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除了那位雪天里出现过的年轻人，石小悠还遇到过许多人，有关系的没关系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对于她这种更习惯走夜路的人来说，即便有些如星星之火，也能把前方照得通明。每逢过年过节，只要能联系得上，她都会打个电话寄张自制的贺卡过去，礼虽轻，却藏着不尽的谢意。不过这一年以来她没再寄贺卡了，范磊走了，待她如自己亲孙女的的上上任房东刘奶奶不在了，总为晚归的她留着侧门的小区保卫崔叔叔回了她不知道的老家……而那位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推过她一把的人，也许一生一世都见不着了。
说来让人嘲讽，她从业的插画多感性啊，仅靠一张张图案便欲展示一个独立的世界，吸引一双双眼睛，一颗颗心灵，但每次都像唱大戏一样，最终也不过是人走茶凉，来的热烈，去的萧条，于是她守着过去零星的人和事，渐对外界关了心门。
撞上芸芸众生中的江云恪却又成了例外，无论他是在全神贯注地打游戏，静坐无声地看书，在跑步机上挥洒汗水……都似一道炫目的极光，让她移不开眼。
某晚他在看NBA球赛，她在厨房烧水，眼盯盯地看着他的后脑勺，盯完了整场比赛。
凯尔特人队对战湖人，大比分落后对方，无缘季后赛，垂头丧气的江云恪忧闷地关了电视，一转身看到她，脚步不由一怔：“好看么？”
“好看，”她不吝夸赞，不避痴状，“你长那么好看，太谦虚就是虚伪了。”
他一愣，他说球赛，她在说什么？还说得那么直白，不过他倒松了口气，她间或投来的目光总带有索求感，像他欠了她很重要的东西，这么说戏耍的成分多些，反让他轻松了。
他搓揉着后颈失笑：“那下次我要收费了。”
他笑起来很迷人，没有冷淡和疏离，多了一丝和煦，嘴角抿起软柔的弧度，遗留的大男孩率真一点点露出，连眼角的细纹都显得性感，但这种时刻极少，他板着脸的时候更多些。
轰她出门那件事就像一道分水岭，不知是谁跨出了第一步，其后他们的关系改善了许多，虽然他有些忽冷忽热，既会把她忘在洗衣机的衣服扔进水盆，也会把别人送他的购物卡一股脑全送给她，既可以在足球决赛时抢占遥控器，也可以陪她看不喜欢的综艺节目，既能当她是空气，也能心血来潮带她到花园路美食街吃夜市……花园路美食街在D大北门，也就是后门，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几十户小吃供应摊位，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歌舞表演和街头卖唱，是附近学子们最喜欢的玩闹场所之一，以前石小扬他们就常翻墙出来偷吃。因为美食街和D大新校区差不多同时起建，那对江云恪来说就不会是旧地重游，他是为了她特意选了这里的。不过就真是纯吃饭，她埋头吃，他坐在一旁和老板神聊，喝上一小杯啤酒，等她吃饱了就一起走着回去。
她常常退着走路，手撑在背后望着落在后方的人，他戴着蓝牙耳机讲着电话，和她目光相触时就不经意地慢下脚步，抿唇轻笑。
她也知道这种关系放在一对非亲非故的男女之间过于暧然了，可她又不想打破，就像做了一个梦，屈从于梦中的温暖而不想主动醒来……她甚至又找到了像之前跟石小扬在一起的感觉，闭着眼走路也不用担心碰壁。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江云恪又带她去吃年糕火锅时，她还是没忍住，就那样问出了口。
江云恪猛然一愣，这就是好么？就只有好么？好像也有差的时候吧？还是她容易把好的部分放大？
但不管她怎么想，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答案。
他不想把问题想得太复杂，就挑了最简单的理由：“因为你住在我家。”
“就因为这个原因么？”
“就因为这个原因。”
“没有别的了？”
“你很希望有别的？”
她折辩：“我没有……”
花钱又出力，他不想出行愁云惨雾，就明讲了：“如果你不喜欢，完全可以拒绝。”
哦……他好像误会了，可自己刚才的话确实容易让人误会，好像心术不纯的是自己吧，才让正常的交往显得不正常起来。
她三步并两步地跟上他：“我们去的地方都有什么好吃的啊？”
好吧，就这样吧，为什么非要刨根问底儿？何况又是未必存在的根儿。
可现在姚云欣来了，自从知道了他是姚云欣的男朋友后，她心里就有了块疙瘩……她一点都不想沾上姚云欣。
那就只有自动躲开了。
她又开始往房产中介跑了，一周下来腿快跑断了，一无所获。
看她总算想挪窝了，他殷勤了一回，拿了几套房子的图片让她挑，他让她走的想法就一直没变过。不过她看了又看，一套没看上，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她说想找个相似风格的，这苛刻的心结让江云恪头痛又不免自负，说自己品味高不同流俗，才使得家里装修独一无二人人夸奖，这款装修风格以前用的人少，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人用了，因为那位设计师英年早逝，他采用的是她的旧作，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不过誉。
