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帝寝里,五双良家子的眼睛,外加两双近侍的眼,以及少帝直勾勾的似是要从那张神情寡淡的脸蛋上看出什么来的眼,皆落在阿苏的身上。
阿苏只觉肩上有三座大山,沉沉地压着。
内心早已把年少旧友骂了个千万遍,萧峥萧峥萧峥直呼本名地乱骂一通。
随后,挤出一个微笑。
“恕奴婢斗胆,依奴婢愚见,五位良家子各有其美,亦是太后娘娘千挑万选的,定有其过人之处,今上何不妨轮流宠幸,今日双双姑娘,明日北欢姑娘……”她说道:“如此也算不辜负太后娘娘美意,亦是雨露均沾,是我大周后宫之福。”
少帝的脸看不出表情,方才还是直勾勾的眼神,此刻渐渐地眯起。
阿苏话锋一转,又委婉地道:“今上初次尝鲜,依奴婢经验之谈,五日轮流下来恐伤今上精气,不若明日传太医院开一方补药,亦或传尚食局加以食补,保重龙体。”
此法皆大欢喜。
若少帝真按照她的想法来实行,五位良家子算是欠她一份人情。在这深宫中,有人情好行事。人情自是多多益善。思及此,方才还是恼怒地将萧峥骂得狗血淋头的内心,此刻又欢喜了起来。
她这位年少旧友如今虽是脾气阴晴不定,但说不定也是为她好呢,就当作是那一夜无故轻薄她的还礼。
.
事实证明,帝王之心难以揣测。
她对这位旧友的有些想法还是太天真。
“轮流?五日?”他重复她的话,眼里似有一团乌云在缓缓聚拢。他从坐榻上起身,走了五六步,方道:“云彤史此法甚好,朕便依照你的意思。”
视线依旧落在她的脸上,带了几分探究。
那张不复儿时惊艳的脸有几分惊喜,除此之外,别无其它。
乌云成团,依稀可见电闪雷鸣。
宽袖一挥,萧峥随手一指,直接道:“留下她。”说罢,萧峥看也未看阿苏,穿过层层幔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被选中的良家子跪地叩谢隆恩,邓丰带了其余四位良家子离开帝寝。
阿苏颇为忐忑。
萧峥的话是这么说,脸可不是这个意思。
他到底在不高兴什么?
无暇多想,阿苏看了眼被选中的良家子,正是先前不太自在的第三位,名字唤作安惜。与她的视线对上,她露出奇怪的表情,但转眼即逝,略一颔首,进了幔帐。
汪则明对阿苏做了个请的手势。
阿苏微微点头,执起彤笔,即将在彤史簿里落下第一笔。
.
她竖耳倾听。
那一名良家子匍匐在地,行了礼,听得一声柔情似水的“今上”响起,阿苏都觉得浑身骨子都要酥脆了。没料到安惜竟有一把如此好听的嗓子,在床帏之间,叫得一两声,怕是能让男人为之神魂颠倒了。
阿苏暗想,萧峥真是好福气。
果然,嗓子好的美人就是不一样。
之前还是声音冷冰冰的少帝此刻也温和了不少,道了句:“案上有茶。”
良家子轻声细语地道:“多谢今上赐茶。”
……还挺懂得怜香惜玉的。看来今晚是能成事了,萧峥对这位良家子倒是不错。她正想抬眼瞄一下,里头又响起萧峥的声音:“汪则明。”
“老奴在。”
“留云彤史一人即可。”
“是。”
汪则明应声退下。
帝寝里再次剩下阿苏一人。
.
阿苏再次竖耳倾听,手中彤笔不敢放下,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细节。然而幔帐之后,却又是静悄悄的,半点声音也没有,若不是仔细凝听,恐怕呼吸声都听不见。
约摸一刻钟,里头还是没有声音。
阿苏终于没有忍住,抬了眼。
这不抬眼就罢了,一抬眼险些吓了一大跳。不知何时,萧峥竟无声无息地走到幔帐之后,与她之前就隔着一层薄薄的能见到他轮廓的浅色幔帐,那双阴恻恻的眼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把丢了的魂抓回来后,才说:“今……”
“上”字尚未出口,萧峥的手就已经从幔帐里伸出,直接把她拉进了幔帐里。她想开口,又旋即被不冷不热地看了眼,她识趣地噤声,跌跌撞撞地跟着他来到帝寝的最里头。
看清楚状况后,阿苏惊诧地睁大了眼。
那位良家子趴在案上,已然晕了过去。
……又晕了一个?
她惊疑不定地看向萧峥,却见他仍旧摆着一张阴沉沉的脸,也不看她,直接夺走她手里的彤史簿和彤笔,径直走向龙榻。
阿苏不明所以,完全不知萧峥到底想做什么。
内心斟酌半晌,才道:“今……今上?”
