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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1.551章 在世之人


  几经挣扎,钟若芹不得不做出响应。

  “是谁……非要那么做……”

  知道是谁的话,或许、他可以试试在中间斡旋一下,缓和双方的矛盾、化解彼此的仇恨。

  心下如此期冀着,同时却又隐隐地祈祷着自己无需迈出如此艰难的一步。

  只要四郎不知道真正的图谋害命者,那么,他也就无需如此地忧愁、惊惧了。

  毕竟,“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并非是一条人人都会遵循的铁律。

  人世间,好心当了驴肝肺的事件不胜枚举。

  他的一片好心善意是否能够换来争议两端的理解与认同,对此,他全然没有底儿。

  毕竟,他刚刚才从父亲那里铩羽而归,并为此险些丢掉性命。

  没错儿,当时的他,万念俱灰,直是想干脆放弃这条性命,早死早托生。

  他觉得自己活不长了……

  四郎的心情,他可以轻视,可是父兄那边的立场和感受,要如何罔顾?

  那可是他的至亲哪!有生以来,他从未想过要舍弃这份亲情血缘,不可以……

  绝不可能……

  当然,这么想的话,并非表示就要漠视四郎的生死,不是这样的。

  他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的,希望四郎能够体谅他的苦衷。

  毕竟,四郎是与众不同的……

  若萤暗中摇摇头。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与父兄的秉性迥异的钟若芹,除非潜移默化地同流合污,不然,很难说会有个安稳幸福的未来。

  栖守道德者,多一世寂寞。

  选择怎样的人生,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啃噬着这个人的良心。

  没有任何征兆的,她蒙住了钟若芹的口鼻。

  后者震了一下,却没敢动弹。

  那双幽幽发青的瞳眸仿佛浩瀚大海,瞬间将他灭顶。而眼角的那一记莫名其妙的微笑,则令他无比地忐忑。

  这是一种只有在老太爷和父亲面前才会有的紧张之感,是一种对自己的极其不信任的表现。

  对于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他不期然地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唯恐漏掉一个字。

  “不知二哥发现没有?钟姓子孙虽非一室所出,可这双眼睛竟出奇地相似。不论是男的,还是女的。人海茫茫之中,若是遮住了脸庞,仅凭这双眼睛,也能轻易地辨别出来。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凭你如何伪装,终究还是要遭到背叛与出卖。”

  钟若芹眨眨眼。

  但听字面的意思,他大概是明白的。

  可是,四郎的话不会这么简单吧?

  云里雾里的他更加心虚气短。

  “二哥是否知道,为何我和伴读自来格格不入?”

  话题突然就跳到了钟若芝的身上,这让钟若芹颇感应接不暇。

  “二妹怎么了……”

  他痛恨自己的怯懦,却又无力改变这一现状。

  若萤自顾道:“在某些事情上,我和她,可以说是知己知彼。一般情况下,能够知己知彼的,不是惺惺相惜的知己,便是互相戒备的敌人。很可惜,我和她就属于这后者。

  我不喜她,不仅仅是因为她陷害冯恬、一手导致了一个年轻女孩儿的香消玉殒,更因为她的见死不救。当年的三姨娘大可不必送命,其实依照二姑娘当时的身份地位,只消在当中说句软和话,老太太大太太能不给她三分面子?可她却选择了袖手旁观。

  都说一滴水,能反映出整个太阳的光芒。凡事有再一、就有再二。不管你信不信,冯恬的死,就是个警钟。对于杀人犯而言,杀一人是死,杀百人亦是死。内心的不甘,会更加渴望嗜血、渴望更多的陪葬。二哥,二姑娘就是这样的人,是么?”

  “你是说……”

  虽不明就里,但结合前后的话题,钟若芹还是嗅出了几分真想的味道。

  “是的。朱猛确实是纵火杀人犯,但幕后的主使却是咱家的二姑娘。多亏她的指认,朱猛才从无数的来宾中认出了我。”

  钟若芹面如死灰,咯咯作响的唇齿间,断断续续逸出垂死前的挣扎:“这怎可能……”

  若萤淡然道:“信或不信,都只能藏在心里。你我都应该明白,像这种家族的丑恶,打死都不能声张出去。这对谁都没有好处,除了会让世人耻笑,只能败坏一家子、几代人的声名,更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二哥你看,做这事儿的人是何等的高明!算准了咱们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你也不必过于伤心,你该替我感到庆幸,因为差一点我就步了冯姑娘的后尘了。这能证明什么?证明我的运气好、命硬。凡事要往好处想,这才是过日子。这么一想的话,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是么?”

  钟若芹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不确定这种自我安慰的方式是否是出于对方的真实想法,更不能保证是否正确,可是,这却是他自认为最好的应对之策。

  天底下的战争,多半都源于互不相让。倘若一方能够委曲求全,情况或许会好很多吧?

