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 往事如尘,宫阙深深

　　出得明石居，之秋毫无睡意，抬头见一轮明月清光皎皎，心中有些冷清，便往浸月池去。此时更深露重，远远望去，月影静静投在池塘的水面上，夜色中只有秋蝉鸣声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安详而静谧。

　　之秋发现自己竟信步走到那日那丛木槿花附近。木槿花本是朝开暮落的花儿，此刻夜深，花瓣早已零落在满地清冷月色里。之秋不由心中有些难过：“怎么竟走到了这里？不过是一面之缘，为何竟这般放不下。”

　　之秋正失神，忽然听见有女子声音。之秋被吓了一跳，忙闪身躲到木槿花丛之后，侧耳细听。说话之人竟然是母亲方氏。

　　之秋暗暗奇怪：“此时已过子时，母亲早该歇下了，如何会在这里？”之秋从花丛边悄悄探出头去张望。只见方氏立在浸月池边，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持着一只鹦鹉杯。

　　之秋记得这鹦鹉杯一直被收在在母亲妆台最不起眼的抽屉深处，由青斑绿纹的鹦鹉螺制成，壳内光莹如云母,倾入酒液时波光流转，极为美丽。自己幼时想要拿出来玩，却被母亲肃声制止。那时之秋总不明白，这鹦鹉杯既是母亲的心爱之物，为什么还要把它藏在那么不起眼的角落。

　　只见方氏将酒斟满鹦鹉杯，缓缓洒在地上，道：“寒沙，天亮之后秋儿就要进宫了，今日我特地来说与你知道。没想到，入宫之期竟是今日。只望你在天之灵保佑她在宫中一切顺利。”

　　之秋听言，一头雾水。母亲想必是在祭奠谁，可是为何要避着人？方氏接着将第二杯酒倾于地上，道：“数月前叶大哥的徒儿来找过我。他既应允我要护秋儿周全，进宫便也不算坏事。况且府里也已经打点了尚宫局的人，请他们费心照应。你和叶大哥且放心。她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

　　说罢，方氏又将第三杯酒洒了下去，叹了一句：“已是一十四年了啊。”之秋见母亲将第三杯酒倾在地上，心知祭奠快要结束，忙不迭溜回房里去，胡乱倒在榻上歇了。

　　保大十二年八月初十，黄道吉日。宫车五乘，载着新入宫的二十名宫人一路向宫城而去。宫车辚辚，由繁华的金陵街市逐渐驶入那秋色沉沉的九重宫阙，车窗外的世界逐渐由熙熙攘攘的喧嚣归于令人不安的寂静。

　　宫车上的新宫人们，大多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乍离了父母亲眷，入了前路难测的宫廷，心中难免起伏。于是，有的淌眼抹泪，思家心切；有的战战兢兢，不得片刻安宁；还有的兴高采烈，似是早知自己前路定是一片光华灿烂。之秋只觉得无趣，加上入宫前夜睡得不好，便独自坐在车厢角落里假寐。

　　宫车颠簸，半梦半醒间，之秋忽然觉得有人靠着自己坐了下来，想必是同车的宫女换了位子。因身上懒怠，之秋也懒得睁开眼睛。来人见之秋一脸疲色，便推了推之秋道：“你昨夜没睡么？怎么困成这个样。”

　　之秋睁开眼，面前是一个陌生的少女，生得很是娇俏，肤色白皙，樱唇红润，最美的是她那双眼睛，长睫卷翘，褐瞳深邃，秋波流转，顾盼生情。她五官的轮廓，尤其是眼睛的样子，竟有几分胡女的姿态。

　　少女打量着之秋道：“嗳，我看她们不是淌眼抹泪就是忧心忡忡，你反倒心宽得紧，一睡便是一路。看你打扮非富即贵，想来一定是早就有了品秩，就等着进宫做娘娘了吧。”

　　少女说话声音不小，言辞又没遮没拦，话音未落便已经有好几双眼睛盯在之秋身上，弄得之秋浑身不舒服。

　　之秋不知少女来意，又不想再提及家世引人侧目，便有意岔开话题，道：“你的眼睛生得真漂亮，跟琥珀似的。”

　　少女见之秋衣着不俗，本以为是个不好相与的官小姐，起初说话时便有些酸意，但是见之秋不仅不恼，反和颜夸赞自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绞着自己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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