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阿苏白日里惦记着太后挑选五位良家子的事情，又不禁想起那一夜少年郎毫无克制的亲吻，以少年郎的血气方刚，今夜想必是不用睡了。
她白天睡了个足，入夜后，精神抖擞地携了彤笔前往帝寝。
到达帝寝时，皇帝身边的近侍邓丰朝她点点头，说道：“云彤史来得早，尚寝局的四司尚在布置寝殿。”
阿苏扫了眼，屋里的司寝正在更换床帏，撤下了明黄的帷帐，换上鸦青色松鹤纹的帷帐。案上的灯具也换成了千树灯，橙黄的烛光摇曳下，有香味缓缓升起。阿苏定睛一看，才发现雕龙画凤的鎏金香炉中换了熏香，不是龙涎香，而是苏合香。
邓丰在阿苏身边笑道：“太后娘娘仔细吩咐了，此回定不能出差错。”
阿苏一看也知太后此回是花了心思的，特意遣了尚寝局来布置帝寝，将分外硬朗的帝寝硬生生地添了几分情调，待纱幔层层垂下，在柔软的龙榻上颠鸾倒凤，想必别有一番滋味。
为了营造侍寝氛围，太后确确实实用心。
等今夜一过，太后明日必会检阅彤史簿。
阿苏打定主意，今夜定要认真记录，不负太后的一番苦心。
她垂手道：“我听闻娘娘挑了五位良家子，不知今上最后挑了哪一位？姓甚名谁？”
邓丰说：“还不曾挑选。”
阿苏微微一怔。
都将要侍寝了，竟还没挑好人？
她刚这么想，门口就有近侍进来，身后跟了五位宫装女子，皆生得五官姣好，身段亦极为勾人。虽称不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但都是能称之为美人。
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皇帝的第一个女人不能太过漂亮，以免皇帝沉迷女色。
“今上还未至，请几位姑娘侯在此处。”
五位宫装女子年岁都在二十左右，纷纷应了声，莹白的肌肤上渗透着一股微红，她们互相打量，眉眼间各自藏有不为人知的心思。此时，近侍瞧见了阿苏，咧嘴笑了声打招呼：“云彤史来得真早。”
五位女子的视线登时齐刷刷地落在了阿苏身上。
阿苏用脚趾头想也知她们在想什么，这样的目光太过熟悉，她微微颔首，说：“正好提前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说着，她不着痕迹地扫了五人一眼。
毕竟其中有一位，又或是两位，三位，以后是要打交道的。她们或多或少都对阿苏露出一丝善意，唯有站在中间的那一位姑娘避开了阿苏的目光，垂了首，似是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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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尚寝局的人离开帝寝。
没多久，帝寝外便有内侍的一声吟唱——
“今上至。”
众人纷纷行礼，匍匐在地。阿苏能明显听到五位良家子紧张的呼吸声，还有龙靴踩在地面的声音，以及那道熟悉的龙涎香。阿苏恍惚间想起了那一位记忆中的少年郎，彼时萧峥只是太子，不爱熏香，身上是干干净净的少年味道，有时候还会悄悄与她抱怨：“我今日去了父皇的殿里，龙涎香味熏死我了。为什么先帝和父皇都爱用龙涎香？我以后要是当了皇帝，一定杜绝熏香。”
离那时其实也没几年，到底多少年阿苏不大记得了，如今也只剩下一腔感慨。
说杜绝龙涎香的少年郎始终还是用上了。
年少时的信誓旦旦还是抵不过岁月的逐流。
香味愈重。
目之所及之处是一双云纹龙靴。
阿苏再次感受到头顶盘旋不去的视线。
屋里的五位良家子紧张的呼吸声渐渐变小，因为少帝的沉默，氛围渐渐有一丝僵硬，很快的，连呼吸声都没有了。阿苏倒是不至于被吓到屏气，只是心中纳闷这位年少旧友怎地当皇帝后多了如此恶趣味的习惯？让人跪着不说话，吓唬人呢。
终于，汪则明说道：“承蒙今上隆恩，起身。”
五位良家子应声而起。
阿苏听得五位良家子衣袂窸窣的声音，心中很是羡慕。她那位年少旧友杵在她身前，距离约摸一个手指头。她此刻若是起身，只稍一抬眼，就能对上那一双深不可测的眼。
然而不起身也不是办法。
阿苏默默地往后挪了挪，垂眼起了身，视线里多了少帝的便服，胸口处的五爪团龙栩栩如生，眼珠子是上好的红宝石，有拇指那般大。
“都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汪则明道：“请诸位良家子抬首。”
五人抬首，只看到了少帝的后脑勺，以及瘦削高挑的背影。早已有耳闻少帝生得好样貌，此时此刻能一睹少年天子的背影，良家子们的脸大多浮起一抹兴奋的红晕。