萧峥翻开了彤史簿。
阿苏道:“启禀今上,彤史簿上不曾有记录。”
他终于淡淡地“嗯”了声,也终于肯抬起高贵的头颅正眼看她了!彤笔一伸,惜字如金地道:“笔。”见阿苏迟迟没有接过,又说:“拿着,朕说,你写。”
阿苏反应过来,有些懵懂地接过了笔,正想说簿册给她时,萧峥已经将簿册横铺在龙榻上。
仍是惜字如金地说:“写。”
阿苏的神智堪堪回来了一丢,开始有点能摸清这位年少旧友的套路了,横竖不管事情多奇怪,遵照圣意就没错。她调整了个姿势,跪坐在龙榻下,指间握住了彤笔。
“今上请说。”
“少帝英明神武,御女有方,雄风赫赫,一鼓作气再而勇三而猛……”
阿苏面皮有点热。
讲真,她没见过有自己夸自己房事厉害的皇帝,而且还不太有常识。她若这么写,明日肯定会挨骂。然而萧峥说得兴致勃勃,根本停不下来,想来他口中的应该都是自己所想象的吧。
而且还越说越专注,偶尔一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直勾勾地看着她,随即又像是被发现什么似的,迅速移开目光,重重一咳,偏过了身子。
但阿苏还是眼尖地发现他的耳根子微微红。
待萧峥说完,阿苏也怪不好意思,迟迟没有下笔。
他的脸又板了起来。
“为何不写?”
阿苏轻咳一声,说道:“回今上的话,男人第一次大多不能一鼓作气再而勇三而猛……”
话音未落,他的脸色更加难看,声音像是从腊月寒谭里捞出来似的,带着冰渣子,道:“你何来经验?”
“奴婢身为彤史,自是熟读百图,通晓房中术。”
他面色好转,瞬间像是到了春天,不过声音还是硬邦邦的:“朕天赋异禀,非寻常百姓,不能以常理论之。”
……不能以常理论之,你倒是试试呀!
阿苏愁眉苦脸地说:“若太后娘娘问起……”
“母后不会过问。”他斩钉截铁地道:“写。”
阿苏只好应声,硬着头皮提笔就依照少帝所言,填了彤史簿的第一页。写完后,萧峥还仔细检查,最后满意地颔首,点评:“字有进步了,以前你的字丑不堪言。”
“承蒙今上挂记,奴婢在彤史院不敢疏于练字。”阿苏皮笑肉不笑地道。
“说你一句就不高兴了。”
阿苏也是此时才回过神,方才的谈话太像是小时候那般,一时半会竟忘记眼前的人是天下间最尊贵的九五之尊,哪敢不高兴?忙迭声道:“不敢。”
萧峥说:“你不必拘束,如今只有你我二人。”
……今上您当不远处的良家子不是人吗?不过今上您说不是人就不是人。身为彤史,要迎合天家。阿苏想了想,又说道:“今上,奴婢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以后只有你我二人时,不必自称奴婢。”
“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朕的命令。”
“……是。”
萧峥合上彤史簿,说道:“你说吧,阿苏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连“朕”都不自称了,当真让人惶恐。阿苏说:“今上既然与安惜姑娘‘行’了房,安惜姑娘是良家子,又是不曾□□的,行房后该有处子之血。”她指着龙榻上的帕子,说:“尚寝局的人留下了帕子,以后归我们彤史院保留的。”
萧峥倒是知道的不少,从鼻子里“嗯”了声出来,直接取了刀子。
阿苏眼睁睁地看他从安惜姑娘的手臂上划了浅浅的一刀,血珠落在雪白的帕子上,他请教:“够吗?”
“……有点少,呃,够了。”
帕子被毫不留情地扔回龙榻。
萧峥重新坐下,睨着她:“行了,该办正事了。”
阿苏微微一怔,说:“阿苏愚钝,不明今上的意思。”
“你在躲我。”萧峥不容置疑地说:“你身为彤史,太后礼佛与你何干?你无需随驾前往五峰山,可你去了。今早你在秋波湖,明明见到了我,但是你躲开了。阿苏可是在躲我?”
阿苏装傻:“我不明白今上的意思。”
“就因为那一夜我亲了你?”
阿苏原想一辈子都不谈论这个话题的。可如今他却不放过她,非要逼她回答。她自然是想过的,为什么萧峥好端端地要亲她?
她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可能。
大抵是少帝的一时冲动,又或是起了叛逆之心。她知道的,萧峥和太后之间并非如表面那般平和。年少渐长的皇帝与垂帘听政的太后,之间有太多不可言。
她垂首不语。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嘴舌伶俐的人。
可偏偏萧峥极有耐心,似是不等她回答便不肯罢休。阿苏等了许久,才低声说道:“不是。”
萧峥忽道:“你十岁那年,发高烧的那一夜曾做了一事。”
阿苏微怔,抬起眼。
他缓缓地道:“你抓着我的手,让我别走,说以后想嫁我。”
阿苏大惊失色。
萧峥难得露出一丝笑意,道:“你可记得?”
“不可能。”她下意识地反驳。
“我听得一清二楚。”
阿苏苦笑道:“今上,那年我才十岁,而且烧得迷迷糊糊,说什么话又怎能当真?”
萧峥非揪住一点不放:“那你说什么不可能?”
阿苏怪不好意思的,轻咳了好几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萧峥胸有成竹地道:“你尽管说,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怪你。”
“那时,阿苏年少懵懂……”
“嗯,懵懂如何?”萧峥唇边有一丝藏不住的笑意。
阿苏却话锋一转,道:“此话我本不该告诉今上的,可今上既然听到了,阿苏不得不解释。今上可记得当年您的伴读?”她的声音轻了轻,“季家的三郎,如今的太学博士。”
她红着面皮,说:“我……我……”
从未在人前说过,此回在旧友面前承认,还是有点儿羞耻,阿苏我了半天说不出口,生怕萧峥不耐烦,一抬眼心中咯噔了下。
少帝忽而起身。
“不必说,退下!”
.
……真是伴君如伴虎!
(https://www.tyvxw.cc/ty12872/1147780.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