幸而他经常出差，平日忙工作又回来得很晚，周末还要去看父母和陪姚云欣，对她也就没逼太急，她慢悠悠地看着，看得过眼就去看实房，不合眼的直接pass。
近日从深圳出差归来，刚与一网络巨头公司顺遂谈定一项合作代理游戏项目，江总监却难见一点快活，反是闷闷不乐，有时在楼上她都听到客厅里的叹息声。
这天他下了班哪儿也没去，而是兴缓筌漓地换了身运动服，来到她房门口，轻轻叩了叩门：“打保龄球么？”
她刚完成一幅画，正呆致致地望着天花板，听他说完就有些迟疑，是去，还是不去呢？
“还要接着忙？”他遗憾地摊摊手，“下次约了。”
又不是去偷情，凭什么不能和他出去了？她在竭力淡化脑海中姚云欣那张脸：“我要换衣服，你等我一下。”
还是没能出去。
她穿戴好，正要和他整装待发，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会是谁呢？门铃不按，偏偏敲个不停，如锤子砸在钉子上，一下比一下重。
“下次再带你去。”他像早知道门外来的是谁，气馁地拉开了门闩。
门外的人她见过，在医院塞名片给她的人，刘冰。
“江云恪！”见了她，刘冰像撞了邪，不由自主地往后站了一步，“这才几天啊，真有你的。”
看状况是出不去了，刘冰这种不分场合和对象乱开玩笑的样子她严重无好感，就上楼回房了。
刘冰懒散地窝在沙发内，举眼看江云恪：“下手太快了，不给人留活路……”
“她是伊李的租客。”懒得搭理他，江云恪去厨房沏了壶茶。
“租客？不是我来的话是要一起出去……健身？”刘冰邪恶地笑着，有意加重了后两个字的读音。
江云恪鄙夷地问：“不能去？”
“能能能，太能了，你还能把卧室那堵墙拆了一起健……”
“贱人！小点声！”江云恪厉声打断他，这话要是被石小悠听了去，以后还敢跟他走一块么？
“好，不说了。”说了不说，还拆完东墙拆西墙，“你跟伊李还真是狗咬狗一嘴毛。”
江云恪倒上茶，一杯端给他，眉一皱：“什么味？”
刘冰拎起衣服嗅了嗅，那股火锅味果然还在，立时哀嚎一声：“哥们就是三陪的命，都洗了十八遍了还洗不掉。这不闲了小半年了嘛，有一朋友的朋友想拍汽车广告，我就马不停蹄地伺候了……喝得我胃都烧起来了。”
“事成了么？”
“待定！”刘冰哀叹，“进了圈子才知道，胃比脑子重要，我快不行了，这酒是真不能喝了。可惜大老板不好那口，要是换你和杨锐，我肯定把自己贡出去了。”
“我不要，你留着自娱自乐吧。”江云恪笑着坐下来，“现在知道不好混了，早干嘛去了？又不是没提醒过你。”
“光提醒还不够，哥……你得拉我一把。”刘冰严阵以待。
江云恪双手枕在脑后，懒懒地说：“你要是因为那件事来的，现在就可以回去了，没得谈。”
“杨锐和他爸那都过了，到你这儿把我咔擦了，这不是为难我么？”
“少往脸上贴金，这事情轮得到你为难么？”
“话不是我说出去的嘛，我替你应下了。”
“我请你做代言了？
“事刚出来的时候，不是你挡着，我能跟他拼命，是你说过去了，不追究了，现在又……恩怨归恩怨，生意归生意，你怎么也公私不分了？”刘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我不追究是因为我想好聚好散，不代表要和他把酒言欢。”
“有人肯掏钱不就行了，管他姓赵还是姓王，你就该和他们谈笑风生，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们，老子不在乎……感情这事谁先放下谁赢……”
江云恪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手是不是伸太长了？”
说什么都没用，刘冰不禁嗫嚅着说：“为一公车至于么？”
江云恪收起手，身体前倾，沉声道：“你说什么？”
“她把事情做那么绝，值得你一直念着过不去么？”说都说了，干脆说个够，“她什么货色我上学的时候都比你现在看得清，交过的男朋友一双手数不完，就一交际花。为了往上爬能卖自己更能卖别人。你以为她是为了你放弃的进圈子，别傻了，只不过那时候嫁给你比跑群演起-点高而已，人家还指望嫁个银行高管的儿子路子越走越宽呢，老公当了老板能给自己投钱拍戏呢。你不愿意老婆进娱乐圈啊，结果怎么样？不是偷了个老板就走了么……啊……”
刘冰这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尿性好像还是以暴制暴管用些，动口不行，只好动手，话没说完身上就挨了一脚，嚎了一声直接滚到了地上。
江云恪扯住领子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往外拖去：“我他妈平时一定是对你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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