阿苏依旧能感受到身上的视线。
若非汪公公开了口，阿苏总觉得她那位年少旧友的抬起头是对她说的。她眼观鼻鼻观心，心下腹诽：今上，求你转过头去吧。
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少帝迈开他的贵腿，然而并没有转身，又往前走了两步。
阿苏只觉脚步声踩在了她的心脏上。
噗咚噗咚。
在她考虑着要不要往后退几步的时候，少帝终于转过身，语气里似是有一丝愉悦，慢条斯理地问：“都叫什么名字？”
站在第一位的良家子开口说：“奴婢唤作……”
名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少帝打断。
“云彤史。”
“……奴婢在。”
少帝说：“你既然对天家尽忠职守，便由你来念名字，身为彤史，笔头功夫这几年也有了长进吧，相貌也有由你说。”
他负手转身，踱步到坐榻。
邓丰奉茶。
杯盖滑过杯沿，发出清脆的声响，少帝饶有兴致地看向了阿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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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苏面不改色地接过汪则明地递过来的名帖。
她启唇念道：“第一位良家子姓李，双名双双……”抬眼望去，打量了下她的容貌，又道：“相貌清丽，嘴唇似樱桃，嫣红诱人。”
李双双含羞看向少帝。
可惜少帝目不斜视地喝着茶，完全没看到美人儿的秋波连连。
第二位良家子有了前车之鉴，晓得了少帝说一不二，她相貌如何全凭云彤史的一张嘴，登时放弃在少帝面前搔首弄姿，朝云彤史绽放出无比热忱的目光。
“第二位良家子，唤作北欢，相貌……”阿苏顿了下，有些受不住美人儿这么殷切的目光，但仍实事求是地道：“北欢姑娘有一双秋水剪瞳，似是三月春光，望者身心荡漾……”
话音一落，少帝的目光瞥来。
阿苏真真身心荡漾了下，是惶恐的荡漾，而非心花怒放的荡漾。
随即，少帝开口：“北欢？哪个北欢？”
北欢姑娘道：“北是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的北，欢是……”秋水剪瞳的美人儿轻声细语的模样，当真令人怜爱。不过少帝看起来没有被美人儿的情绪感染，眼中不仅仅没半分怜香惜玉的柔情，而且还有几分冷冽，将美人儿吓得词穷。
阿苏适时地接上：“欢是欢天喜地的欢。”
“彤史院里可是烛火不多？”少帝忽问。
阿苏微怔，说道：“回今上的话，彤史院的烛火供应一直依照六局规定，并无短缺。”
“是吗？”少帝声音微冷，慢慢地说：“眼睛倒不如以前好使。”
阿苏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她这位年少旧友在说她眼瞎？眼？瞎？
真是让人生气呀！
阿苏露出一个惶恐的表情，跪下说道：“奴婢言辞不当，请今上降罪。”
少帝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道：“你领悟颇快，可将功赎罪，起身吧。”
北欢姑娘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才明白少帝嫌弃她的长相，登时面如死灰，抖如筛糠。接下来的几位良家子有了第二位的前车之鉴，也不敢学北欢那般，规规矩矩地垂了眼，等着云彤史开口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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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苏介绍完剩下的三位良家子，只觉自己像是在油锅里滚了一圈，万分煎熬。心里只盼着少帝早点儿挑了良家子，在龙榻上云雨巫山也好，颠鸾倒凤也罢，赶紧了事就对了。
然而，少帝仍然不放过她。
轻飘飘地了一句。
“以云彤史的经验，哪一位适合侍候朕？”
阿苏只觉油锅又烫了几分。
这话就是个坑，不论说哪一位，都会得罪另外四位。她这位年少旧友是觉得她在彤史院过得□□生了是吧？巴不得替她树几个敌才好是吧？
她要收回今早的话。
太后和少帝的心思一样难猜，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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