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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闲暇时卒然想起这些年,没心没肺的石小悠也会有一丝丝的悲哀和伤感。

  在目前仅有的二十四年人生历程中,她从地处祖国内陆的北方K城跑到江南水乡H市,去过西藏到过云南,在上海北京歇过脚,各地打转兜了一大圈,原来的象牙塔菜鸟早已蜕变成了一枚小有所成的插画师,身边的朋友除了工作伙伴就一人未增。

  退学后她住回了家里,等着一个月后迎接新年新气象,祈愿能扫去家中屋檐上的阴晦。她买菜烧饭,洗衣扫地,坐着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乖顺女儿,跑人才市场,拿着简历到处投,还和宇恒远商量留在K城,接过哥哥石小扬身上的担子,在这里扎根,为父母养老。宇恒远虽然没说同意,但也没反对,只说等她定下来后再细谈。

  但她很快就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石小扬出事后,养母没和她讲过一句话,没和她一个桌上吃过饭,从学校一回来就到自己房里去,足不出户,身体也每况愈下,在夜里和爸爸吵了几次后还搬到了校舍去住了……

  她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没有妈妈的家便不能称之为家,夜里也总能听到爸爸的闷叹,不过这也不能怪妈妈,谁能优容到和害死了自己儿子的人朝夕相对?

  “妈妈,回家吧。”她带着做好的饭去找妈妈,放到桌上后退到了门口,“我今晚就走。”

  晚上她说想吃火烧,这些天总是早收工的爸爸就没回家,转去潼关集贸市场给她买吃的了,她拎着包出门的时候,妈妈给了她两万块钱,她接了钱还没说话,妈妈就转过了身。

  “去找你外公吧。”妈妈拿着抹布擦桌子,像个机器人,话间没有感情-色彩,搓得布料磨着木板发出沙沙的声音,“别再回来了,如果想你爸爸,在我见不着的地方,我不会管。”

  “妈妈,对不起,您保重。”她给妈妈磕了三个头,起身走了,一路上没再回头。

  她要去投奔宇恒远了,不过在去之前,宇恒远忽然说家里有点事,让她晚几天再过去,她就先去了北京,想着一走不知何时回来,就想去看看外公外婆。

  在爸爸带着火烧回来前,她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车,在车上给爸爸发短信,让他不要担心也不要找她,她会在宇恒远的老家过年,然后和他去广州工作,时机成熟了就和他结婚。还说他已经工作了,能挣钱养家了,那她也就饿不着了,总之她不是光秃秃的一个人,有靠山有人管。发完了关机,她不敢听爸爸的声音,怕一听就忍不住想跳下车往家跑。

  赶了一夜的路,早上坐公交来到了外公家,但外公不在,旧时房屋已易主,问了老邻居才知道外公外婆卖了房子住进了养老院。她提着买的补品去看两人,在一群唱唱跳跳排练春节演出节目的老年人中一下看到了跳脱的外公,而那位戴着老花镜坐在一旁写写看看的老妇人……是她妈妈的妈妈。外婆的病已经好了,只是血压还有些高,不能做太剧烈的运动,所以就主动请缨做了文艺宣传员。看着老人们在阳光下说说笑笑,她认为外公的选择对极了。报出名字后,外婆抱了她好久,看她出落得亭亭玉立,除了瘦了点挑不出别的碍眼的地方,一个劲地夸她养父母是好心人,还让她不要忘本,要做个孝顺的孩子。她听着外婆的教诲,笑着点着头,为他们剥着一个又一个桂圆,当然没把来的真实目的说出来,只说是趁着寒假来北京玩的。

  她在北京的招待所住了十来天,陪着外公外婆转完了大半个北京城才又出发,走的时候外公给了她一个地址,说等她毕业找工作的时候可以去上海,她干表叔在那儿呢,年纪轻轻能耐可大了,是广告公司的老总呢。告别了外公外婆,她就坐车去了宇恒远的老家,更远的福建G城。

  不过她怎么都想不到,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来到陌生的小城后,她成了完全意义上的一个人。

  那座盖有三间平房的农家小院已人去楼空,她挨家挨户地问,除了问到宇明前几天撞坏了腿外,父子俩再没有一丁点的消息……十二天,不过是晚来了十二天,已经是沧海桑田。她打电话过去,那个烂熟于心的十一位数字已停止联络工作,恍若中,她看到手机内曾在她夜里昏睡时收到过几条信息,混在爸爸狂轰乱炸的短信中,因为避着爸爸,她的手机大多时候都是关机,所以那几条信息也就遗漏了。

  “别来了。”

  “我们分手吧。”

  “别再找我。”

  其实是一句话,不过拆成了三次发,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月亮爬上树梢又掉了下去,看星星点亮又吹灭,没等到他回家,没听到他说,傻瓜,骗小狗呢。