  父兄那边肯不肯妥协,他不抱什么希望,但是,只要四郎能够多些宽容,事态的发展就不会恶化。

  他郑重地点点头,唯恐不及。

  若萤的眼底掠过一丝悲悯。

  对于某些人而言,粉饰的太平并非全无用处,至少可以延迟死刑期的到来。

  犹豫不决固然可以省去不少的麻烦,但同时也会让一个人失去成功的机遇。

  钟若芹这个人,是连“守成”都做不好的,更不用指望他去创业了。

  一个懦弱的人,可用之处不多。

  “为什么?”若萤的口气平和得就像是在讨论书本上的疑难,“是谁给了二姑娘这样的胆子?老太爷么?还是因为当年的那场洪水?是不是还在怨恨我险些大义灭亲?如果我说,那时候的行为纯粹是年少无知,大家会相信么?二哥你会相信么?不过是一时头脑发热,想要一鸣惊人,结果就变成了罪不可赦,就必须得死,是么?”

  钟若芹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欲辩无言,让若萤从一个侧面判定了心里的某种猜测。

  老宅里的人,果然是不能抱有一丝幻想的。

  “在咱们钟家,死亡大概算不得什么。老死,夭折,难产,意外……屋顶落瓦会砸死,走路急了会绊死,喝口水能呛死,吃口饭会毒死。活法各有不同,死法倒是可以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一句可惜、一声唏嘘。这大概就是草民的宿命吧?命贱如灯芯,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

  从老太太那一辈算下来,老太爷的两个兄弟,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这二位的身下,一个绝灭了香烟,一个一无所出,不能不说是遗憾。

  同一辈的,有四叔的生母徐姨娘和我爹的亲娘薛姨娘,也是没有造化的。

  到了德字辈上,二老爷的几房侧室可谓是接踵而来、联袂而去:早的是二姑娘的亲娘,之后是会调制香料的三姨娘胭脂,最后还有个连模样都给人忘记了的五姨娘,我却记得她死的时候,比咱们三姑娘大不了两岁。

  亲戚里头,冯恬的娘、汪大胖的娘,高玉兰的娘,也都没多大寿命。

  然后就是五姑奶奶的小叔子朱猛,据说也不曾留下骨血?

  这种事,见多了、听多了,人也就慢慢变得麻木了,自然也就懒得去想,这些人,当时真的无可救药么?在别人最为艰难的时候,谁又曾竭力相救过?试想,这种事若是摊在自己身上,会怎样呢?恐怕倾家荡产也要赎回这条命吧?

  冯恬有多不甘,二哥你知道么?宁愿化作令人憎恶的厉鬼,也不想离开这个人世。她那么年轻,正是最好的年纪,对于未来、充满了希望……”

  “别再说了……”

  悔恨、自责与悲伤,自指间涟涟而下。

  “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若萤适时地打住了催泪的话题,“冯姑娘的事,已经过了这些年了,况且又不是二哥的错,二哥请节哀顺变吧。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俗话说的好,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如何避免类似的事件再次发生,这才是我辈该想、该做的。是这个理儿吧,二哥?”

  “四郎真是这么想的?”钟若芹惴惴地期盼着,“你肯原谅那些对你不好的人么?”

  若萤柔声道:“不原谅又如何?没的自寻烦恼。一家人,唇亡齿寒。再者,人生在世,谁没有个心结、心魔什么的?都不是完人、圣人,怎可能不犯糊涂?就算一年两年想不开,总有一天,所有的是非恩怨都得放下。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是么?”

  “二哥没有看错,你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这份胸襟,常人难及……”

  “能够得到二哥的理解,这才是我的福气呢。”

  若萤伸个懒腰,仪态舒闲,那幅温和的模样,看得钟若芹的心里一阵阵地暖。

  “再宽阔的胸怀、再大的能耐,架不住孤掌难鸣、孤木难成林。总须兄弟齐心,方能振兴家业、办成大事。”

  “四郎放心,二哥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钟若芹暗中吁了口气。

  若萤只作没有看到,扬声叫来一旁的小厮,让带二爷家去:“大老远的,怎不叫抬辇的来?二爷的身子骨还没好利索,哪经得住这么来回劳顿?这种事,难道需要主子操心么?二爷素来宽厚,倒惯得你们一个二个的没心没肺、忒不像话了……”

  那小厮不停地点头哈腰,一句也不敢还嘴。

  倒是钟若芹于心不忍,打了个圆场,声称这是他的意思。反正也没什么事儿,走一走、权当锻炼腿脚了。

  若萤遂不再多言,与他拱手道别,一直目送走远。

  一声低叹先于一个人影自大殿内闪出。

  看了半天热闹的君四不无讥诮地调侃道:“整个钟家,只这书呆子是个老实人,说什么、信什么。”

  “怎么,你这算是心疼他呢,还是在骂我做人不厚道、诓骗老实孩子?”

  “一个老好人,何苦把他拉扯进来?得饶人处且饶人,这难道不是你一贯的做派么?”

  对此,若萤嗤之以鼻:“谁让我们是一家人呢?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是最基本的要求吧?换作是你,就算字字真言、句句肺腑,恐怕也很难取信于他。你嫉妒,是么?众叛亲离的滋味,可不怎么好受。”

  “钟若萤,你还可以更刻毒些。”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能够兵不血刃绝灭仇敌,不也是本事?”

