辨物鉴宝是我们的本分,爹知道你辩才无碍,大有可为,但砌词来去之间难免一时口快失言,今夕不同往日,要记得讷言曲谨,以柔克刚。玉麟,我们牙人除了眼尖嘴利,更要懂得三分生意七分谈的道理。水不可倒满,话不可太妄,事不可做决。你是晚辈后生,爹交代你的话,人前切记!”
“是,孩儿铭记于心。”
江守言满意地点了头,“如此甚好。我会在后堂照看着,你自可心无旁骛,大展拳脚。凡事,还
有我撑着。”
“爹,你放心。我有信心,没问题的。”
“好好好!”江守言拍了一下江玉麟的肩膀,宠溺的看着他,定睛一瞧,才发现江玉麟衣襟处布了层灰尘污垢,又看了看九斤二,灰头土脸。江守言脸色一转,“玉麟,这怎么回事?你看看你这身衣裳,成何体统!”
“多亏爹提醒,您不说我还不知道呢”。江玉麟振了振襟袍,拍了拍马褂,笑着圆道“我们降香添油回来刚歇脚,来去匆匆,正应了那句‘风尘仆仆’。”
江守言愠色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这么重要的场面,怎可衣衫不洁,垢面见人?岂不是失了丑有辱声名,让众人见笑轻觑,贻笑大方?大行更须顾细谨,快,你们两都去更衣沐浴。赶
紧!”
江玉麟诺诺而退,与九斤二各自依命行事,沐浴更衣,擦身洁面。
几近末时,牙行前堂门庭若市,户限为穿,九斤二领数阍人家丁引宾疏朋,不多时,中堂高宾满座,不见虚席。家丁下人早已将两个展台布置妥帖,江玉麟亦在中堂恭候多时。广州凡有声望的牙行主事皆已就座入席。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末时一到,江玉麟头顶锲着淡黄羊脂美玉的黑色六瓣便帽,外衣绛蓝对花马褂,内衬灰蓝底袍,执扇登场。瞬时鸦默雀静,针落有声。江玉麟拱手作揖道:“在下天下第一牙少东江玉麟,感谢诸位高朋贵宾百忙之中莅临,真是牙行的幸事。晚辈才疏学浅,深感惶恐。为确保本次鉴别不偏不倚,公正无私,特请来广州几大牙行的前辈见证。今日要鉴别的是周老板和华老板拥有的陆子冈‘雪山大士’沉香木雕大作。俾众周知,陆子冈素重雕材,以孤品奇雕传世,非宝不雕,无雕不宝。换而言之,陆子冈的真迹只有一件。究竟谁真谁假,大家请看。”
话音落地,九斤二撤下左右幕布,只见两尊乍看毫无二样的木雕-----释迦牟尼禅坐参佛瘦骨嶙峋,眉髻堆起,支颐深思,不涉人间的苦修形象。场下在座已开始交头接耳,指点议论。
“撇开雪山大士背后的大家陆子冈暂且不提,仅论沉香,便能分出真假。因为,陆子冈当初的素材选择的是上好的棋楠,更确切来说是白棋。沉香因自身创伤修复天然腐朽而沉积结香,须经上百年的光阴酝酿方结出好香。沉香已是难得,而棋楠,更号称‘鹤骨龙筋,木中舍利’,古语云
‘修得三世方可见棋楠。’上能通脑,下能入心。香有杂陈五味,浑然天成,故此,内行人仅通过闻,便可判断真假。常人也可通过两眼,看出端倪。”
“噢,此话怎讲?”
“这么说江少爷已经分出真假囖?”
江玉麟扶了扶眼镜,“仔细端量,左边周老板的雪山大士油线自然,外观黑亮,含油量高,结香较实,透如琥珀。右边华老板的,纹理板结,截面无雀眼,透黑蹭亮,略显造作刻意。”
华老板扬声不屑道:“单凭一面之词,不足为证。我说我的宝贝才是自然天成,他那个才是假的,估计是边角料造的!”
“那好,我证明给大家看。”
江玉麟一个眼色,九斤二便差人抬来一个注满水的鱼纹青瓷大缸。
“诸位请看。”众人围过来,江玉麟松开手,将两尊雪山大士同时放入水中,‘咕咚’两声,刹那间两尊均沉入缸底。“这是最简单的方法,大家都知道上乘的沉香入水即沉,叫沉水香,次之的半浮称为沾香。因为两尊皆已沉底,更次的暂且不论...”
未等江玉麟说完,有人插嘴道:“这两尊都沉了水,照你所言,他们都是沉水香囖,那岂不是分不出来谁真谁假?”
江玉麟抿嘴一笑,胸有成竹道“此言差矣。且看,左边这尊缓缓沉入,右边的迅速触底。由此可见差异。”
华老板又说:“这是因为我的宝贝料好油性高,所以才沉得快。”
“江少爷快说,别卖关子了。”
“沉香结香是局部结香,因此个中密度有所不同,入水的速度因密度而迥异。雪山大士底重头轻,按理入水幅度头脚理应有所区别。正如周老板的雪山大士,缓缓入水,渐倾倒触底。而华老板那尊,表面纹理有异,迅速触底,原因只有一个,里边...有料。”九斤二伸手从水中取出华老板的雪山大士,‘呲’,江玉麟用匕首刨开一个穴大的洞,只见里面有一根黑色的铅棒。
众人一片哗然。
“咳,花那么多银子居然买了个假货,看来淘宝贝还是得找天下第一牙!丢人,真丢人!”华老板脸上挂不住,悻悻甩手离去。
“江少爷不愧是天下第一牙的少东,沉香这么难看透的东西,居然靠闻都能闻出真假来。”
“可不是嘛!真是虎父无犬子!”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
众人连连称赞,啧啧称奇。连各牙行主事也赞誉不断,恭维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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