  可是宇恒远啊,他是怎么做到的呢?能不能告诉她,好让她也学一下如何面对转身即空。

  坐了三天,吃了两大袋子膨化食品,她关上院门去了火车站。

  怎么办呢?她又不想死,所以只能努力活得好看一点。

  这一次,外公给的地址派上了用场,她去了设计之都的上海。

  到达上海的那天中午,天上正慢无声息的飘着雨夹雪,在那个墙上贴满英文标语和好莱坞海报的广告公司内,她被请到了会客室,喝了一大杯热水,又要了一杯捧着手里,僵掉的手指才活了过来。身上的雪在空调房内溶成一滴滴水,顺着头发和面颊淌着,所有的寒好像都聚在了十个脚趾上,以致从坐下的那刻起双脚就不停地前后摩擦着地面,以期生出一丝热气,运动鞋内的水从鞋子两侧的网孔中渗了出来,又是一阵凉。她带来的那把小花伞歪歪扭扭地折进了一个朔料兜内,被扔在了门口的铁桶里。

  她不时扭头看看她的伞,怕有人把它当垃圾扔了或是错拿了,其实并没有人去动它,因为它实在太小了,遮不了雨也挡不住风……门口的桌上放着一箱子烤鸭,那是饥肠辘辘的她用来“行贿”表叔的礼品。

  送过那么多礼物,终于有想要回报的时候了。

  在她隔壁,表叔正接待从外地来的重要的客户,没时间管她。

  “你多大了?来应聘什么职位?”

  “表叔?是爸爸还是妈妈的姑表亲啊?不对,妈妈的表哥或表弟应该叫表舅。他是你亲表叔么?”

  “你去过外滩么?黄浦江的水脏死了,其实上海没什么好的,就是购物方便,当然有钱的话就不一样了。”

  天气闷,人也跟着闷,前台小姐来和她闲谈,中间出去了一次,回来后就说起了工作。

  “你愿意做文秘么?就是买面盒饭订订车票,或者陪着老总去应酬这些杂务。”

  “我们公司现在不招美术哦。”

  “你把作品留下吧,他有空了会看,我们不招也可以推荐给别人。”

  “要不你回去等?一周内会给你答复。”

  没见到表叔,她拿出复印的简历,留下一份备用,剩下的给了前台。

  出门的时候她听到一个很大声的男中音从一个小房间内传来:“看到了吧?兄弟我容易么?什么表舅的外孙女,都山路十八弯的亲戚了吧?把我这儿当难民营了?什么人都往里塞……还是个眼高手低毛都没长齐的,让做秘书还不干,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就是正规毕业的大学生又能值几个钱……”

  她当没听见,将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两圈,把露出的两端打了个结,包得小脸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然后经过那箱烤鸭走到铁桶前弯腰拿出伞,撑开后走了出去。她又累又饿,已经没有多余的劲和人斗气了,她急需一份工作,一份像样的工作,谁给她都接受。

  走出约略一百米后,一辆车从她身边经过,停在了前面两米多远的路边,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从车里走了下来,来到了她跟前。

  他穿着银灰色连帽衫,帽子松松地罩在头上,双眼因睡眠不足而有些浮肿却依然晬清如星,抽掉半指黑皮手套,对她说:“你的画给我看看。”

  她问也没问,扭头从背包里抽出留下的那份简历,小心翼翼地双手奉上。

  男人没看她的个人资料,直接翻到了后面的画稿,雪花落在画纸上,浸润成一小块漫糊……她忙打开伞,举高后遮住男人,还伸出手挡在了简历上方。

  男人似乎愣住了,看了她一眼,柔柔地说:“画还行,但你没有公开发表的作品,县市级奖品出了省也就没用了……你愿做插画助理么?等有了自己的作品打开人脉,身价也会跟着涨,只是助理工资暂时可能不会很高……”

  她竖了竖衣领,铿锵有力地说:“我愿意……我愿意做助理。”

  “那你去找这个人。”男人把简历还给了她,从衣服口袋内拿出一张名片,名片没和其他名片一起放在皮夹内而是在口袋内,很像是早就拿出来的。给完名片,他又提到了注意事项,“别说是看到网上招聘来的,也别说是别人让你来的,他招助理的事还没在网上公布,他不喜欢没主见的人……要不你就直接说是慕名而来吧,他就爱戴高帽。讲话的时候不要被他牵着鼻子走,多和他聊聊索格罗和埃尔热,让他多了解你的优势,越多越好……”

  男人还想说什么,车内的人拍着窗催他,他就没再讲下去,转过身要上车。

  走了几步,发现她一直跟在后面,就笑着问:“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也许是太冷了,她一时没转过弯来,忙摇着头说:“没有了。”

  “跟着他好好学,能学到不少东西,别去找你那个表叔了。”男人说完最后一句话,上车走了。

  那是石小悠在行走路上遇到的第一位贵人,不是他,她还不知要走多少弯路。而正如他所说,加入严师范磊的团队后,她的画技突飞猛进,更难能可贵的是范磊并没把她当工人对待,而是把她当爱徒一样培养,带她入行走穴,教她的远比她为他做的那些杂活多得多,她也在日积月累中逐渐找到了自己的特色与方向。两年后范磊移民比利,又把她推荐给了以后的财神爷郑芸,她才在插画界站稳了脚跟。在和范磊一起工作的日子里,她见过他不少的朋友,但却再没见过那个在雪天送她名片的人,她曾想去问范磊,但她对那个人的印象实在太模糊了,除了身高讲不出别的特征了,只记得一个影子,像冬日里的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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