  “这话,真该让你们二爷听听……”

  “你若有心,大可以转告给他。”

  君四只觉得肝疼:“我哪里又得罪你了?你要这么针锋相对。”

  “正因为你我现在算是同盟,所以你才会听到这种话。”若萤凉凉地瞥他一眼,抬脚往后,“这里的大和尚炒得一手好茶。一春加上一秋,统共炒不出三两斤茶,糙好姑且不论,单就产量而言,实在称得上是‘物以稀为贵’了。今年的春茶我还没吃过。你有福,不妨跟着来品一品。去去肝火,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方丈室。

  大显欢喜不迭地亲自泡了茶。

  坐定后,腊月即捧过此次带上山的两个圆兜,把东西一一捡出来,给大显过目。

  米面油盐装了满满一兜,另一个则装着衣裤鞋袜,是叶氏几个妇人空闲的时候帮着做的换季衣衫,其中还夹着一些胰子牙刷牙膏针线等日常用品。

  大显合十连连称谢。

  定慧这边收了东西,转身捧过来一个木匣子交给若萤。

  匣子里装的是六出寺的帐簿田产地契。

  说来也是好笑,大显和定慧两个俱是不擅经济的,计算上更是差强人意。因此,长期以来,寺庙里的收支都由若萤代为管理发付。

  各处的地契房屋基本上都是死的,要仔细审查的只是寺庙的流水账。

  每日的进出、信徒的施舍、田地的经营、客舍的出租、农具的购买以及屋舍的修缮……

  事无巨细,通过账簿可一目了然。

  为了增加寺庙的收入,大显偶尔会托山下的高驼子帮着代卖些蔬菜、林果。

  总的而言,寺庙清贫如旧,没有什么看头。但是记录详尽,翻阅之际,如身临其境,让若萤对其近期的一举一动俱有所了解,反倒省去了不少的唇舌。

  “今年的蚊香,先前高施主送了五包来。我闻着跟去年的不大一样,却比去年的好用,耳根子清静不少……”

  腊月闻声笑道:“师父有所不知。那方子可是柳公子专门为你配置的。这山上的蚊虫跟我们山下的都不一样。”

  大显再次称谢不已,继续絮絮叨叨:“还好今年的蚊子少,要跟去年那样儿,光是蚊香都不知道要花去多少钱……”

  “蚊香钱倒还是小事儿……”

  若萤喃喃了一句。

  蚊子少,根本原因是天太干。

  位于三房东边小树林里的那口井,若萤亲眼见过,井水落下去将近一尺。井壁上的草和青苔,俱已枯萎;

  都说黑龙河里都在放羊了,可想而知干旱的程度有多严重;

  二舅妈冯仙的娘家住在南海边,距离合欢镇不过四五十里,听说也是干得令人惶惶。那里有个香岛,若萤以前去过,至今还有印象,岛上有处很大的泉眼,成日流水汩汩,一直流到山下。

  但据冯巩上次来说,泉眼已经近乎干涸了,岛上的树木干死了大片。驻守在岛上的官兵,专门派了几个人轮班在泉眼口看守着,一瓢瓢接了水,然后再挑到伙房去;

  今年的知了声也明显得稀少了。坚硬的泥土,成为了知了幼虫的长眠之地;

  ……

  旱情如此严峻,但是若萤不曾在任何一期的朝报上看到过有关的报道。

  这也许就是世人的通病:报喜不报忧。

  或许,这只是暂时的困难。春天不下雨,夏天不下雨,秋天总会来一场彻底的吧?

  或者还可以寄望于“瑞雪兆丰年”。

  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尽的福。

  自古以来,齐鲁大地就是个适合人居的好地方。

  “山下的粮价,比年前涨了些……”

  尤其是在大集上,明显能够感受到乡民们的顾虑。很多的东西,能不买、就不买。

  手里捏紧钱、缸里屯下粮食,天有不测的时候,起码能赚个心里不慌、肚里不虚。

  “能够食用的野菜,空了多晒些。那个易于存放,关键的时候当饭吃总好过饿肚子。”

  家里的草菇酱也暂停了销售,大概有一坛子四十多斤,被叶氏小心翼翼地储藏在地窖里。

  今年的鱼塘能够保本,已经算很好了。唯一能够指望的就只剩下了草菇房,但也要等到秋后方能重新培育。

  水是生命之源。

  用水一旦出现问题,势必将会引起一连串的混乱,各种能够想到的、想不到的意外,都会纷至沓来。若不提早防范,难保届时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ps:名词解释

  1、守成--《诗经大雅》:太平之君子,能持盈守成,神祗祖考安乐之地。《资治通鉴》:上问侍臣:创业与守成孰难?房玄龄曰:草昧之初,与群雄并起角力而后臣之,创业难矣!魏征对曰:自古帝王,莫不得之于艰难,失于安逸,守成难矣。

  2、方丈--一丈四方之室,又叫丈室、堂头、正堂。原为古代仙人居住的岛屿。《维摩诘经》说,身为菩萨的维摩诘居士所住的卧室,虽然仅仅只有一丈见方,却能容纳三千师子之座,有不可思议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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